第三章 暴风雪

　　穆凡尘从满月那天开始，便有意识地在搜集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但苦于听不懂通用语，最初的几个月里几乎没什么收获，而等到他能大致听懂通用语的时候，冬天却来了，老幼妇孺们都各自搬到地窖里生活，依靠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食物熬过天气格外恶劣的寒冬，只有强大的猎人们会轮班在外值守。
　　照目前所了解的情况看，穆凡尘所在的应该是一个远离繁华城市的林间村落，这里多半的家庭都是靠打猎为生，村子来来回回也就几十个家庭上百来号人，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如果他猜的没错，对村子这个概念，村民的描述应该是聚落的意思。
　　尽管没有出过村子的范围，但离村子不远处应该有个小镇之类的集市，因为村里的小孩子到了六七岁，大人们在去集市处理山林中的收获时，便会允许他们跟随。若是颇有富余，或者说小孩子能帮忙搬东西，他们还能得到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铜币赏赐报酬，等从集市回来的时候，手里就会多出不少小皮鞭、陀螺、飞盘之类的小玩意儿。
　　村民都是典型的西方面孔，有好几种颜色的头发和瞳孔，再加上略微狂放的发型，让第一眼看见他们的穆凡尘险些以为正在参加葬爱家族的尬舞聚会。比如埃米莉就继承了母亲温妮火红色的头发，而她哥哥和弟弟的头发则是和他们父亲一样的灰黑色。
　　至于瞳孔，大部分人是灰白色，一小半的蓝色，也有极少数是像穆凡尘的母亲一样的浅绿色。按穆凡尘的话说就是：“比戴了美瞳还好看！”
　　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的瞳孔依然是黑色的，至少也是棕色，头发也是黑色，跟父亲的灰黑色与母亲的金色都不一样，这让他的心里直犯嘀咕。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家都还穿着比较正常的粗布麻衣，冬天则换上同样款式的兽皮衣服，看起来挺接地气，还有一股别样的异域风情，也算是没有穿越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穆凡尘的父亲叫斯科特，典型的西方大叔，近两米的身高，随意扎着的齐肩长发，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深凹的眼窝，高耸的鼻子与永远剃不干净的胡渣，还有比艾琳娜大腿都粗的强壮胳膊。
　　他年轻时曾游历大陆，也是参加过王国战争的退伍士兵，有着强大的个人武力，据说距离阶位强者只有一步之遥，还能与凶猛的野兽正面搏杀，因此在猎人中颇受尊重，连带着艾琳娜和他这个小不点也受到村民的特殊照顾。
　　至于什么叫阶位强者，村里却没人能说得清楚，只能简单而夸张地描述为：远超常人的强大，能生撕虎豹，开山裂石。或许有更为详细的描述，但那个时候穆凡尘的通用语还不是太能听得懂。
　　从村民对自己及家人的态度，穆凡尘也能了解到这个世界崇拜个人武力的本质，但应该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吧。根据他的推断，以父亲胳膊的强壮程度，一头只能抓山羊的猎豹如果被击中的话，应该也能被父亲一拳砸到地上爬不起来。
　　不过这些奇怪的言论倒是让穆凡尘想起了满月那天的篝火晚会，一个猎人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来点燃篝火，那个人就站在柴堆前，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嘴里不断说着什么，然后胸前便凭空出现一团火，众多围观的孩子们还为这一幕大声欢呼。
　　那个时候穆凡尘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当时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变魔术来逗孩子们开心，现在想来，这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玩“魔术”的那个猎人是个强壮的胖子，叫巴鲁特，平时喜欢跟孩子们眉飞色舞地讲故事，经常引来阵阵惊呼，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人一样该砍柴砍柴，该打猎打猎，穆凡尘也是因为他会“魔术”才注意到他，只不过他讲起故事来经常唾沫横飞，因而遭到穆凡尘的嫌弃。
　　在地窖生活的几个月里，艾琳娜虽然一直在教穆凡尘说话，也曾教他一些诗，但也都是歌颂劳动人民的田园歌谣，挺顺口，却也从没提到有关于任何超凡力量的东西，最尴尬的是他还不能问。
　　百无聊赖的他每天除了哼一哼母亲教的歌谣，便是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做衣服来打发时间。原来异常无聊的他渐渐对母亲的手艺起了兴趣，津津有味地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手中一片柔软的兽皮，慢慢变成一件件小巧的兽皮衣服，感觉就像魔法一样神奇。
　　这样的手艺在穆凡尘前世也没有亲眼见过，前世大家都很忙，直接买现成的，哪有闲工夫亲自看着布料如何变成衣服呢。
　　艾琳娜也没想到穆凡尘居然会对通常由女性完成的工作感兴趣，她微微一笑，便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地窖里的日子也不再那么难熬。
　　小孩子的记忆力总是出奇的好，只看过一次的穆凡尘却是将衣物的制作过程完整的记了下来，总算是没有让地窖里的时光变得全无价值。
　　无论还未到来的春天有多美好，过好当前的日子总会让生活变得有意义。
　　只不过，这个意义并不容易看出来。
　　……
　　直到那套兽皮衣服完成了，春天却没有如约而至，倒是好多天没有回来的父亲回来了。
　　地窖的出口处，沉重的开门声响起，像坦克天窗一样，通体由钢铁打造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斯科特？是你回来了吗？”艾琳娜冲地窖出口的梯子喊道。她正在收拾地窖里的东西，为搬到地面生活做着准备。
　　穆凡尘也从婴儿摇床里爬起来张望，脆生生的喊道：“父亲，你回来啦！”
　　“嗯，是我，先别收拾东西”，随着沉稳厚重的大叔音响起，地窖的门便被斯科特打开了一条缝隙，寒风裹挟着冰雪，义无反顾地冲进地窖，桌上的灯火在紊乱的气流中剧烈地晃动着。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穆凡尘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不少，他眨眨眼睛，抖掉长长睫毛上挂着的冰雪，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门口出现的高大身影。
　　斯科特一手撑着铁门，一手扶着门框，巨大的身体挡住了外面的风雪，他小心地挤了进来，随手放下厚重的铁门，“嘭”地一声，铁门落下，将地窖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他走到艾琳娜的身边，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道：“今年春天有些不寻常，我们可能要多吃些时日的肉干。”
　　他回过头，看向张着大眼睛的穆凡尘，略微歉意地说：“当然，我们的小崽子还得多吃些时日的奶酪。”
　　听了这话，穆凡尘孩子气地一头栽回被窝里，摇床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吱吱作响，他有些气恼：这顿顿奶酪的日子没法过了。
　　艾琳娜微微抬头，朝自己的丈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斯科特摇了摇头，道：“刚暖和几天就出现了罕见的倒春寒，现在外面还下着暴风雪，再过上一周应该就好了，不过这一周可能会出现兽潮”，他走向挂着猎刀的那一面墙，伸手取下全部可用的弓和箭镞，“不过也可能不会出现，我已经提醒大家做好准备了，这下回来是跟你们说下，不要出去，记得把地窖反锁，直到我回来。”
　　兽潮在这种倒春寒的天气十分常见，森林深处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猛兽们，在温暖的气温下纷纷苏醒，可是临时的倒春寒，丝毫没有让那些饥肠辘辘的食肉动物有回去睡觉的意思。
　　正常时节它们一年到头也不会来到森林外围，时常深入森林捕猎的猎人让猛兽们认识到，那些住在森林外围的两脚生物是和它们处在相同生态位的顶级捕食者，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主动招惹。
　　但更罕见出现的暴风雪让食物链底层植物新长出的嫩芽通通冻死，连带着食草动物的数量都急剧下降，于是饥肠辘辘的顶级捕食者在通风口飘出的淡淡肉腥味的引导下，来到了森林外围，导致原本是安全区域的丛林也成为了危险之地，随时有被狼群围剿或者其他什么独行猛兽袭击的风险。
　　毕竟你也不能堵住地窖所有的通风口，众多地窖里存放的肉干散发出的腥臭气味，通过通风口溢散开去，能让几十公里外四处觅食的狼群蜂拥而至。
　　不过一般的兽潮也就是陆续赶来的数十只食肉猛兽，大家也都能应付，只要杀掉最初来的十几头就能遏制住趋势，让后来的兽群知难而退。
　　不过今年好像有些不一样，暴风雪格外的严重，外面的强大气流让地窖内的松油灯都开始抖动。
　　“兽潮？！那岂不是很危险？！！”穆凡尘听到这些话，大惊失色，无不焦急地询问情况，“父亲，那咱们都在地窖里呆着不就不怕狼群了！”
　　就算是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穆凡尘也明白，再厉害的个体在暴风雪中也耗不过数量不明的狡诈狼群啊！
　　“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事关这个聚落的生死存亡，我岂能置身事外，”斯科特训斥道，他整理了下装备，继续说：“通常情况下我们这片也不会出现什么像样的猛兽，而且在兽潮面前，地窖的作用有限。”
　　穆凡尘顿时不吭声了，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担忧。
　　这个世界的四季区别非常明显，春夏热量雨水充沛，让大地长出高大茂密的落叶阔叶森林，而秋冬季树叶全掉光了，放眼望去，入眼的全是光秃秃的树叉，暴风雪在这样的林地里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在这样一直刮着暴风雪的恶劣天气里，住在地窖显然要比住在地面的木屋安全得多。
　　穆凡尘其实也十分明白，地窖主要作用是用来御寒，而不是抵御兽潮，真正频发兽潮的地区也不会有这么多普通猎户定居。
　　被兽潮困在地窖里，食物饮水都将成为问题，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兽群中会有多少能打洞的大型掠食者！
　　面对这种极端危险的情况，有着前世现代人经验的穆凡尘也只能听天由命，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
　　穆凡尘并不介意再投一遍胎，但是如今却是有对他非常好的父亲母亲，一想到亲人很有可能会丧生兽潮，尸体被满口獠牙的野兽撕咬，穆凡尘心里就揪心的疼，他突然有些恨自己投胎到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如此溺爱他的母亲。
　　艾琳娜倒是没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说：“小心点，有备无患终究稳妥一些。”
　　她抱了抱斯科特强壮的身体，便回头做自己的事情，她知道，这种事担心也没有用，只能选择相信自家男人能够搞定这些麻烦，这也是这种颇为原始聚落里大多数居家女人的心态。
　　没有能力的人上了战场，只会成为队友的拖累。
　　随着斯科特离开地窖，艾琳娜顺手反锁上门的这段时间里，暴风雪仍然无休止地继续着，甚至还有加剧的趋势。
　　穆凡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内心却一片冰凉。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偌大的恐惧包围了他的心头。
　　晃动的烛火在地窖木质的天花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仿佛狰狞的野兽在地面上来回踱着步子，嗅探着猎物的踪迹，而呼啸的风声透过通风口传递了进来，如同鬼神的嚎叫，让穆凡尘紧张得无法呼吸。
　　未知，总能带来莫大的恐怖。仅凭村里几十个猎人，要如何在暴风雪隔绝的山间林地保护这么大的村落？别说兽潮了，仅仅是应付这无休止的暴风雪就已经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