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瘦猴

　　这祥风三年的春天悄然而逝，眨眼间来到了初夏。
　　这最香楼里就住着这么一位奇怪的客人，听那些当初接待的店小二八卦到，这客人是一将军人物，远远站一旁就感觉到心惊胆战。不过奇怪的是，看其穿在身上，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黑色盔甲，却说不出的美感。
　　这奇怪的主一打入住梅花阁，这都近两个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月里头，都是陈远岫给其送菜，这一来二去也养成了默契。每次把饭菜就留在那雕花立柱上。每天稍晚时候才被允许入内把那碗筷都收拾出来。
　　这满打满算两个月，陈远岫就没见过这梅花阁的住客。最多时也就听到其几声问话。
　　问什么？就问这落阴镇近来有什么趣事。
　　陈远岫便一股脑把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其中夹杂着些三姑六婆的小事。例如陈远岫讲到那卖肉的屠夫的女儿，一个正儿八经的黄花闺女，不过就是长的胖了点，胖了点，胖了点。这屠夫女儿啊，偏偏喜欢上了一游历至此的穷书生，至于肚子里有多少斤两，陈远岫就不知道了。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这女追男啊，隔层纱。这也是西北民风的缘由，这感情之事不分男女也是极其开放，不似那中原，条条框框诸多讲究。可这女追男隔层纱就和屠夫女儿没多大关系了，自然这书生就委婉拒绝，怎知着屠夫看到女儿夜夜在房里哭泣，也不吃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那书生的原因。字也没认全的屠夫，就拿着他那柄杀猪刀，就冲到那书生家里，直言其辜负了自家闺女，不识好歹如何，自己闺女如何贤惠诸如此类。吓得这书生连夜就离开了落阴镇。
　　每次一说到这些市井里的小故事，陈远岫都能听出这将军感兴趣的语气。不过，隔着一道门，一扇窗，就看不到这黑甲将军的表情了。一些大人物有些奇怪的癖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而是那些近期的大事，却似乎不太关心。例如那大丰山啊，黑气漫天，连官府都惊动了，连连派人进去查看，可都有去无回。官府也不敢怠慢，可也不敢再派人进去了。只得封山继而上报朝廷，等那些大人物来处理。
　　这落阴山对于大献王朝可是重中之重的地方，容不得半点纰漏。可这上报一事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仿佛有一只大手遮盖了一切。这些自然不是陈远岫知道的。
　　陈远岫到了这四月初二，便已经满打满算十一岁了。这一天正是他的生日。可悲的是，出了他自己，也没人知道。不过陈远岫也没甚在意，穷人没时间打理细节，那便不拘小节。
　　不过陈远岫这一天也没亏待自己，把那些存了好大半年，美其名曰以后拿来娶媳妇过滋润日子的铜板，愣是取出一百五十枚铜钱，买了一只烧鸡回来犒劳自己。那鸡油也莫浪费，留着可以炒菜。
　　陈远岫到了十一岁，这身子骨发育的也更快了。如今已经有六尺的身高，比那大部分的成年人来的都高，不过依旧是瘦弱罢了，幸好这瘦弱只是看起来的，现在陈远岫扛起一百八十斤的米袋都毫不费力。也不知道他这天生大力是从何而来的。
　　虽说如此，可这藏拙的本领也不弱，毕竟从说书那听来，示敌以弱，那江湖行走必备良方，那树大招风必然死的凄惨，这话套在这也适合。这明摆着拿着三分的工钱去使十分的力，陈远岫也不傻。
　　陈远岫这烧鸡不用一刻钟就囫囵吃完了，也没尝出啥味道。这家孙氏烧鸡其实不甚好吃，却胜在便宜。也就两年来前开张，陈远岫当时还记得，这一开张就烧鸡买一送一，这有买又有卖这好处陈远岫还是头次听见。要是放在初春那会，亦或是大雪纷飞的严冬，这一只鸡怎都要分割三四天吃，可这热夏，放不了第二天，什么都要坏。最香楼有冰窖保鲜，陈远岫只有四堵墙。
　　吃完了这顿丰盛的晚餐，陈远岫燃起油灯，借着烛火，看着父亲留下来的那本《山海志》，对其内里讲述的神仙鬼怪无比向往。陈远岫的老爹没啥遗物，一共三本书，除了这本《山海志》，还有《论道》、《诸子百家》。
　　《山海志》记载了这南瞻部洲形形色色的神仙怪物，也有一些名胜之地介绍，是这大献流传最广的一本书之一，只是陈远岫这本有些奇怪，厚厚的一本书却只剩下了八页，其余的都被撕下，这余下的八页记载着八种精怪，分别是碧水蟾蜍，人面蜘蛛，蠃鱼，英招，角端，火鳝，追风鸟，余下一种却没有名字，书页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摇摇欲裂。羊身，腋下长眼，人的手，满口尖牙，头大如牛。
　　《论道》是记录大献和大元两位儒家圣人的对谈，实乃经典中的经典。先生也是十分推崇，但要是说最为推崇的却是那本《诸子百家》，不同流派之间的对谈，辩论，尤为让人神往。虽先生为儒，却也没有小看任何流派。
　　如今，陈远岫身上最值钱的家当除了那三本父亲留下的书，就是连同先生赠与《笠翁对韵》，按书里的说法，实打实的家财万贯，毕竟书中有黄金屋，亦有千钟粟，自然也有颜如玉了。
　　“咚，咚”一阵急促又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陈远岫放下手中的书籍，往门外走去。
　　“这大半夜的，瘦猴你发什么神经。”？这在门外被陈远岫称之为瘦猴的小孩，不过七八岁，比陈远岫矮了至少四五个头，却是这泥鳅巷最顽劣的孩子王之一，因为本来就瘦地皮包骨，加上这大晚上的，没看清的人还以为一骨架在乌漆墨黑的夜晚游荡。瘦猴的家境在这泥鳅巷算是很不错的，和陈远岫爹娘都在的那些时候也相差不远，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子，听说是小时候顽皮，跑进了落阴山，吃了不知名的果子，这小身板是越吃越瘦，怎么吃的补不回来。大夫看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过幸好除了看起来瘦之外，也没甚其他毛病，这普通人家也就不多打究了，只是往后食量大的有些惊人，一顿可以吃十碗饭，本就普通人家怎么填饱这胃口大的惊天的孩子，于是乎这瘦猴就是一日三餐都是馒头，馒头。
　　瘦猴还有个听起来挺讲究的名字，是他爹从东来县志看来的两个字组成的，叫朱磬螫。瘦猴他爹瞧见这两字还挺复杂的，想来是好字，便取了这名字，以至于瘦猴是打死不去上先生的第二次课。因为第一堂课，先生就要求大家要学会写自个的名字。
　　“有好处，有没有兴趣？”瘦猴神神秘秘地说道，那双陷入面皮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
　　“不去！”陈远岫斩钉截铁地说道。陈远岫打从小就和瘦猴一块玩大，一看他那贼眉窃笑，就知道没甚好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就要关上那扇漏风地可以的门。
　　“哎，陈远岫你不去别后悔！”瘦猴急了，说话都急了，可又不敢太过大声，可想而知，肯定又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此时正是月黑风高，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好似在密谋着什么惊天大案。
　　“我要歇息去了，明早还有大把工要做呢。”陈远岫淡淡道。
　　“哎，好你个狼心狗肺的陈远岫。你家朱爷知道今个是你生日，特意带好东西给你，你还不赏脸了，你这臭不要脸的，狗日的陈远岫。”瘦猴骂起人来简直如串珠帘一般，大珠小珠落玉盘，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陈远岫没在意瘦猴骂语，只是有些感动，至少还有人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虽然说自己不在乎，可是被人在乎，哪怕只是一分半点，也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不过他还是打算拒绝，天知道这瘦猴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打住，陈远岫，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去，你这辈子都会后悔的。小爷也不求你，不过你想想，哪次有好事没找你了？”陈远岫想了想和他搭边的还真没啥好事，上一次去那西瓜地里，骗他说这块地的主人和他爹是拜把子的交情，这拿瓜就和自家一样，一丁点都不会见外。陈远岫半信半疑，结果就被那恶狗追了一里多。这才是七八天前的事情而已。
　　瘦猴貌似知道陈远岫不会答应他，不由得心一横，说道；“你要是跟我来，我从我爹那把那书拿来给你看几天。”这书说的自然是那本朱磬螫这名字由来的《东来县志》了，虽说是十来年前的版本了，可对于陈远岫来说都有莫大的吸引力，毕竟像这些地方志总会记载着些奇奇怪怪又十分有趣的事情。至于那所谓的拿，估计是那“拿”了。
　　“那就这样说定，你可不要耍我，不然……”
　　“打住，打住，我们一辈子两兄弟，我啥时候坑过你了！”一看陈远岫点了头，瘦猴就立刻换了一副脸皮，就差叫声大哥了。陈远岫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