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下面馆

　　大雪封山，交通不行，原山脚下的老王牛肉面馆自然冷清。
　　王君义蹲坐在面馆一角，正猛抽着好不容易才点着的烟丝。一口下去，浑身一阵舒爽，又一口吐出，烟丝上飘，不绝如缕。这算是面馆唯一的火气了。
　　“已经两个月没人来过，存货又坏了不少。爸，要不咱们还是把店铺转卖，及时止损吧！”说话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留着一副比较成熟的八字胡，身份已不必多说。虽然保暖的物什覆盖了他的全身，但严寒还是令他瑟瑟发抖。
　　吐出的烟丝，一口又一口，在王君义的头顶混作一团，隐约遮住了他苍老的面颊。
　　王君义有些生气，但还是扯开烟喉，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店开在这里，也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年来，几经破败，又几番整修。这店呐，陪了我小半辈子，于我而言，算得上一位老朋友。说实在的，自打这店建在这里，我就没想过赚钱。小坤呐，你才接手两个月，不过是赔了些本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原山脚下，一天到晚都下着雪，到了晚上温度更是低于零下十摄氏度，面馆的供暖已经成了问题，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赚钱更重要？比命更重要？”听着父亲批评似的回应，知道老头误会了他的意思，王小坤生气大呼。
　　原山没有经济的发展空间，虽然他有外出发展的念头，但始终放心不下这个身体日渐衰退且顽固的糟老头子。
　　王君义没有反驳，身旁烟雾更浓，除去呷烟，再无其他声音。他知道儿子说的是事实。
　　王小坤知道，这次的劝说又失败了。
　　可是这个地方真不能久待了，供暖已经出了问题，他还年轻，可以强撑。可老头子呢？这个冬天才刚开始呀！
　　王小坤踱步到面馆中堂深处，取了三柱香。那里立有一个空的牌位，不知道是祭奉谁的，他曾多次问过父亲，可那老头子磨弄来磨弄去，就是没个准确的说法，只是让他每天都敬上三柱香，万不能忘了。
　　敬完香后，王小坤看了看不发一言的父亲，随手拉了把椅子坐着，双手交互插在袖中，生着闷气。
　　“呼~”面馆大门被突兀地打开，一个近而立年龄的男人走了进来。“老板，你们今天接客吗？”
　　来人穿着一身米黄色的破布大衣，给人一种中庸的感觉，大雪让他面目全非，岁月却未能留下痕迹。他的名字叫奇柯。
　　见有贵客来，王小坤赶忙起身相迎，“老板，里屋坐。”
　　“不用了。”奇柯拒绝，接着走进了店内，刚脱下大衣，将雪迹抖落，就猛然打了个冷颤，赶忙又将衣服穿上。看似随意的在王君义面前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倒也不嫌烟气呛人。“老板这店装修倒是不错，想必是花了大价钱吧？制冷效果竟比室外还要好。”
　　听着来客调侃的语气，饶是王小坤脸皮厚，此时也是无地自容。只好强忍着尴尬，觍着脸皮问道：“老板说笑了，要吃些什么，我这店里没什么特色，就是酒菜还算硬些。”
　　“哦？”奇柯看着王小坤打趣道：“两碗素面。”
　　“老板，您看这漫天风雪的，不来些硬菜，还是难以御寒呀！”纵然知道奇柯是在打趣他，王小坤还是好心提醒。
　　“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下面！”王君义在一旁瞪了儿子一眼，开了咽喉。
　　在外人面前，王小坤不便反驳，只得怏怏去了后厨。
　　目送王小坤没了身形，奇柯朝牌位拜了拜，这才饶有兴致地转向王君义，将周身烟气挥散了些，道：“烟瘾如旧，脾气如旧。老假头，就是不知道你这身体是不是依然如旧呀。”
　　那牌位供的是谁，其实他也不清楚。他曾猜测可能与他一位先人有关，只是一直没有证实。
　　王君义自顾自地添了些烟丝，没由头的来了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其实，彭祖也不识春秋。”似是没搭理他。
　　“嘿！老假头，我说你怎么不当面馆老板了，原来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奇柯看着上飘打转的烟丝，悠悠哉道。“这几句话都给我说迷糊了。”
　　感察到烟气又有朝他聚集的趋势，奇柯连忙挥手打散。
　　王君义慢悠悠地将口中烟吐出，缓缓道：“夏虫……”
　　看着王君义那样子，奇柯知道他嘴里不会崩出什么好屁，连忙打断道：“刚才那老板是你儿子吗？老假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儿子了？三年前我可没见过，不会是你从什么地方拐来的吧。”
　　王君义的高人形象险些破功，冷哼了句：“不可语冰！”
　　看到王君义胡子都冒烟了，奇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想着圆场。可不论奇柯怎么搭话，王君义就是不理，只大口猛抽着烟。
　　看着烟丝逐渐隐去老假头身形，奇柯无奈摊手。这老头跟小子没什么区别，脾气大的很。
　　静！太静了。似乎烟丝飘舞着的声音四处可闻，同时还夹杂着满满的尴尬。
　　所幸，不消多时，一道高亢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
　　“面来喽！”
　　王小坤那似乎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双手，各端着一个碗，急匆匆地端到奇柯面前。
　　奇柯道了声谢后，拿起一个碗就开动，没有多说一句话。
　　王小坤有心搭话，也是不好意思打扰。
　　身处面馆一角的王君义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烟杆敲灭，悠悠哉地坐到了奇柯桌前。
　　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准备端起另一碗面。王小坤看见，刚想要阻止。却见奇柯将那碗推向了桌子另一边，然后放下手中碗，从怀里拿出一个铁质饭盒，将那碗素面边打包边说道：“三年前，你说时机不到，我纵使上得去，也见不得真正的原山，如今呢，我见得到吗？”
　　王小坤有些吃惊，这两人认识？
　　王君义看似粗鲁地将烟杆往桌上一扔，沉声道：“你就没那缘分！山上有大玄妙，你……”
　　奇柯端起尚未吃完的素面，边吃边打断王君义道：“你知道的，三年前你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是不信的。”
　　“原山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
　　奇柯放下了碗，不答反问：“你呢？在这里喝了这么多年西北风，你在坚守什么？”
　　王君义白眼相向，不愿在这个话题纠缠：“山下这三年，你了解到了什么？”
　　“就种了三年的地。第一年收成可怜，第二年大旱，第三年虫灾。虽然有不少麻烦，但也知道了许多事。”奇柯坦然一笑。
　　“你安心去吧！我已经懒得拦你了。”王君义看奇柯谈起这些事时眼里隐约闪着光，大致已得到了答案，敲了敲桌子道。
　　奇柯起身，二话不说，把饭盒揣进怀里，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离开了。
　　王小坤伸手想拦，却被王君义摆手制止了。看着逐渐远去的坚毅背影，王小坤欲言又止。
　　“人生若是为某些人、某些事，舍过生，拼过命！不白活——”
　　奇柯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眼中逐渐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