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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上午洪波与何洁骑自行车到镇上买了台电视机回家。从乡村到小镇，再从小镇返回到乡村，浓重的年味就象家乡的老酒一样让人沉醉。富裕的人天天都在过年，贫穷的人每年只有几天好日子，所以年过得实在、热心。一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都是置办年货的人，东西不多，价值不高，但家里的人期盼着呢。三三两两的鞭炮声远远的传来，清脆时象撕裂布帛，沉闷的象在炒豆子。
这时下雪了，引发一阵惊喜的欢笑，人流更加匆匆。
这雪先是一阵细致的雪籽儿，很有耐心地吹撒着，后来慢慢变成了雪花，随着北风飘飞起来。
洪波的手机响起一阵一阵短促的铃声，那是些业务单位的拜年短讯。
洪波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忘记了结婚以来的不快和痛楚，看看何洁，她身着红呢绒大衣，戴着白手套，脸上红扑扑，不时轻甩头发抚落歇在上面的雪花。于是问她是不是累了，何洁表情平淡看来很轻松，说自小骑自行车上学上班，走这点路不累，她在想家中母亲和妹妹何芳是不是也在准备年饭了。
年夜饭后，一家人在堂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父亲看得特别投入，兴许是第一次在自家的电视机上看节目，新奇大于对节目的感受。母亲一边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卤菜，忙里抽闲过来看看节目，眼光不时在新儿媳身上流转，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电视上的演员们再漂亮也没有自己新过门的儿媳美，新媳妇人长得俊俏又是老师，儿子真是好福气啊，只盼他们早点给洪家添后，早点开枝散叶。屋外雪花飘飞，洪波心里却很暖和，他在忙着给朋友客户发短讯回短讯拜年。
时间不到晚上十二点，村子里噼里啪拉的鞭炮声便此起彼落响起来，除岁的时候到了。何洁洪波和妹妹洪菱来到屋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烟味，夜黑如漆，从屋里射出的灯光照亮一小块夜空，只见大雪纷纷扬扬，飞落不止。远远近近传来的鞭炮声里火光在闪动，一个个小小的人影也在一旁忙碌，那是小孩们在雪地里争抢没炸响的鞭炮呢。
洪波点燃了一盘万响鞭炮，一时间如好戏开锣十分热闹，好多小孩子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回到屋里，洪波打通了何洁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也回响着鞭炮声，何芳在电话里说：“小洪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这里就我和妈过年，太冷清了！没劲透了！”
何洁接过电话和她母亲讲了几句，她母亲在电话里说：“你是新媳妇第一次在老家过年，要多讲些礼数，对公公婆婆要多孝敬，多玩几天，别听小芳的。”
他们两人上床休息，已经是正月初一凌晨一点半了。何洁先上了床，打开自己的那床被子钻了进去，顿时就觉得冷得很，洪波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也觉得睡不起热气。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新婚夫妻的床上也是冷得出奇。村子里鞭炮声还在此起彼伏响个不断，洪波渐渐合拢的睡意好几次被鞭炮声吵得撕开一个个小口子，他又冷又困乏极了。后来他轻轻地拉开何洁的被子将两床被子叠在一起，自己钻了过去。何洁也没睡着，连忙侧过身背对着他，洪波连打几个呵欠，只觉得暖和多了，睡意很快上来，浓得比屋外的鞭炮声还沉重，一会便进入了黑甜乡。何洁一直紧张地弓着身子，浑身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起来，洪波只是轻轻地靠在她的身后不再动弹，可她很快感受到那种男人的热力，刚才还觉得冷得似冰的被子里马上春意盎然了。正是新婚燕尔时，就同床分被到今天，多少回她将眼泪往肚里流啊。从今天上午起，她心里就有种隐隐约约的期待，期待着他们夫妻能和新婚头几天一样甜蜜幸福，刚才洪波试探着拉开她的被子时，她的心便颤抖起来，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痛苦就要到头了，她一定要好好地迎合丈夫，让快乐幸福来犒赏自己。可是沉浸在期待和热情中的她很快听到了身边轻微的鼾声。
雪花飘落，北风吹荡，新的一年开始了。远处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传来，苦涩中夹带深深的寒意，天色发白时何洁入睡了，朦胧中自己的眼泪结成冰凌，长长地挂在鼻梁上，洪波在一旁象看着怪物一般大笑不已。
正月初一早晨，洪波两口子起床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这时雪停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天色还是很阴沉，北风刺骨，屋檐上挂着的细长冰凌在风中啸叫。洪波何洁洪菱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村后三四里的坟地里祭拜先人。
四人走在田间小路上，地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被人踩过多次了，走上去滋滋作响。路上人不多，相互打着招呼，说的是新年好、恭喜发财之类的话儿。也有两个小孩子不听大人的叫唤，在田地里踏着小腿深的积雪奔跑，“嗬嗬”地大口粗着热气。前面坟场里传来一两阵短促的鞭炮声，在旷野里引起回响后很快归于平静。
坟场不大，十几座坟茔散乱分布，大雪铺地，没能盖住丛生的茅草和灌木，坟头上也露出黑黑的一圈。雪笼大地，原野一片苍茫。一座座坟茔，就是一个个悲凉的人生故事，一颗颗坟头就象故人们在伸长脖子在张望，为后辈着急为后辈叹息。
四人进入坟场，给洪波不太清楚的几位先人放过鞭炮点燃香烧过纸后，来到了祖父的坟前。
记事起，洪波每年正月初一都要来这里祭拜祖先，先是祭拜些记不清没印象的先人，后来就多了奶奶，再后来多了爷爷。洪波的先祖在当地听说是贵胄大户，改朝换代到爷爷正当年时便被打倒，家道没落了。但爷爷从没有忘记要振兴洪氏家族，觉得洪波的父亲愚昧之极无可救药，于是将光大祖业的重任寄托在洪波的身上，对洪波这个孙子可谓用心良苦，严历多于爱护，从小就要求他多读书，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出人头地。爷爷死时，嘱咐父亲不要将自己的死讯告诉正在几十公里外的县一中复习备战高考的他，怕影响他的成绩，只是要求洪波考上中专的话就搬一块砖头到他坟前，如果考上大专的话就搬两块砖，考上大学就搬三块砖。洪波拿到省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后，便按照父亲和爷爷的约定，抱来三块砖跪在爷爷坟头大哭一场，有对爷爷的理解感激，也有对跳出龙门的欣喜，青春少年的心已经飞到了省城这个改变他命运的地方。谁曾想到他跳出农村，却被分配到了农场，终究脱离不了一个“农”字。如今七八年过去了，当初的懵懂少年现在已是风华正茂时，却有了太多的忧伤、愤怒和屈辱。
父亲点燃带来的黄纸和几支香，点燃一小截鞭炮随手扔进雪地里，便有一股青烟冒出来，混沌的鞭炮声音很不好听，父亲忙完了，对着坟头说：“波子和您的孙媳何洁给您拜年了，菱子、我们也给您年了，您要保佑我们一大家人啊，保佑我们一家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和和气气、顺顺利利。”
洪菱在一旁边作揖边神神叨叨地说：“爷爷，我们给您拜年，您要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幸福，保佑哥哥嫂嫂爱情甜美、早生贵子。”
洪波连忙半躬身子照着父亲的样子对着坟头作揖，在心里不知道要对祖父禀告什么，只是说：“请您保佑我们一家大小平安。”
何洁知道这是在祭拜洪波最崇敬的人，虔诚之心顿生，很自然地双膝跪下作揖，低头想着怎样向洪波祖父禀告，她犹豫了会儿，双眼含泪在心里默默地对先辈诉说自己的承诺：“我以前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糟蹋，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今后我会好好地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好女人，希望您保佑我们能快乐生活在一起，每年正月初一我都会为您烧高香、烧纸钱......”
洪波见何洁跪地不起，怕雪水弄湿她衣裤伸手去扶她起来，父亲在旁边奶奶的坟头点响一小截鞭炮，这时飞过来一粒鞭炮屑打在他的眼皮上，他只觉眼前金星一闪眼睛便火辣辣地痛，洪波不由自主地右手捂着眼睛，眼泪很快夺眶而出。
“鞭炸眼睛了？疼吗？”何洁问。
洪波说没什么。
何洁摒住呼吸、收敛容颜，很认真地躬身作揖。忽然间“呜—”地一阵风来搅起地上的雪粉，形成一阵白色的粉雾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小洁……”
洪波冲过去抱住何洁，何洁惊吓之中一把推开洪波，洪波一个趔趄单腿跪在了祖父的坟前，猛然间何洁清醒过来扶住了洪波，想拉洪波一起再下跪祭拜，洪波没反应过来还是那么半蹲着，何洁又直接双膝下跪对着坟头作揖不止。洪波伸手又去扶她，她没停还在作揖不止，还在心里对洪波的先人诉说自己的心愿和誓言：
“我以前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糟蹋，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今后我会一心一意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好女人，希望您们各位先祖保佑我们能快乐生活在一起，每年正月初一我都会为您们烧高香、烧纸钱......”
“我以前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糟蹋，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今后我会一心一意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好女人，希望您们各位先祖保佑我们能快乐生活在一起，每年正月初一我都会为您们烧高香、烧纸钱......”
何洁挣脱洪波的搀扶，继续虔诚地禀告着，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裤，冰冷的凉意从膝盖传遍全身来，好似深入骨髓一般整个身子都凉嗖嗖的，她觉得这样也好，这也正是自己该受到的处罚，那就还多跪一会儿，让那些先人前辈见到她的虔诚，看到她对以前真诚的忏悔，希望先人们能原谅她。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了。
雪野一片苍茫，漫天之下是风、是雪、是人。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