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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几？”
去而复返的刘大夫坐在床榻旁，一手拨弄着床上盘腿而坐之人的左右眼皮，另一手竖起两根指头横在其人的面前。
眼见这人无动于衷，似乎都听不懂言语。
刘大夫晃了晃脑袋，收回手来，长叹一气，当即论断道：“此人头颅受到重创，现如今怕是得了失魂症。”
“大夫，这失魂症是什么病？”一人抱着把剑倚在床侧，对着敞开的房门远远望向如墨的夜色，漫不经心的说道，“能治不能治？”
“失魂症，顾名思义，人失了魂魄如同行尸走肉，全无以前的记忆。”刘大夫匆匆起身，拾掇了几下药箱，走到那问询之人身侧，又从怀里取出一锭银两来递去，“这银两是王老爷所给，烦请归还，这病老夫怕是无能为力。”
“刘大夫，你这不是开玩笑嘛，你可是我们迎辉城有名的神医，你都不能医治，那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治？”
言语之人是王少儒的首徒，叶无归。
他自小便在王家剑长大，平日不但刻苦习武练剑，而且做人行事一向成熟稳重，深受王少儒的信任；甚至连其余的十七位师弟都对他心悦诚服，乃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在王家剑内，威望极高。
只是此时，刘大夫递出的手悬在半空，侧首朝叶无归注目而来，眼色锐利如剑锋。
叶无归见状，这才意识到刘大夫所言非虚，却也不急着腾出手将那银两接下，他当即拱手竖剑道：“刘神医，今日劳烦你两度上门看病，我王家剑师兄弟们自是感激不已，但此人并非我王家剑人，既是小师妹失手伤之，也已然尽力至此，医得便也罢了，医不得也是此人自己的命数，只要未伤了性命叫我小师妹赔命则好。与刘神医何干？看病付钱本就是天理纲常，若使得刘神医空手而回，那我师傅也定当饶不了我。”
“这……好吧。”刘大夫迟疑地收回手来，又叹道，“但要告知王老爷，要做好养此人一辈子的打算。”
“但请放心。”叶无归应道。
直到刘大夫提着药箱离去，他才侧身看向床上愣愣出神之人，无奈道：“得，小师妹还未嫁给我，便要养一个废人到老。”
他提步走到床侧，挑起剑鞘，以末端抵向其人下颔处。
“真是可怜……”叶无归不知为何有一种想拔剑的冲动，但他思索片刻，脸上流露出一抹叫人无法轻易察觉的阴沉，“若不是你，今日小师妹早已与我拜堂成亲。”
说罢，叶无归扭身而去。
原处，微弱的烛光晃动，直至归于平稳。
寂静的夜里，似乎听不得一丝声响。
半晌，满头裹着麻布之人略显空白的眼神逐渐尖锐起来。
他一个翻身，将双脚落地，其腰间也已然裹有渗着血色的白麻布。
其人面色惨白，唇角开裂，因下床的动作使得浑身的疼痛感呼啸而至，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伸出手往后摸去，直到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一把藏在被褥里因许久弯折而显得扭曲的铁剑。
他将剑捧在双手里，借着烛光细细端详着。
剑柄刻着青眼白虎，其虎眼里镶嵌着一颗淡紫色的宝珠，在闪烁的红光里十分耀眼，与弯折剑身泛起的白光交相辉映，他似乎在烁烁光芒里看见了一道人影。
好像是茫茫大雪里，一棵长满了淡紫色宝石的树，而树下有一个人的背影。
好疼——
他猛地将双手抓在脑门两侧，瞬间头痛欲裂，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他越想凑近些去看清那道模糊的背影，便越发疼痛不已。
“究竟是谁？”他龇牙咧嘴，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壳敲碎，“我是谁？是——谁！”
他的脑里如同翻江倒海，很快便使得他无助地瘫倒在被褥之上，未及麻布包裹的额间早已流满了热汗。
“呼……”
他四脚朝天地躺着，期间仍旧不断喘着大气，愣愣看着如网的床帘倾斜而下，浑身散布着无力感。
终于，直到他不再去想，脑海里这才归于平静。
无名之人起了身，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桌案旁，瞧见有几根白布条散落在烛光里。
不知为何，他的手似乎比他的头更加争气。
有一种特别的熟稔感，促使着他陌生的双手拾起那些白布条，又拿起那把弯折的剑，他试着将剑横在腹间，其剑身弯曲的程度竟然恰好与他的身子重合。
此时，敞开的屋门外吹进一道凉风，晃动的烛光打在他此刻苍白的脸上，竟一时显得红润几分。
“原来……这剑真的是我的。”他恍然道。
早些时候，有一个小道士走进他的房间。
“是不是你？”小道士好奇地朝他问道，“肯定是你，不然以贫道的修为所打出的护体罡气根本就不足以挡得下来。”
“什么……是不是你？”
“啊？”小道士摸了摸脑门，疑惑道，“莫非不是你？难道是师叔？不可能啊，正一气指没听说过能隔空挥使啊？”
“我听不懂。”
“喂！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什么境界的高手，但贫道能感受到你体内的真元简直无比磅礴，先前若非是你出手相助，便是贫道勉强全力打出护体罡气，也依旧扛不住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砸下来的。”
“还是不懂。”
“这么说吧，以贫道半步青玄的高超实力，即使不用其他技法，只用护体罡气，也只能挡下十钧之力。”
“什么半步青玄？”
“不会吧！通玄、青玄、天玄、镇元、冥元、符元、太虚、无相、神隐之修道境界你都不晓得？你如何纳取得到的真元内力？”
“不晓得，什么是真元内力？”
“你不会修炼修成傻子了吧？”
“不晓得。”
“咦？”小道士忽地瞧见了那把剑，“精钢软铁，好剑啊！”
“这是剑吗？”
小道士拿起那把弯折的剑，眼里尽是欣赏之意，却很快失落起来。
“可惜，是你的剑。”
“是……是我的剑？”
小道士恋恋不舍地将剑放回床边。
“我师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那你的剑呢？”
“我……我没有剑。”
“送你。”
小道士收回了贪恋的目光，又摇着头，回绝好意道：“师父还说过，别人的剑不能要。”
“我不晓得师父是什么？”
“我师父是龙虎山天师，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那你呢？”
“贫，贫道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小道士。”
小道士的语气显得低落。
“真好，起码你晓得自己没什么用，知晓自己是怎样的人。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
小道士愣了愣，才说道：“额……虽然你的话令我有些生气，但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没用啦。”
“对不起。”
“看在你失忆的份上，原谅你。”小道士很大度的说。
“我失忆了吗？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师父说过，记忆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未必是一件坏事。”
“你真好，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张卿候，你看着比我年长，那你叫我小猴子也行，师父和师兄们都这样叫我的。”
……
忘却了记忆的人看向空荡荡的屋门，外头萧瑟的秋风不停刮来，他紧了紧腹间裹着的那一把弯折的铁剑，嘴角浮起一道笑容。
“我是谁？”
此时，这个问题与他而言虽然依旧重要。
但已不再是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他迎风点头，不知对谁说道：
“小猴子，我会送你一把属于你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