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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八日整整一天里，沉湖宾馆里气氛显得很沉重。
早上还没上班，农场派出所所长就接到郑顺锋副场长电话，要求指派专人到宾馆暗中值守，不让闲杂人等随便出入。早上八点开始，农场五个分场的党委书记、场长，四大公司的经理、支部书记，总场主要科室的科头共二十几人，分别按通知的时间在宾馆大厅等候省农垦事业管理局领导的召见。楼上叫到谁，谁便上二楼208房间去和上级领导交心。这些人接通知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大厅里农场办公室主任代志远解释说是上级领导专门听取农场中层干部的意见，大伙感到惊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民主方式，在沉湖多少年来，就是向抗生一人说了算，没听说因为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改变他的决定的。有人问主任省局的人会问些什么，他们又该怎么回答时，代志远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一个问他时他才会知道的。已经谈完话从楼上下来的人对坐在大厅里等待的人神秘地一笑，匆匆走了，这更让等待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儿。
洪波是下午三点多钟来到宾馆二楼208房间的，里面坐着三个人，他认得其中的两位，一位省局管组织人事的祖正通副局长，一位是省局组织部黄部长。另一位可能是组织部的办事员吧，拿着笔面前摆着笔记本，一副照实记录的架势。
洪波上前和他们握握手后便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黄部长开宗明义，说今天请农场的一些中层干部来，主要是了解四个方面的情况：一是对向抗生同志主政沉湖十八年来各方面情况的评价，二是对沉湖农场今后的发展有什么建议和意见，三是对目前农场其他几名党委成员有什么看法，四是在农场中层干部中推荐两位沉湖农场副场级后备干部人选，要求年龄40岁左右，任正科级干部两年以上，当然特别优秀的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洪波脑子里很快地转开了，他沉吟了一会很谨慎地几乎是字斟句酌地回答这些问题。对第一个问题，他从自己分配到沉湖农场看到的情况说起，七年多了一年一个样，每个变化都让人振奋，水利建设投入、基础设施建设、职工收入、农场实力、生产、经济和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
祖副局长突然插话问：“可是有些人说这些年只富了农场，职工却没增收，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洪波笑笑说：“我是这么认为的，大河有水小河满，农场集聚了足够的财力，那是在为农场职工存钱攒钱，以后还利于民让利于民的方式和机会多的很。”
祖副局长和黄部长笑了，那位办事员完整地记录了他这一宏论。
对于第二个问题，洪波是这样阐述的，对于农业这一块应该着重于调整产品结构，要跳出小农业思想的束缚，以农业为基础，发展农产品加工业；对工业这一块主要是转变企业机制，给予企业更多的自主权，调整分配机制，调动职工积极性，放手搞活；要加大人才引进培养和积累，为企业科技创新提供活力。他以自己为例，说自己是农场唯一没走的本科生了。今后大学毕业生都不愿来基层，我们又没有相关的优惠政策，农场的科技实力将会大打折扣，怎么能发挥国营农场在农业中的带动示范作用呢。
对第三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会没做声。
祖副局长很亲切地鼓励道：“你刚才讲得很好啊，随便说说，不要紧的。”
洪波迟疑地说：“两个问题我一块说吧，我认为作为农场领导，应该有很强的党性，要热爱农垦事业、有为农场奋斗的精神，有超前的意识，有综合的全面的能力和很高的素质。我们农场目前几名党委成员都还是不错的。如果要我推荐农场未来的领导成员的话，就是向五九和段小龙吧。”
“你觉得他们符合你刚才设定的条件吗？”黄部长问。
“基本符合吧，组织可以给他们机会，加强培养啊。”洪波拘谨地笑着说。
黄部长朝祖副局长看看，祖副局长点点头，于是黄部长站起来对洪波伸出了手，说感谢他的配合与支持。
洪波和他们三人握手告辞出来时，身上泛出了一层细汗。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是恰当的，表述是清楚的，并无不妥之处，而且心中很满意自己推荐人选时考虑到了向五九，这算是对向书记的回报吧，向五九符合条件吗，当然差得远！可这样的一个场合，是推荐后备干部人选，推荐向五九，自己的心意到家了，他是直接上位还是备而不用由他去，洪波如释重负地快步走下楼。
在洪波和祖副局长他们谈话时，楼上308房间里，省农垦事业管理局局长包长卫、省局财务处李处长和沉湖农场党委书记场长向抗生、副书记何自我、赵明珠、农场财务科钱科长六人在座，认真地商量事情。
事情很简单，省局的几个下属企业向农行省分行贷款已经到期，没有资金还归还本息，经省局出面做工作，省分行答应还旧借新，省局必须想办法在12月21日前归还500万元，明年元月份，省分行再向省局发放500万元贷款。
包局长这次亲自带队来，说是考察沉湖农场干部，其实也是来向沉湖借钱来了。两天前，他在电话里和向抗生商量此事，当时向抗生沉默了一会才说出了条件，一是要包局长亲自来，二是最好带着盖有省局公章签有包局长大名的借款手续。于是包长卫局长亲自带队来沉湖考察干部了。
包长卫局长迫于情势放下省局老总的架子，当面给向抗生、何自我、赵明珠和钱科长介绍情况，希望沉湖农场体谅省局的困难给予援助。省局财务处李处长出示了省局的借款手续。
省局的几大公司情况都很不理想，这几年在包长卫的指导之下，省局集中财力做了几件大事，什么与港资老板合伙办油脂加工企业、与省属钢铁公司合作办特种钢厂等，都是上得快垮得更快，落下一堆债务和纠纷，企业职工日子也过得艰难，多次到省局门口围堵领导要求解决生存问题。向抗生对这些情况是知道的，对包长卫好大喜功一拍脑袋盲目上项目的做法也很看不上眼，觉得他只是个当官的，干不了大企业。
今天包局长按照自己两天前提出的条件和要求亲自来借钱，向抗生当然不能拒绝，但也没当即表态，他要何自我赵明珠谈谈看法。何赵二人表示既然省局暂时困难，我们支持一下是应该的，何自我看着向抗生说：“500万金额有点大，是不是给其他党委通通气？”
向抗生说：“省局要的急，今天就汇出去，借钱给娘老子没什么不妥吧，先办了以后再找个机会通气。”
省局李处长将省局的借款手续递给向抗生，向抗生笑笑说：“我在休息，由何书记安排办理吧。”
何自我接过来认真地看了一遍，说：“农场法人代表是向书记，还是由向书记签署意见好些。”
向抗生看看何自我又环视大家一下，不再说什么，接过来戴上老花镜简单地看了看，很快签下“经研究，同意借款，一个月内归还。”并写上名字注明日期，交给了何自我。
农场财务科钱科长过来拿走了借款手续和帐号资料，和省局财务处李处长办理汇款去了。
接下来包局长和大家议起了其他的事情。包局长认真听取了何自我代理书记期间的情况汇报，主要是了解情况，保持政策的延续性，面对职工的群发性事件冷静处置，保持了农场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从何自我汇报工作开始，包长卫局长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身为省局当家人的气场不经意间展露出来，与刚才向沉湖三巨头商量借款时的表情大不一样，刚才是有求于人，而且是向下级借钱，实在是有点憋屈，现在的他才是在下属农场领导面前正常的样子。包局长听完何自我汇报后说：“在向抗生同志养病期间，沉湖的工作没乱，干部职工的思想没乱，这表明沉湖的领导班子是强的，值得放心的。局党组考虑用半年左右的时间对沉湖的领导班子进行适当的调整和补充，当然以调整为主，希望沉湖农场党委一班人在向抗生同志的领导下精诚团结、大胆工作，为今后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对向抗生同志，局党组已经向上级请示，请求给予他全省优秀政治工作者、杰出公民等荣誉和表彰，其他一些相关的报道已在筹备中，希望向抗生同志在今后的时间里搞好传帮带，为沉湖持续长久的良性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包局长讲完后，要向抗生谈谈想法，向抗生脸色很凝重，他顿了顿，不知是出于慎重还是中风的原因他的语速很缓慢，他说：“我服从局党组的意见，对我个人来说，一生当中荣誉太多了，我不需要更多的荣誉，请局党组不用考虑。只提两点，一是希望组织上尽快安排我彻底退下来，尽快让年轻的同志们顶上来，我好安心休息，他们这两位就不错，还有许多年轻的同志也都是可造之才，其实我要退下来的问题，我已经跟省局请求多次，也并不是我不想退的，包局长是知道的，现在大病在身，更该退了。二是我个人的请求，希望局领导考虑给我在省城解决住房，退下来后我想住在省城，不再回沉湖，怎么说呢，在沉湖时间太长了，想换个环境安安静静地过完最后的日子吧。”其实还有一个请求，向抗生犹豫一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关于向五九的，这次省局来考察干部，肯定是为自己退休后调整沉湖农场领导班子作准备了，向抗生希望能在自己退休前解决向五九的问题，把他提拔到农场副场长的位置上来。社会上不是总有人猜测自己不愿退休，是想拖延时机把向五九推上位吗，这其实是冤枉向书记了，60岁未到他就向省局打招呼，说自己即将退休请省局早作安排，是包长卫局长等人再三挽留他留任几年的，沉湖农场是江北农垦的典范，不能出一点问题，在省局找到适合的人选之前，向抗生就一如既往地干着，他们是这么说的，自己就又拖了三年，拖出了自己占位不退想推儿子上位的坏名声。其实，他这时候不想直接和包长卫说到儿子的事，有他自己的考虑，主要是他有信心儿子向五九能通过中层干部的推荐成为农场副场长的人选，然后自己再找省局领导要求考虑照顾儿子向五九，那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包局长又要何自我、赵明珠发言，说说自己的想法。此刻，向抗生主动要求退位的话让他们很是震动，二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这是第一次听到向抗生亲口说出要退休的话，这算得上是沉湖上空最好听的声音了，何自我赵明珠心中如同春水翻腾激动得很，两人不由而同地互视一眼，都对向抗生表示挽留，并表示一定努力工作等等，内心深处都在希望省局早日完成对农场领导班子的调整，当然最好是他们二位能直接分任党政主职。
包局长最后要求他们对今天这场谈话的内容保密，要沉湖党委就解决向抗生同志在省城的住房一事向省局党组写出专题报告，对向抗生要求退休的请求没表态，并说从明年元旦起向抗生同志应当正式上班工作了。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