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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早上起得略晚,下楼时在楼梯口愣住。
她看见戚风坐在那里喝咖啡。
三年未见,瘦了。
清俊的人坐在朗朗的晨光里,头发随意地搭在眉眼上,柔和了过于锋利的气息。
恍惚间,戚云仿佛看见父亲,也是清晨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端着咖啡,看见女儿,总会笑一笑。
戚云眼睛一红。
戚风笑道:“姐。”
戚云突然气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戚风放下报纸,站起来,仰着脸看她:“搭邮轮到香港,然后从广东坐火车回来的。”
戚云握紧楼梯扶手:“我给你拍的电报,你也没收到?”
戚风抿着嘴笑:“姐,为了回家一趟,我在海上漂了二十多天呢。”
戚云的心又酸又痛:“你在法国呆得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戚风张开双臂,笑容不改:“三年没回家,想家。”
戚云走下楼梯,越走越急,和戚风紧紧地拥抱。
她很震惊地发现戚风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拥抱时需要弯腰迁就她。
又高又大,顶天立地。
戚云昨夜煎熬一宿,今天早上感情冲击得她很脆弱。戚风眼看她要流泪,慌忙道:“戚川呢?”
戚川早起了。
他站在一楼的楼梯后面,抱着木柱子怯怯地看戚风。
这高大的男人令人敬畏,又心生向往。
戚风出国时,戚川才五岁,还记得他。
戚云道:“你过来,让你大哥看看。”
戚川背着手一步蹭一步小心翼翼接近戚风,一面东张西望找戚遇山。
戚云这才想起来:“阿山呢?”
戚风轻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见到他了。今天早上起来考校他功课,有些地方很不足,罚他在我书房里读书。”
戚川一听简直万念俱灰,小碎步窜到戚云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瞄戚风。
戚风弯腰一把把他拎出来抱起,吓得戚川一边尖叫一边笑。
“我就知道,你光记得我揍你屁股。”
戚川惊恐:“你揍我屁股啦?”
戚风哭笑不得:“啊,这个啊。”
淳姐在厨房里生闷气。
一只大耗子不够,昨晚上明显又来一只!五个鸡蛋,五个!
早饭大姐坐上首,戚遇山挨着戚风坐,戚川坐在戚风对面。
戚川已经和戚风混熟,拿着勺子喈喈呱呱同戚风讲话:“大哥,现在都讲,‘听戏要听梅兰芳,看球要看李惠堂’,西联会正比赛呢!李惠堂厉害的嘞,听说他去英国踢球,英国人要留下他,一年给八千镑,他都不干,一定要回国来踢。西联会甲组联赛,乐群,共和,博爱,乐华,李惠堂在乐华!上礼拜乐华踢博爱,李惠堂他……”
戚遇山咳嗽一声。
戚川讲得起劲:“李惠堂是前锋,中锋我也喜欢,是北边来的孙思敬……”
戚遇山咳得像哮喘,戚风低头忍着笑,戚云一拍桌子:“上个礼拜你又逃课,老师找到家里来,我没工夫跟你算账,你倒提醒我了,天天跑去看李惠堂!”
戚遇山捂脸,戚川张着嘴看戚云,手里的小勺子当一声掉进碗里。
戚风想起来自己以前一个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早饭过后戚云拎着戚川的耳朵命他回房“思过”,顺便布置许多功课让他写。
戚遇山自己回戚风书房念书。戚风和戚云坐在客厅里,戚云这才流泪:“这个时局,你回来干什么?”
戚风就怕姐姐流泪:“姐,哪有好时局?”
戚云很憔悴,她裹紧披肩:“也罢,安全回家来就好。打算呆多久?”
戚云还是要赶戚风走。
戚风心里黯然,姐姐是替了他的。
原本应该是他撑在上海……说什么都没用了。
“学业您不用担心。我擅长念书,您也知道。这次回国来,主要是想家。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这几天的……”
戚云悚然:“你不提,我也不敢提。你路上遇到什么没有?他们查共产党,有没有难为你?”
戚风看着戚云笑:“没有。”
五月份,上海终于有了些春暖花开的意思,连墙根下的野草都活得坚强不屈。
戚风天天坐在一楼沙发上看报纸,看得戚川心惊胆战,猴在戚云身上问她大哥什么时候回法国。
戚云搂着他:“你着急去法国呀?”
戚川嘟着小脸笑:“不呀,我不离开姐姐,我也不离开家。”
戚云搂得更紧了。
在一楼看报纸的戚风突然放下报纸,站起来出门。
戚遇山端着咖啡出来,默默地放下咖啡,整理茶几上一摞报纸。
都是今天的,被戚风放下的那一份是《申报》。
头版头条是评选四大名旦的事,其他也没什么稀奇。
戚遇山注意到有一条寻人启事很特别。
洞观兄:
新来沪上,人地两生,唯望不吝赐见
弟予悟
戚遇山觉得这则启事有些怪,说不上哪里别扭。
洞观……戚遇山突然想到戚风中学结业评语,大篇赞赏之词,其中一个词被红笔圈出来,重重划了几道——洞若观火。
应该是戚风自己圈的,并且为此默默得意很久。
戚遇山整理报纸放回书房,然后一鼓作气,把一杯咖啡都灌了下去。
戚风赶到丹桂茶园,台上正在唱评弹。
戚风听着乡音,两眼发直,似乎在欣赏,只是唱的什么全然没听进去。
不一时伙计上来添茶,戚风给了些小费,伙计眉开眼笑,退了下去。
来茶园消磨时光的什么人都有,唯独戚风太扎眼,总是有眼光有意无意扫他。
年轻英俊富家子弟,举手投足很“洋派”,大约是个归国的。
身上的衣服真挺括,肯定是正经洋货。
戚风被扫得受不了,只好告辞。
他西装口袋里多了一张小纸条,但他并没有着急看。
第二天,爱多亚路上的一家“卉林骨科医院”来了位病人。
病人自称姓王名庸,左腿腓骨胫骨全断,明显是枪伤。
这位王庸是个外地人,还带着枪伤。赵卉林医生冷冷地看了一眼,礼貌强硬道:“不收。”
陪王庸来的人有个小青年,脸上笑纹很深,惯会给人陪笑脸:“上海滩谁不知道您赵医生是顶尖的骨科大夫?您就是我们的希望,救死扶伤,扶危济困,全靠您悬壶济世!”
赵卉林医生无动于衷,冰雕的人一般:“不收。”
王庸躺在担架上,没生气,看赵卉林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他的手:“您不收治我,总得给个理由?我是戚先生介绍来的,或者您得给他个理由?”
赵卉林戴着眼镜,玻璃反光挡住眼神:“您这是枪伤,还不是普通的枪。您是什么人?”
王庸大笑:“赵大夫您可说错了,这年头,可不就是老百姓才挨枪子儿!”
戚风在家接了个电话,背着手打转。
戚遇山刚放学,拎着包从大门外进来。
今天大约是什么课外活动晒了挺久,他一进门,太阳蓬勃的气息跟着涌进来。
戚风心里一动:“你能不能帮大哥一个忙?”
戚遇山眨眨眼:“好的呀。”
戚风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伸手放在他肩上:“这一下,全看你的了。”
赵卉林对王庸不冷不热,始终怀疑他是什么人。
王庸对着人苦笑:“这个赵医生倒真是个正直的人,认定我是越狱的江洋大盗。我真怕他哪天真把我举报了。”
王庸的腿是个问题。
被子弹打穿所有骨头,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妥善治疗。
一般医生的建议都会是截肢,王庸激烈反对。
赵卉林医生懒得跟他废话,他不同意,又不走,只好占着床位拖着。
王庸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病房外面忽然敲门,王庸咬着牙坐起来:“请进。”
进来的不是赵卉林医生,竟然是个半大小子。
瘦瘦薄薄,走蔓儿的瓜秧子似的。
戚遇山冲王庸点点头:“王先生是吧。您好。我是来教你上海话的。”
王庸一愣:“你?”
戚遇山端坐在王庸身边:“是我。我们开始吧。给我下达任务的人说,务必让你尽快学会,尽可能乱真。”
王庸看着这个一板一眼表情严肃扎个小领结正在变音期的“先生”直乐。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容长脸,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和嘴。
戚遇山对他心生好感。
王庸试探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戚遇山微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大哥,我照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