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细扫墓前雪

　　上山的路平整了许多，林岱年猜测是不是有猎户已经进过山了，等走到那半生坡上才感觉到了奇怪。虽说如今积雪已经开始慢慢消融，不过也不至于消融得如此之快，那小小的墓前，好像是曾有人清扫过一样。
　　林岱年有些想不通，按理说自己娘亲在戎马山这边相熟的人并不多，除了百草堂李老爷子就只有过世了的教书先生，这当中一个早已不在世上，另一个也没熟络到还没开春就帮自己扫墓，难不成是有人搞错了不成。
　　正当林岱年疑惑之际，却看见坟后的松木林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走了上去询问道：“福伯，怎么您也在此？不是说有事要办要离开戎马山几天吗？”
　　老人面色凝重，缓缓走到墓前道：“老夫可能要离开戎马山了，此番前来是与你道别的。”
　　“为何如此突然？”林岱年问道。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那矮小的坟包问道：“岱年啊，眼前这坟头是你娘亲么？”
　　林岱年点点头道：“是的，家母早已去世多年葬于此地，今日见有空闲，就上山瞧瞧。”
　　老人叹气道：“那当真可惜了，不知你娘亲生前是否安乐？”
　　林岱年心生疑惑，看老人久望墓前深沉模样，不像是替自己丧母感到惋惜，倒像是为故人离世感到落寞，于是忍不住问道：“福伯您为何要问这个，难不成你认识我的娘亲？”
　　老人默然点头。
　　林岱年继续问道：“这墓前雪，是您老帮忙清扫的吗？”
　　老人依旧点点头，走到到远处的山坡边上，淡淡地说道：“你娘叫慕容惜瑶，除此之外，我还认识你爹。”
　　“认识我爹？”林岱年此时更加疑惑。
　　这些年来，他对自己这父亲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娘亲也很少提及关于爹的事。他只知道娘亲生前喜欢坐门前眺望南方，多半是思念期盼着父亲，因此年少时的他也曾憎恶过父亲为何要抛弃娘亲。只不过娘亲在临终前告诉他不要去憎恨，说父亲是个好人，这世间事很多都是无奈不得强求，他才放下这番情绪，等后来长大后也就渐渐忘了。
　　如今旧事重提，倒是勾起了林岱年尘封的思绪，他也想了解当年的真相，便跟着来到了老人身后追问起来。
　　老人看了一眼远方，向着林岱年解释起来：“老夫三十入江湖，与你爹在骏江道，望江城头，还有你曾经的住处风林山庄各有一战，三战皆输。那第三战过后，我输了剑心，不再进江湖，反而是留在了风林山庄做了你爹的门客。”
　　林岱年皱起眉头道：“按您的意思是，我爹也是个高手咯？”
　　老人坦然道：“你爹不仅是个高手，还是被世人称作剑神的剑道宗师林浩天。”
　　剑神林浩天？这名号林岱年倒是有听自己的好兄弟李青书提及过，只不过这名震四方的剑道高人会是自己的亲爹，这未免是天荒夜谈。
　　原本还以为福伯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但他那副严肃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笑，林岱年只好怀疑问道：“那位风林山庄的剑神若是我爹，那我为何会被我娘带到戎马山呢？”
　　老人看向林岱年，慢慢给他道出了原委。
　　当年林岱年的父亲林浩天身怀绝世剑法，又持有名剑燕落，这也导致上门比试挑事之人不断。这当中除了一部分是挑战论剑之人，更多的都是觊觎那浩天剑法和名剑的歪邪之徒。
　　慕容惜瑶不过是个寻常人家女子，前半生受战事祸害过得颠沛流离，因不想常年过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想刚出生的孩子以后也要牵扯上这些江湖纷争，便欲劝林浩天放弃这剑神名号，与其归隐山野，过些平静生活。那时候林浩天正是剑道巅峰，不畏世事，所以对此事一直推托没有应允下来。
　　而失落的慕容惜瑶不想再等下去，就趁着林浩天外出时带着年幼的林岱年离开了风林山庄，想要远离那江湖争斗。母子两一路北上，一直走到戎马山边上，才停下脚步，在此地过起寻常人家的生活。
　　老人话完，林岱年鼻子一酸，他没想过是这样的始末，又想起与娘亲在此生活的那段艰苦时日，心中不禁替娘亲觉得委屈，于是愤愤不平道：“若福伯说的是事实，那按理说您一个外人都能寻到我们母子两的住处，像我爹那样的高手，不可能找不到这戎马山。为何我这十多年间都未曾听闻过我爹寻人的任何一点消息，娘亲抑郁成疾卧床不起之时，他在哪呢？娘亲含泪而终，我无力立碑之时，他又在哪呢？怕是他心中只有那飘渺剑道与那万人敬仰的剑神名号，压根没有我们母子吧！”
　　老人长叹一口气，愧疚答道：“你爹并不是无心寻你们母子，只不过是老夫没有告诉他实情罢了。”
　　当年慕容惜瑶带着林岱年离开，作为风林山庄门客的老人刘福其实一早就知晓，而且一路偷偷尾随其后保护这母子两，只不过到了戎马山时被慕容惜瑶知晓了并对其恳求道：“希望你不要将我们母子两的行踪告知，我只想过些平淡生活，岱年还小，我不想他像他爹一样，陷入那无尽江湖之中。”
　　老人看着女人坚决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就答应了下来，等回到风林山庄，也没有将母子的行踪告知，只说是看见夫人往南边走了。
　　这十几年来，林浩天几乎将南边沿途各城都找了个遍，可最终都是一无所获。也因为如此，林浩天也决定不再执剑，剑道也一落千丈。
　　林岱年听罢久久不语，只是拾起那携带的扫帚，慢慢清扫着坟前残留的积雪，许久过后才语气冷淡道：“既然如此，那前辈谨记约定便好，这次为何还要前来与我相遇，还教我剑法？如今娘亲都已去世多年了，难不成到今日才想我回去不是？”
　　老人淡淡回道：“此事老夫确实是带有私心，想让将你带回，不过来时心中也记得当年答应夫人的。老夫与你相遇之前观察过你数天，若是你只想遵循夫人心愿，在此平淡安度余生，我便不与你相认就此离开。那日见你看那剑谱，误以为你想学剑，一时心急露了面，也是老夫不对，后来你带青书小儿来学剑，还以为你改变想法了，谁知道并不是，我也就不再强求了。今日见你一面，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希望你不要怪你爹，毕竟于老夫看来，在你爹心中，你们母子要比那剑道重要得多。至于回不回去，这个就看你自己意愿了。”
　　林岱年停下手中动作，不假思索道：“事已至此，物是人非，我没有怪任何人，也不会回去，我只想在此处，陪着娘亲，过些平稳日子。”
　　得此答复，老人心中不再牵挂，走过来拍了拍林岱年的肩膀告别道：“那就好，后天我就要离开戎马山，这次一别以后或许不再相见，收你跟青书做徒弟的这段时间也是老夫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日后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说罢就缓缓下山。
　　脚步远去，林岱年没有回头，淡淡问了一句：“福伯，是他叫你来寻我的吗？”
　　老人停下，转过身点点头道：“是的，不过你爹也已经，走了。”
　　微风起，大雪融，戎马山半生坡小坟头，独有一人，细扫那墓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