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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金雀报晓。东边太阳未出，得意的微曦已跳出山线跃然廊下屋檐之间，昭示着这一日的晴朗天气。
“啊！舒服！”石林四肢舒展，一步跨出门坎。呼吸着山林清晨特有的清爽，望着初升的朝晕一点点爬上山头，一时心绪激昂，百感交集。胸中莫名其妙涌出的诗情复加，绕转斯须，朗声道：“青山朝阳兮…兮…”兮字悠扬百转，像一柄木勺将本不甚了了的诗情搅拌成一抔浆糊充溢腹腔…“啊！”长舒口气，“美好的一天！”朗声毕，只见其双臂曲展，挺腰突肚扭屁股，形甚惬意。
木门再响，竹意双目血丝红光磷磷，攀门而出。
“你也起了！”石林别过头来，面上如沐春风，盯着竹意道，“昨晚睡得如何？你不打鼾，我可是睡得很香！”
房侧正值壮年的香樟树叶无风飘落，意甚萧索。
竹意血色双瞳忧愤的盯着石林，近身欲言又止。只重重叹气道：“托你的福！”望眼摇摇欲坠的木窗，又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还能睡着！”
“哈哈，那就好。”石林又抻起懒腰，环顾四周，嘴里啧啧叹道，“这里的夜也是静悄悄的，很像敦煌。”
“静？”竹意想起昨夜石林如雷贯耳的鼾声。心内呵呵，耳鬓流下细汗。
“阴山！”石林忽然手指做贼般悄悄向院门外溜的阴山大吼道，“给我站住！”怀里摸出一个铜制的圆环，张牙舞爪的奔过去。一边一手拉住阴山触角，一边拿着圆环比划，兴高采烈道：“昨日找你半天不见，今儿倒让我逮个正着。别动！让我看看这鼻环如何给你带上。”
阴山眼神幽怨，如老鼠见了猫般一动不动的任由石林摆布。
“哈哈！我先在你鼻子上穿个孔。”石林一脸的坏笑，左手烈火诀在阴山面前摆了摆，右手食指就向阴山鼻中隔戳去。
阴山双目圆睁，惊恐的望着石林右手食指翘起，红如烧碳，周围白气丝丝旋转。接着，空气中仿佛有股烤肉的香气，拥雾翻波直灌顶门。阴山一早未曾进食，望空嗅了嗅。忽尔发觉那股肉香非鼻端之外，竟发自自己鼻孔之中。惊愕的双耳炸立，急挣四肢欲由石林掌控中脱身。
“恩？”石林鼻音恫疑虚喝，食指在它眼前晃了晃。袅袅青烟未散，缥缈中，火红的食指拖出一条残影，在阴山眼中似一片熏天赫地的烈火，吞风纳雨般将其最后的抵抗之心燎尽。
阴山只敢咽喉低低徘徊含糊不清的嗌语。惺惺作态中忽觉鼻头一坠，急双目下望，见有重物悬挂鼻中。欲观重物全貌，阴山直将整颗脑袋垂入跨中。再抬起时，青铜鼻环摇头摆尾下，阴山神色中说不尽的仿徨无助，凄苦悲凉。
石林搓手而立，左右晃动观赏自己心血来潮的杰作，啧啧赞叹。
阴山忽神色可怜，楚楚盯着石林身后，口不能言，唯默泪淙淙。身后沙石响动，石林转过身来，见周淑颜一身松绿短打劲装，腰束橙绦，脚蹬葛履。容色秀丽，一瀑秀发挽起，梳个垂鬟分肖髻，发尾以彩丝编个花垂于两肩。单手捧着阴山鼻子前的铜环，新奇道：“此为何物？为何挂在阴山鼻前？”她自幼不事农田，更未曾见过耕牛，自然不知鼻环乃是农家牵牛的饰件。
竹意虚步歪斜，踉踉跄跄奔至近前，悲凉的喊声阿姐。
石林则欢喜的唤了声姐，又兴致冲冲的由淑颜手中接过铜环，嘴里吆喝着，“走，走！”阴山被铜环牵着，鼻肉吃痛，只得架起丈余身躯，抻长了脖子，拖拉着四肢随在石林身后行了数步。
“怎么样！听话吧！”石林一甩手，潇洒的斜倚着阴山的身体。后者满面愁容，抬臂小心翼翼的去拨铜环，却呲牙咧嘴的疼痛。
旭日初升，暖暖的在山林中跃动。
淑颜和竹意对望，久久的沉默被这阳光烘培着，终变的脆弱，“啪嗒”一声断裂。
“恩…”二人敷衍的应和。又违心的点了点头，使自己的内心更坚定的同意。
石林还在洋洋自得的夸耀。
淑颜忽满面春风，关怀备至道：“竹意，你面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竹意想起昨夜石林惊天动地的鼾声，背上冷汗森森。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面上险些流下两行热泪。张口欲言，忽被石林笑声打断。竹意神色复杂盯着莫名其妙的石林。后者点头肯定道：“竹意定是不适两人同床而眠。所以辗转反侧难以成寐。”又摇头叹道，“嗳。你这样腼腆，他日如何娶妻生子？”
“女子也打鼾吗？”竹意面现鄙视之色夸张道，“你昨晚打鼾，没把房子给拆喽！”
石林先是一怔。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可空气里流淌的尴尬好似山雨欲来的乌云，将天光揉搓挤压。直至最末一线可怜兮兮的天光含屈而逝，石林笑声渐萎。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道：“姐姐这身妆扮，是要出门吗？”
淑颜笑容清亮道：“要去山外溪河捡些五色石，一起？”
“去去！”石林抢着答应。食指去勾阴山的鼻环。阴山犹豫欲躲，终迟了一步，只得愁眉苦脸的跟着。
竹意三两步超过石林。经过阴山时，阴山忽一摇脑袋，摆脱了石林的牵制。四肢齐跳，绕过竹意，躲在竹意身侧。像脱险的困兽，重拾灵性一般，欢呼雀跃的拱着竹意向前行进。
“喂！”石林一瞪眼，撸袖来抓。阴山只是绕着竹意边行边转，游刃有余的轻松躲过石林。惹得石林哇哇大叫。逗得淑颜哈哈乐弯个腰。
清晨的山林，万籁俱寂。
竹意呼着经过一夜积淀，山林清晨特有的芳香。见林中晨雾飘荡，一开一合间，芳香更盛，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自己的心，忽然静的出奇。连身边石林与阴山的追逐都愈显虚荡浮沉。
“快来！”淑颜半转身挥手喊二人跟上。晨光像一匹柔软的迎风挥洒的锦缎，看去灿烂耀眼，却轻轻柔柔洒落树冠身后。淑颜扎起的发，跳出几缕调皮的发丝，泻在了自己肩头，却印在竹意眼中。
阴山一头撞在忽然停步的竹意腰上。脚步微微踉跄，便被随后追逐的石林弯臂抓住鼻环。“还跑！”石林夸张的喘口气，一掌重重拍在竹意肩头，向前努努嘴，笑道，“发什么呆？快走呀！”
竹意被拍的脚下趔趄，精神回思。说句“没什么。”便加紧步子跟了上去。
看着竹意宽袍挥洒的背影，石林自信轻轻一笑，小声嘀咕道，“这下，你非陪我出山不可喽！”手指不知轻重的勾动，身后旋即传出阴山扯破嗓子的哀鸣。“哎呦，对不起喽！”石林哈哈大笑。毫无歉意哼着小曲追上竹意。
古老高大的香樟林，树影斑驳，苍翠幽静。三人一兽笑闹着穿过。面前是渐缓的山坡，有零零散散的歪脖子树随随便便的向四面八方努力生长。脚下欢快的翠绿色灌木丛生中，一条蜿蜒逶迤的土径，转弯抹角的通向群峰山脊攒聚处。
淑颜在前行的很快。不移时，几人转过一处岩角飞举的山脊。清风贴面拂过，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直通东方平原的山谷。山谷宽逾千丈，尽头遥遥，浩荡宽广。谷底最深处，巨大的林木犹如一棵棵风中弱草般渺不可及。山谷两边群山壁陡，猿猱愁攀，青松不挂，劲草难生。晨光照下，裸岩飞石无不被渡了一层冷光，使这片山谷之内格外明亮。谷中丰草密林间隙而生，偶一处空地羞涩裸露，分外惹目。林中晨雾翻滚，却如平湖潮涨，势虽澎湃，但其力荏弱，绵绝难持。
有鸟数行戏游林中，穿雾落林，悠游自在。
石林张口欲赞，忽见身后阴山向前踏步昂首，形甚倨傲。惊疑中，阴山陡然一声穿云裂石的轻啸，惊涛骇浪般杀入山谷。回声久久在山谷之中激荡，直没入远方金乌升起的地方。
回声未止，谷内忽然嘈杂。像烧水将开未开之际，谷底林晃树摇，似有万千生物奔腾而过。各色禽鸟慌飞，退潮般涌向山谷两侧。
晨雾似乎也被这啸声吼的淡了。
石林神色复杂的望着身边趾高气昂的阴山。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阴山脑门上，挥拳威胁道：“吼什么！吓我一跳。”
阴山身体顿时萎了，后退了又退。眼神闪避着脑袋低下来，将鼻前的铜环向前拱了拱，刚好停至石林触手可及之处。
“不过你这丑家伙，威势倒挺大的嘛！”石林看了眼谷内波动的气势，又反身将阴山的大脸摸遍。
淑颜莞尔一笑，见阴山像只温顺的白兔服服帖帖的任由石林摆布。终于忍不住道：“真是一物降一物。阴山也算这一方之主，前几日面对剑琼宫三人合围亦且不服。在你面前倒缩手缩脚畏惧起来啦。”
石林昂首含笑，洋洋得意道：“这有何异？敦煌的野兽见了我，可无一不躲呢！”
竹意讶道：“这是为何？”他昨日已知石林佛法不修，道力平平。如何能使野兽望而生畏，实在匪夷所思。
石林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淑颜猜测这或许与石林师父雪翁，不授其佛法道术有关。三人各表自己的猜测，石林忽双手交摆，没耐心道：“不想啦不想啦！姐姐说要捡五色石，不知有何用处？”
淑颜眉黛含笑，左眼微眨，卖关子道：“明日在告诉你们。”
“说嘛！”竹意，石林二人异口同声求道。
淑颜“咯咯”巧笑，嫣然动人。道一声：快走吧。唤阴山在前开路，当先向山谷底部行去。竹意二人纠缠着，吵闹撒赖穿过一段奇花异草交相生长的缓坡，慢慢接近谷底森林。
晨光将树影拉的很长，像热情好客的主人，伸长了臂弯恭候客人的到来。几人前后脚踏入树影，原本清爽的空气更添了些许微凉。石林忍不住打个冷颤，忽见行在最前的阴山定身弓背向着右侧一堆碎石耀武扬威。“蠢才。”在丑之外，石林又一针见血的赋予阴山如此贴切的称谓，惹的竹意狂翻白眼为阴山抱不平。
“是只猞猁。”淑颜手指碎石，向二人道。二人寻声望去，见碎石内一处阴影里趴着一只浑身雪白，悠闲自得的猞猁。此时回首看了眼三人，眼神在石林面上停了停，便蹬起身，慵懒的抻个腰，头也不甩的消失到碎石之后去了。
阴山颜面尽失的定着，适才半山腰的倨傲瞬间荡然无存，竟心生去某个岩石角落蹲会之念。被石林拍脑袋打醒，毫无颜面的愤愤轻啸，灰头土脸的跟着三人向树林深处行去。
三人一路讨论那只猞猁的不怕阴山的原因，不知不觉已转入树林身处。
树林是修身高冠的香樟，冠顶毗连，像一张饱经缝补的烂衫，阳光自破烂的洞口穿过，直抵地面。树与树间隔数丈，高冠拒光下，并未给其它植物以生长条件。只有微弱渺小的杂草顽强生长。
三人越向深处，空气越是清凉。青草掩映中，有娟娟溪流无声流过。水底卵石静静，每一颗都像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等待着上天的眷顾。
“就在这儿！”淑颜唤二人聚在身边，教授石林如何辨别五色石。
五色石外表自然镀了一层灰色，要将其置于阳光下，逆光去看，内中有彩色氤氲的，便是五色石。
淑颜束袖俯身，在溪底捡起一颗拇指大小的卵石，右手掌心托着，半举高置于树冠空隙透下的阳光之下。凝眸细观，见内中并无甚异彩，便将卵石重置于溪中。
再要寻时。石林已蹲下身，悠哉游哉学着淑颜的动作。一边眯眼去看，一边随口问道：“姐姐，这五色石很难找吗？”
淑颜专注寻石，朱唇轻启，只轻声答应。竹意将袖袍捋了捋，麻布衣角提起，掖进腰带。危言耸听道：“咱们现在开始，到太阳落山，能找到五颗便不错了。”
“啪嗒！”石林握在手中的卵石跌落水底，盯着竹意，呆若木鸡的傻站着。半晌方着急问道：“姐姐要寻几颗五色石？”
“恩？”淑颜略思考道，“两颗就够了。”
石林忙加紧手上动作，催促竹意道，“快忙呀！中午还能赶回去吃饭呢！哦，对了。姐姐，中午有肉吃吗？”
淑颜笑着摇头。
日上三竿，阴山就着林风，四仰八叉的躺着，沉沉酣睡。“找到了！”在竹意一声如释重负的欢喜声中，三人终于找齐两颗五色石。石林抬起头，前后看看，自己翻了大半溪水里的卵石，莫说五色石，就是颗透光的石头也没看到。一拧眉扔掉手里的卵石，也不顾湿了大半的僧袍，提步来至竹意身边。一束阳光下，光光的脑袋上晶莹闪烁，不知是水是汗。“这石头是不是认生啊！怎么都是你找到的。”
“就你想法清奇。石头怎么能认生？”竹意接回五色石，高声唤了阴山。阴山打个激灵，猛然由梦中惊醒。四蹄翻飞向竹意身边跑。中途脖子望空一伸，以嘴接过竹意抛掷过来的五色石。落地扭身就往回路带头走了。
淑颜道一声回去吧，一手拉一个，拽着石林，竹意二人也往家去了。
午饭吃的很素，像是把刚逝去的春天完好无缺的摆上了餐桌。
“一块五色石没找到，吃的却最多。”石林风卷残云般吞了桌上饭菜后，挺肚贴墙坐着，自说自嘲。竹意正收拾残饭杯盘。淑颜已捋起半袖，葱白的半臂露着，不知要做什么。摇头笑道：“你将那些鹅卵石翻遍，不用我们花时间再去翻，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姐…”石林眼含热泪。但由于刚吃过饭，全身的真元都去协助脾胃消化，猝然的情绪波动影响了脾胃消化的情绪。遂嗳气上逆，打个嗝，释放了脾胃自己的不满。“嘿嘿。”石林皮糙肉厚的不以为意道，“还是姐姐善解人意！”又对竹意道：“竹意，下午无事，不去长生崖看看紫藤桑吗？”
“爷爷每日都去崖顶照料紫藤桑。”竹意将碗筷洗刷干净，整齐的摆入厨房。“不用担心。”
“去看看嘛！”石林扶墙起身，探头道，“师父说，紫藤桑是天地不多见的灵根异宝。我上次在崖顶被他老人家管着，并未有幸得见。”
淑颜劝道：“竹意还有功课未做。”
“修行之事，及傍晚阴阳交汇之时再做也不算晚。”石林已在门外抻腰拉筋。
“你刚吃过饭，这会登山，不好吧。”淑颜又劝。
“饭后活动有助消化。那些寺庙里的和尚一个个油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哪个不是吃饱了就端坐着不动的主？”石林一脸嫌弃道，“我可不想当个大胖和尚。竹意，走着？”
竹意虽然舍命将紫藤桑救下，但自己一直昏迷，并不知这株关系阿姐生命的仙葩现状。也有意上崖查看。石林建议正中下怀。略做思考，果断道：“走！”返身回房取出封斋剑背着。
淑颜知道拦不住他两人头脑发热的决定，遂叮嘱他二人小心点。阴山早被石林放出，巡视自己领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