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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书记啊，我……我不是偷公家的鱼，我只是用竹簸箕赶点小鱼花。”姜早春慌忙解释着。
陈严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没事，只不过你弄一次不过两三只小鱼苗，忙活半天也难有一碗吧？”
姜早春不好意思地说：“掺点辣椒也算是个菜了。”
陈严开着玩笑道：“你这忙活半天就弄这么点菜，还抵不上你一个人消耗的吧？这项劳动可不划算。”
姜早春低着头说：“不然怎么办？家里一点菜都没有，老人孩子胃都吃伤了，小鱼花再小再少也算是个肉。哪有什么劳动划算不划算，还不都是没办法嘛。”
陈严脸上表情停住，而后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看着姜早春光着膀子站在冰冷的水里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一声，心思更重了，要是移民还是不能尽快恢复生产，那他们这样窘迫的生活情况就始终无法得到缓解。
姜早春惆怅说：“发的这点粮票根本不够吃的，现在我们种粮食也遇到麻烦了，要是还解决不了，明年粮票一断，我们日子要怎么过哦。”
姜早春看向陈严，他的眼神里面全是无助的迷茫：“书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陈严根本无法面对姜早春的眼神，他把头偏了过去。
姜早春见陈严没有回答，他只能暗自低了头，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从不对人发火，只是低着头准备继续用脚赶着这一两条在夜色下几乎看不见的小鱼花。
“如果……”
姜早春回头看陈严。
陈严的话到了嘴边上了，可他又犹豫着不敢说。
姜早春道：“你想说啥就说吧，大家都说你是个好支书，帮我们调剂好了土地，也帮我们孩子上了学，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们的。再说我们都这样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如果让你们贷款呢，你们能同意吗？”话都脱了口了，陈严才想着闭嘴，可这哪里来得及。
果不其然，姜早春听完之后，整个人愣住了：“贷……贷款？”
陈严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既然说都说了，也就不藏着了，他干脆道：“粮票只能供应一年，移民所有人生活都很困难，生产上遇到了极大的难处，如果无法恢复生产，那明年的日子就不用过了。所以只有现在贷款，先把生产和生活恢复起来，明年有了收成再把贷款慢慢还进去，熬过最苦的这几年，以后日子就好过了，要不然明年怎么办啊。”
姜早春整个人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惊愕地问：“书记，我官话说的没有姜老师好，我是不是听错了？”
陈严摇头：“没听错，大队没钱，公社没钱，上面也没钱，我已经尽量帮你们争取了，但是真没办法了。”
……
“什么，贷款！”
“我们还不掉怎么办？我们自己都种不出来吃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现在反倒要欠外面一屁股账？”
“国家把我们移民到这里，就要管我们到底，让我们贷款算怎么回事？”
“走，我们去公社，我们去县里，我们去找领导说理去，怎么能这样对我们移民？”
消息刚传回去，移民就炸窝了，甚至是群情激愤。
但罕见的是最喜欢闹事的吕庆成却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
“老吕，你说呢？”旁边人气愤地问吕庆成。
吕庆成不说话。
他们又问姜和平：“姜老师你说呢？”
姜和平沉默了几秒，才说：“但凡能有点法子，谁又愿意去贷款呢？可是我们真的没钱了，我们做大人的穿的破破烂烂，顶多丢个人。可接下来孩子马上要上学了，那一两块钱学费我们都掏不出来。他们还得识字，笔和纸怎么办，总不能蹲着地上用树枝画泥土吧？”
原本群情激愤的现场被姜和平这么一说，顿时安静下来了，不少人听得悲从心来，解决了老师方言教学问题又怎么样，他们孩子还是上不起学，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老天爷，你瞎了眼啊！”有移民大骂一声，而后蹲在地上嗷嗷哭了起来。
不少大人都抹起了眼泪。
孩子们见大人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悲伤的情绪在快速蔓延着。
“唉……”陈严叹了一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支书，支书。”移民们纷纷看向陈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移民跟本地人的矛盾依旧非常尖锐，对自己的悲惨境遇依旧充满了怨愤，但对这个大队支书，他们还是非常认可的。大家都有一颗心，将心比心，他们是真的能感受到陈严在为他们积极付出。
陈严有点不敢面对眼前这一双双无助的眼神，可他又只能面对：“各位移民社员，我真的很抱歉，这几天我一直在为你们的事情奔波，我找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关系。给你们的赔偿在第一次后靠移民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真的没有别的补助了。”
“你们也知道，现在乱糟糟的，也没什么能说的上话的人还在管你们的事情。我努力了很久，也只能帮大家争取到了贷款。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开口，可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以前学过一首歌，叫《国际歌》，里面说‘从来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我们的幸福生活只能靠我们的双手。’”
“不管怎么样，先让孩子能上得起学，先让耕田能翻的了土，先让粮食能种的下去，先让我们能吃得上饭，先让我们把日子过下去。我们努努力，两三年时间还是能把这些贷款都还掉的。这么耗着，只会错过耕种时间，只会耽误孩子上学。明年粮票一断，大家就真的活不了了。”
全场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陈严说完就站到了一边去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可就算有人拿着这件事情去做文章，他也认了。
“你倒是真不怕，现在上面能保你的人都没了。”姜和平走过来，有些埋怨地跟陈严说话。
“我也怕嘛。”陈严苦笑：“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姜和平一时无言，旋即又变成沉沉的无奈。新安江移民从一开始就跟随大环境的变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困难，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支书刚刚说什么？”姜老太太听不懂陈严的话，转头问姜早春。
姜早春小声地把陈严的话翻译了一遍。
姜老太太闻言点点头，她说：“贷吧。”
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姜老太太用淳安话说：“解放前，我们家租种地主的土地，交高的不得了的地租，还得地主借高利贷，那日子过的别提多难了，可就那样，我们家不还是过下来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生产队，有那么多土地，贷款也是问国家贷，怎么现在反倒怕的这么厉害？”
“土地我去看过，还是可以的，我们努努力改造改造，明年只要天气好，肯定会是一个丰收的年份。无非是多努努力，多做一点副业，多吃一点苦头，日子总能过下去的。先把眼前过起来吧，后面的，后面再说吧。”
姜老太太转头又对姜早春说了一声。
姜早春看向陈严，他道：“支书，我们家愿意贷款。”
陈严露出意外之色。
“我也同意贷款。”姜和平赶紧跟上。
“贷款吧。”第三个说话的是吕庆成。
这下陈严是真意外了，他愕然看着吕庆成。
“看我干嘛？我可不想再住你们本地人的房子了，先把我们房子盖了再说，欠账就欠账，人死鸟朝天，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后的事情我管那么多！”吕庆成光棍的很，说完就出去了。
最大的刺头都答应了，移民这边的阻力顿时小了很多。陈严一再表示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家最后只能答应了，还是那句话，先把眼前日子过起来再说吧。眼前都过不起来，以后更没法子。
本以为是个大难题的事情，居然在姜老太太的劝说下和吕庆成的光棍态度下，竟然就这样解决了，远远出乎陈严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