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 无尽之海

　　杨芸到了最中间的圆台处。
　　她和剑兰国主分别站在两侧，紧靠着他们的是阿莱和紫宁，然后是辰星宫主和白眉院长，他们重点提防的就是咒尊那神出鬼没的咒术。再往外就是素衣闻人雪等一众帝境，在最外面，与幽门一方对峙的则是崖岸，伽罗，崖祖和女帝。
　　幽门一方都退到了另一侧，为首的依然是咒尊和魔帝，两大殿主、穆羡夫和洪雷等人都分别站在他们后面。
　　随着端木剑完全催动通天桥，杨芸终于感觉到一股亲切之感，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从这通天桥而来的，一股柔和的光将她笼罩起来——她已经和通天桥融合在一起了。
　　阿莱彻底放下心来，到了这一步，所有人当中最安全的莫过于杨芸了。
　　轰隆隆！
　　通天桥震动起来，而头顶上那漆黑一片的高空，竟然开始慢慢下落。
　　咒尊立刻盘坐下来——杀了杨芸自然是方便的多，但即便不成功，他们也有办法——全身开始散发宏大的咒语波动。
　　紫宁仔细地观察着，他认出了很多熟悉的波动，正是那几大真言咒，其中有六个是紫宁熟悉的，还有一个他是第一次见，但之前见过幽门的殿主使用过。
　　嗡，嗡，嗡……
　　杨芸清楚地感觉到，通天桥有一部分的控制权被夺走了。
　　“开！”咒尊大喝一声，须发乱舞，他双手拍在桥面，整个桥面像波浪一样起伏起来，最中心的圆台亮起了白光，圆柱形的白光如水柱一样慢慢升高。
　　大家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白光到达头顶之上的黑暗空间，那所谓的无尽之海就会落下来。
　　“阻止他！”崖祖大声道。但魔帝他们的动作更快，两位殿主分别站在咒尊两侧，魔帝催动魔法，一个暗灰色的魔法球将三位咒师笼罩了起来。
　　崖祖频频出掌，但那魔法屏障极具弹性地抖动了几下，便化解了所有攻击。它是魔帝和咒尊还有两位殿主共同营造的，一时半会根本攻不破。
　　剑兰国主道：“杨芸，我们来！”他们沉下心神与咒尊争夺控制权，渐渐地，光柱上升的速度变缓了。
　　魔帝运足魔功，声音如滚滚洪流席卷了整个通天桥：“所有玄辉军众听令，全力推动你们身前的手柄！”
　　所有玄辉军人一起动手，轰！通天桥顿时大震，那白色光柱光芒大盛，速度瞬间飙升起来。
　　阿莱和柳家二祖几乎同时捏诀：他们安排的所有傀儡人同时拉起了手柄，通天桥又抖动了一阵，那飙升的光柱也随之停滞下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咒尊抬头看了看光柱，现在距离上方的暗黑空间还有一半的距离。
　　魔帝沉声道：“你决定了？”
　　咒尊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迟疑之色。
　　“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东西一旦下来，后面的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我必须做！”咒尊道。
　　紫宁想起那日咒尊所言，他必须要做的事，他到底在执着的是什么？
　　人殿、天殿殿主他们手中个出现了一个晶莹的空间法器，其中闪着妖艳的血光。
　　他们幽门安排那么久，让整个大陆血流成河，让大量的修士痛苦地死去，就是为了收集这些充满戾气血液。
　　“秘法·幽血浮土！”
　　两颗血球互相绕着、追逐着转动起来，咒尊为主，两殿主为辅，三人共同念起了咒语。
　　“糟糕！”崖祖他们面色大变。
　　恐怖的血液之力，充满着不甘、痛苦和暴戾，随着两球的转动，似乎是无穷无尽鲜红的血液，不停地流淌下来，落到了通天桥上，红光四起，像先前使用钥匙时散发的白光一样，现在散发的红光渐渐蔓延至整个通天桥！
　　杨芸和剑兰国主面色苍白，他们清晰地感应到了通天桥的异动：那是一种失控的暴戾之气，欲要毁灭一切的暴动！
　　红光与白光僵持了许久，但最后杨芸和国主还是压制不住！
　　刺眼的红光从中间的圆台升起，瞬间将先前的白色光柱抬高了。白色光柱急速上升，离上方的暗黑空间越来越来近！
　　杨芸和剑兰国主脸上已经布满了密集的汗水，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咒尊面色也有些苍白，可见这种秘法对他们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目测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光柱的上升速度缓慢起来。
　　崖祖他们心里刚出现一丝希望，但随即就破灭了。
　　咒尊对魔帝道：“该你了。”
　　魔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帝——她也在关注那上升的光柱——她收回目光迎向她父亲，她的目光坚定，没有迟疑：她没有怀疑过，魔帝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让无尽之海降临的。她的信念在于，即便无尽之海降临，她也要争取一线生机！
　　魔帝目光忽然柔和起来，女帝有些惊讶，她父亲从来都是冷酷和无情的。他目光又扫向崖祖他们，更是怪异地仔细打量了一下紫宁，他想起之前是紫宁背着自己的女儿上来的……他低声道：“我倒真有些愿意你们能成功了。”
　　他割破手腕，大量的血液洒下，“我主，降临吧！”
　　还不待众人反应，光柱已经贯通高空！
　　轰隆隆！宛如开天辟地！——天穹被打开了！
　　恐怖的气息席卷大陆，空间震颤！
　　一片海落下来！
　　这片海从高空上的虚无中蔓延而来，不见边际，只能遥遥看到远处有一座孤岛。
　　这片海似乎来自永恒，由永恒的夜笼罩，无尽地暴雨倾盆而下，冰冷波浪激荡……
　　此刻，通天桥的压迫力场完全消失，它如发生空间穿梭般，转眼间已横亘在这无尽的海洋之上，恰如其分的成了一座巨桥！
　　所有人都来到了桥上，包括所有的玄辉军众，所有的崖族、道一之人。通天桥下面已经沉到海中了，他们都被挪移了出来。
　　无尽之海中的孤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通天桥似乎在不断伸长，众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离那座孤岛越来越近了。最后，通天桥终于停下来。这个岛上没有一丝植被，除了嶙峋的怪石，就是一些建筑的残骸；整体看来这岛竟像一个巨大的头颅；这通天桥最后停下的地方，可以说是这颗“脑袋”的下巴之处。
　　海岛之上的高空中，似乎有黑色的鸟在盘旋，时隐时现的与黑夜融为一体；暴雨如注，雨水冲刷着岛岸上漆黑而坚硬的礁石；时刻不停地海浪，在礁石上撞的粉身碎骨……
　　一块巨大的石壁在一旁直直耸起，仿佛死人嘴巴里吐出的舌头——石壁上刻着奇怪的文字，当下只有咒尊和紫宁认出来：
　　挽歌[特拉克尔《挽歌》]
　　睡眠和死亡，黑鹰们
　　整夜绕着这颗头颅俯冲：
　　永恒的冰冷波浪
　　会吞没人的金色影像，
　　他的紫色身躯
　　碎裂在可怖暗礁上。
　　一个黑暗的声音
　　在海上悲叹。
　　暴雨般忧伤的妹妹，
　　看那胆怯的沉船
　　在群星下。
　　夜缄默的面孔……
　　特别的咒文凝刻的石碑，每个字中都透露着奥妙的波动！紫宁和咒尊立刻记下，心里默默揣摩起来，那是一个古老而又玄妙的咒语：“唍”，是与他们之前掌握的真言咒同属一级的挽字咒！
　　时至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目的地？他们原以为这里会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世外桃源，即便得不到那永生之秘，也会有其它裨益。但现在一切都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咒尊苍老的脸上却满是热烈的激动，他率先登上了岛屿。魔帝也随之动身，临行前，他看了一眼女帝，脸上似有哀伤一闪而过。
　　两位殿主和三位魔将只能紧随其后。穆羡夫和洪雷，他们心里却有些迟疑，他们切实地感觉到，在岛上有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但都到了这里，怎么能放弃呢？
　　崖族和剑兰道一众人，还有那所有被挪移到桥头的其他修者，都没有动。对那些没有晋升帝境的人来说，他们不能清楚的感觉岛上的力量，但是本能地觉得，那座岛对他们来说是有去无回的！
　　剑兰国主和杨芸从控制通天桥的地方回来——现在通天桥彻底沉寂了，他们没有丝毫掌控之感了——国主看向崖祖，问道：“我们怎么办？”
　　崖祖看向远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崖岸，这个耿直的汉子，道：“千面那个家伙只是竭力告诫我们要阻止无尽之海降临，问他如果无尽之海下来会如何，他什么都没说……要不我们也上去吧，万一真有那永生的秘密，老祖你——”
　　“千面的沉默只有一种意思，那就是：死亡！”崖祖忧心忡忡地道。
　　伽罗内的两位老祖也是面色沉重。咒尊和魔帝先前根本就没有跟他们拼命，这就说明，他们一早就有把握打开无尽之海。
　　千面帝君所有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杨芸紧紧地靠着阿莱，忍不住流下泪来，父亲难道就是枉死了吗？
　　女帝一直站在所有人前面，最临近岛屿的地方，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召唤，是恐惧抑或兴奋？——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紫宁和阿莱彼此看了一眼，他们也感到一股震颤。龙潜来到他们身边，道：“紫宁大哥，这个岛……”
　　紫宁摇了摇头，强行镇静，道：“且等等看。”
　　素衣则是靠近女帝，半跪着道：“女帝，我没有办好您交代的事。”她是指紫宁那件。
　　女帝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不把紫宁放在心上了，她道：“若有危险，不要管我，你跟着道一他们撤走，如果还有机会撤走的话……”
　　素衣刚想说什么，突然岛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没多久，巨大的声响沉寂下去，众人正迟疑之际，咒尊忽然出现了。
　　他不再是之前激动的偏执，反而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似乎很困惑，刚刚在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面色冷峻地对所有人道：“师傅，请你们上去。”
　　师傅？！
　　他是在说自己的师傅吗？咒尊的师傅？那得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就是那个人掌管生死吗？永生之秘？还是说那个人已经永生了？
　　没人动。
　　其实，在咒尊见到师傅的时候，他比众人更加惊愕。忽然，咒尊苍老的脸上涌上暴戾的表情，那是看到自己一直相信的信念，彻底破灭之后的神情，充满着愤怒与不甘！“没人想去吗？”
　　没人回答。
　　他突然看向女帝，道：“你跟她很像，”——女帝心头一跳，她知道他指的是谁——“而我们所有人也都很像，都被无可挣脱的宿命束缚着。”他又看向崖祖等人，接着道，“不用犹豫了，你们不是都想要一个答案嘛，那就上来吧。因为即便你们不来，也没人能躲过去。”
　　咒尊语气中有些不屑，“至于其他没有到达帝境的，都消失吧。”他伸手一指：“灭！”
　　一股灰色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开始扩散，所有被碰到的人，迅速被分解、湮没，消失于无形。这波动不断扩大，形成死亡之圆，圆内沦为不毛之地，死气弥漫。帝境之下，无人能挡。
　　这圆还在扩大，那些幽门弟子都哀求他们的上尊饶命，那些玄辉军士也是一片惊恐。他们无人庇护。另一边阿莱护住杨芸，剑兰国主和白眉院长护住公孙院长和费老等道一老师与弟子。崖岸和几名崖族帝境修者合力护住崖族勇士，崖祖沉声道：“我们上去就是，没有必有杀害他们。”
　　“总要死的。”咒尊没有罢手的意思。
　　紫宁身形一闪，已经来到大量的玄辉和幽门修士身前，他像一块矗立在岸边的礁石，将涌来的水波——咒术波动——一一弹开。
　　咒尊看到紫宁，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张开双臂，整个人悬浮到半空，立在岛屿和通天桥桥头之间，对紫宁道：“小子，你忘了是谁多次救你了？”
　　咒尊的恩情，紫宁当然没有忘，但他依然不能允许他随意杀人。
　　“不敢忘。”
　　“那你以为你救下这群蝼蚁，有什么意义？”
　　“有。”
　　咒尊皮笑肉不笑，道：“如果那个人在，他肯定会说，每个人都有他应当存在的意义，不乱他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紫宁面色一变，“师傅……”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不错，我正和你师傅同出一门。”
　　紫宁屏住了呼吸。
　　“你师傅正事幽门内的大弟子！是我的师兄！”
　　紫宁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师傅创立幽门，本意是交由师兄与我打理，但他与师傅决裂了，最后只剩我一人，师傅死后——哈！今天我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怎么会死！——只剩我自己了……可惜师兄已经不在了，否则……他怎么能不在了呢？”咒尊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不应该不在的！”
　　他如今忽然明白了，当初师傅与师兄的决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师兄在他眼中从来都是深不可测的，他现在可以确信，当时是他师兄钳制或者阻碍了师傅的计划。
　　但师兄他后来竟然不在了！只留下了紫宁这一个弟子，咒尊对紫宁道：“不知道你学到你师傅几分本事……”
　　他掉头看了一样那突兀的石壁，“这其实是一副悼挽的哀歌啊！”
　　他朝紫宁遥遥一指，“唍！”
　　凝而不散的咒语波动，瞬间笼罩住紫宁。紫宁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张褪色的画卷，开始黯淡，将要逝去了。
　　但，不久，紫宁那虚幻的身体开始慢慢凝实了，消失的颜色又回来了。他整个身子震动起来，全身都开始散发咒语波动，也是那挽字咒。
　　咒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学的倒是很快。”他双目闪过亮光，开口道：“唵！”
　　紫宁这次没有迟疑，双手结印，同样的“唵”！
　　咒尊不停，这次两手挥动，“嘛！”“呢！”
　　紫宁毫无惧色，头发瞬间变成赤红色，整个人气息大变，沉稳开口：“嘛！”“呢！”
　　轰隆隆！
　　明明是敲无声息地咒术波动，但每个人都仿佛听到了可怕的碰撞，与湮灭！
　　白眉院长面露惊容，他深知刚刚的交手意味着什么。所有人中，也仅仅是他体会到了紫宁与咒尊咒语的部分真谛。
　　紫宁气息起伏，后退了数步。有鲜血从他嘴角流出。但他的眼神却越发明亮。
　　咒尊不给紫宁喘息的机会，依旧轻松地开口：“叭！”
　　紫宁也拼尽全力，双手一刻不停，结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印，配合全身之势，开口诵咒：“叭！”
　　“咪！”
　　“——咪！”
　　“吽”
　　“——吽”
　　“很好，那这个呢，我那迂腐的师兄这个没有学过吧！”咒尊道，单手结印：“吀！”
　　灭字咒，确实是紫宁没有学到的。他一头红发迎风飘扬，虽然没有灭字咒，但他却有封字咒！
　　“唪”！
　　仿佛水波互相抵消，所有的咒语波动都平息下来。
　　紫宁依然昂首挺立，一头红发愈发鲜艳了。咒尊远远地俯视着他。
　　女帝也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连那些从前的敌人，玄辉和幽门的人也在感激他。
　　咒尊不再说话。
　　“左儿，怎么让你去请客人，还费这么久的时间。”一个像是从棺材里传出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每个人耳畔。
　　没有一点点预兆，瞬间，整个通天桥空荡下来，一个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