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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与夏渐知春 / 代天行诛否

代天行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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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往复瑟瑟鸣。
  第二日,依照小镇习俗,人死灯灭,至少得停放七日才可下葬入土,可孙老头终究没拗过任斗久,最终还是决定在第三天出殡。
  许近欢这天一早,与任斗久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冒雪回了家。
  刚进家门,远远的就看到坐在炉火边上的父母,走到门前,少年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口热气,这才抬脚进了屋子。
  许近欢母亲正用竹片编制一个背篓,家里做这个营生的,平时就靠着这些竹片片挣点家用,开市的时候拿到那条思动街上去卖,一个背篓能卖到二十个小古钱,每个月只要能卖出八九个,就足够一家人的开销。
  见自家孩子回家,许母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儿子,“斗久家那边,都处理好了?”
  许近欢抬眼瞥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父亲,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嗯了一声,“都打理好了,孙爷爷帮着操办的,明天就会出殡”。
  这时一直坐着没吭声的男人才抬起头,很随意的问了句:“埋哪也定好了?”
  许近欢点点头,“孙爷爷找胡爷爷帮忙挑的地,就在近客峰山脚下。”
  男人闻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说了句,“也好,死了也算是省心”。
  许近欢没听清他爹最后说的那句话,不过也没敢多问,自顾自进了自己屋,换了衣服裤子。
  中饭没在家吃,跟正在编背篓的妇人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等到孩子走远,男人才从自己房里出来,走到火炉旁边坐下,抬起手,放到火炉上烤着,没吱声。
  妇人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问了一句:“真不去看看?”
  男人仰起头,叹了口气,“有人坐不住了,这种时候,不出面的好。”
  妇人闻言这才没多说什么,低下头又开始了手里的活计。
  春茶街,孙氏府邸就坐落在这,整个时节镇最热闹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这条春茶街,小镇后方,有座山叫旧茬,名字很怪,不过早些年就被春茶街这边几户人家合伙与州郡签了份租赁合契,后来就改旧茬山为新茶山,做起了茶叶买卖。
  特别是每年开春的第一批春茶,经由春茶街那边不外传的特殊法子炒制而出,茶味醇香,隐隐还有一股回甘,是郡府那边大户人家的心头好,茶叶价格也就水涨船高,这条春茶街慢慢就富裕了起来。
  镇上的人,只要学会这门炒茶手艺,就是给春茶街的铺面打份长工,都是份收入不菲的好营生。
  孙老头家的孙府,就坐落在春茶街中段,地处整座时节镇正中,当面就是他家牵的头,包下了整座旧茬山。
  此时的孙氏府邸内,孙老头一个人坐在府内中堂,沉吟了片刻后出声叫来了管家孙懂。
  孙懂是孙府捡回来的,从襁褓里起就在孙府长大,平时里和孙老头极为亲近,少爷孙敬山考上功名去了郡府后,孙府内几乎所有大小事务都是由孙懂在打点。
  孙老头叫来孙懂,让孙懂去把常道街青杏巷的胡老头请来,孙懂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老爷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找胡老头什么事,不过还是照旧一句话都不多问,径直出门。
  孙老头好像有点疲惫,往后靠到太师椅椅背上,喃喃道:“到底是哪家清闲日子过后了,这就坐不住咯”。
  过了半晌,一个身穿黑色大棉衣,头戴了顶兔皮帽的老头在管家孙懂的带领下走进孙府。
  管家孙懂将人带到后就退了出去,还随手将门给关上了。
  胡老头虽然是第一次进孙府,但还是半点没见外,摘了兔皮帽,挨着孙老头就坐下了。
  孙老头转过头看了一眼来人,稍微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知道是哪家吗?”
  胡老头双手插在袖口里,闻言没好气的回了句:“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不会是里边这几个,谁都没那份闲心给谁擦屁股,谁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去。”
  孙老头手搭在太师椅把上,手指轻轻敲动,“羁神山那边,那个姓刘的读书人很感兴趣啊,等这边事完了,我们恐怕都得走一趟。”
  胡老头闻言冷哼一声,神色不悦,“已经到了这地步了,还折腾什么劲?”
  孙老头闭上眼,“谁知道呢?怕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怨气吧。”
  胡老头站起身,背过身去,语气落寞,“要是我们有怨气,会走到今天这幅田地?”
  任家这边,停灵三天结束,终于是在次日中午出了殡,也很简单,没什么特别复杂的准备。
  帮忙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几家受过任老三生前恩惠的人,大家一起帮忙抬灵,在这冰天雪地里,走走停停的,也算是终于将任老三给下葬,入土为安。
  忙活完,所有人都收拾了东西回家,只有任斗久不愿走,许近欢没办法,劝也劝不动,便也跟着留在了山脚那堆小坟包处。
  小姑娘李姰临走前,红着眼找到任斗久,满脸愧疚,哽咽着说了句:“我以后不打你了。”
  任斗久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要说能治这个混世魔王的,真不多,一个是没喝酒的任老三,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丫头。
  每次李姰见了任斗久,都少不了一顿敲打,任斗久也从来不躲,更不会还手。
  他这么多年挨打的原因也很简单,任斗久名声在外,相邻的几个村镇都知道,很多孩子多多少少还挨过他揍。
  李姰又是个跟任斗久一样不着边的,有事没事的就往外跑,有次李姰她妈急眼了,就吓唬她,说她要是再这样,以后就把她嫁给邻镇的任斗久,正好也还了任家救命之恩,嫁给那个小魔王,看他怎么收拾你。
  李姰当时满脸不以为意,给她妈撂了狠话,“什么小魔王还能收拾我,等着,看谁收拾谁。”
  自那次之后,李姰每次见了任斗久都要刻意找个理由动手打人,她比任斗久大了三岁,任斗久又是个只长胆子不长个的,平时里打架都是靠狠不怕疼,被一个小丫头追着打,又不好还手,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就站着挨一顿,又不疼。
  谁知李姰这丫头有次碰巧知道了任斗久的秘密,每天都会跑到郦斡河边一颗李子树下等任斗久,这小子基本天天下了学都会去一趟,一逮一个准。
  山脚处,小丫头最后还是极不情愿的被她娘给拉着回了家,山脚处就只剩下了两个少年。
  等所有人都走后,任斗久才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哭了出来,少年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许近欢站在一旁,也是满脸泪水。
  时节镇后面,一共有五座山峰,都背靠小镇,其中旧茬峰已经被春茶街那些个茶叶商给包了圆,除了他们雇的工人和自家人外,其余人很少上山。
  并道峰,是几座连在一起陡峭的石峰,山上有个破道观,说是道观,其实还没山下的山神庙大,道观里边住着个脾气很差的老道士,常年一个人住在道观里,基本不会下山走动。
  还有一座渡云,一座契昌,这两座山要大一点,平日里小镇的人要采个药,找点柱梁什么的,才会登这两座山。
  最后边一座,也是五座山里最高最大的一座,常年云遮雾绕,名为羁神,镇子里有传言,羁神山里有会吃人的妖怪,进了山就再也出不来了。
  只有小镇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传言都是吓唬小孩子的,为的就是不让孩子们随便跑进去。
  真正让他们望而却步的,是一条条镇上传下来的祖训,因为都是口口相传,一代传一代的,祖训的具体内容传着传着其实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加上羁神山确实哪哪都透着古怪,加上山里生雾气,走进去容易迷路出不了山,慢慢的也就真的没人再登这座山了。
  任老三救下李姰那次,也确实是小丫头运气好,误打误撞的就遇上了当时非得要进山找颗明檀木的任老三,任老三也是只敢在山脚外围转悠,不敢往里走,后来就遇到了山脚下迷路大哭的小丫头。
  今日的羁神山,山外山下都是终日不消的大雪,唯独云遮雾绕的山腰往上,临近山顶那一片山头,此时哪有半点冰雪的痕迹,暖阳当头,正正好。
  山巅处有块巨大崖壁,像是被利刃切割而成,从中而破,削得笔直,崖壁下走块巨大的石台。
  此时的山巅石台之上,有五人各站一方,形成围站之势。
  都是小镇熟人,春茶街孙府的孙老头,常道街青杏巷的胡老头,并道峰道观的老道士,还有一个则就住在思动街的竹节巷,离着许近欢家不远。
  最后一个,是那位刘先生,此时的刘弦喆一袭青白儒衫,单手负后,看向其余四人。
  另外四个皆是老人,看起来最年轻的胡老头也都是满头霜白,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与刘玄喆相处最多的孙老头率先开口:“你们儒院信与不信,我们都没办法,我们四个都做了这么久的囚徒了,都是准备好在这等着神魂腐朽慢慢消散的,几个行将就木的老不死,没必要折腾这么一下,我们就算出去了,能怎样?现在外面的天下,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
  儒衫男子转过头,看了孙老头一眼,语气平淡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主要是其余几家,会不会这么想?他们已经有千年时间没踏足这里了,对于这里的近况算是一无所知,到时候出了岔子,他们几家会不会认为是我儒家与你们串通一气刻意欺瞒?”
  孙老头闻言眉头紧锁,看向另外三人,也不再说话。
  接下来开口的,是那个并道峰的老道,老道向前一步,抬起头看向崖壁,“若是那里出了问题呢?”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都是猛然抬头,盯着那块被削得平平整整的崖壁,有人眼神哀怨,有人失望至极。
  儒士刘弦喆明显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这里出了问题,那恐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我会传鉴回儒院,让某个师兄走一趟,现在我会亲自坐镇此处,几位可以下山了,若非必要不可再踏足这里”。
  胡老头抚了抚花白胡须,挑了挑眼皮,语气平淡:“若真是这里出了问题,一定会认为是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在从中作梗,到时恐怕不止是你儒院,就连另外几家也会派人来,那我们几个老家伙岂不是裤子沾黄泥,洗都洗不掉?”
  刘弦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也只得无奈道:“事在人为,无论怎么说,这毕竟是儒院的地盘,其他人来了,总不能靠猜测就对几位出手。”
  这时那个住竹节巷的老人才第一次开口,“事关重大,希望你们儒家能遵守当年承诺,不会让我们几个临了临了还陷入神魂不存的境地。”
  “不是不相信你们儒家,而是道家那边那位,不会太过讲理的。”
  刘弦喆闻言,略做沉吟,片刻后说道:“前辈这倒不用担心,那位若是非不讲理要亲自过来,我那位师叔的脾气,也不见得就有多好。”
  闻言那位并道峰老道突然开口问道:“他还待在那里,一直没下山?”
  刘弦喆好像对此也颇为大头,苦笑着点了点头,若非那位师兄不愿意出山,这座羁神山哪有另外几家什么事,谁还敢将手伸过来?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算了,师叔自己不愿出面,其余几家多次试探都没用,轮不到自己操这份闲心,但只要师叔坐镇儒院一天,就没人敢不把儒院的规矩放在眼里,便是道家那群牛鼻子,也不行。
  四位老人中的三人身形悄然消散,各自下山。
  孙老头与刘弦喆并肩走在山道上,崎岖不平的山道,在两人脚下亦是如履平地,闲庭信步。
  刘弦喆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孙老头回望了一眼崖壁,再看向刘弦喆,轻声道:“我们几人都已认命了,不会再有什么逾越之举,更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但我希望刘先生回儒院的时候,替我们几个带个话。”
  刘弦喆转过头,静待下文。
  孙老头身形蓦然站得笔挺,一改往日垂暮之状,沉声道:“希望刘先生与儒院,当然还有其余几家都不要忘记,当年若非我们袖手旁观,给你们让出一条通天大道,哪会有今日?”
  刘弦喆闻言,对着老人深深鞠躬行礼,“刘弦喆不敢忘,儒院不会忘,其余几家,也不该忘”。
  孙老头听完这话,好像瞬间心气全无,身形再次佝偻下去,垂着头,低声言语,“代天行诛,好一个代天行诛。”
  桃李巷,小木屋前,任斗久将小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此时正站在家门口积雪中,提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扫帚,看向巷尾,怔怔出神。
  只因这条平时里连野狗都翻不到半块骨头的小巷里,来了个外乡人。
  之所以一眼就认定这人不是小镇人,倒不是说任斗久就能记住小镇所有人,而是来人穿着,确实过于与众不同,即便是那位去了郡府做了大官,回乡后眼高于顶的孙敬山身上,也不见这么华贵的衣物。
  来人青年模样,皮肤白皙,一身淡金长袍极为扎眼,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身后,青年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万物出尘,眼前人尽收于怀之感。
  青年察觉到这边的视线,转过头,看向任斗久,微微皱眉。
  片刻后挪动步子,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矮了自己两个头的任斗久身前,低下头,笑道:“这位小兄弟,为何盯着我看?”
  任斗久别过头,不再看向青年,挥动扫帚,低头开始扫地。
  青年似乎没想到自己主动上前搭讪会被无视,面色略微一愣,不过转瞬便恢复微笑状,看着埋头扫地的少年,轻笑道:“异地出怪人,分明体内一丝乾灵之气都没有,但偏偏开了三宫之地,有趣。”
  任斗久没理会青年的自言自语。
  可青年偏偏好像跟他杠上了,大有一副今天你不理我,我就不走了的样子。
  青年再次凑上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我叫宫洵,来自熙童王朝翩君城,是现任钦天监督监司。”
  任斗久仍然没有理会的打算,青年甩了甩衣袖,笑道:“时运不济啊,第一次来到这羁神古地,第一个遇上的,却是个哑巴。”
  任斗久闻言停下手上动作,将手里扫帚随意丢在脚下,抬起头想与对方对视,察觉到身高差距确实过大,任斗久不由自主的微微踮起脚尖。
  名叫宫洵的青年察觉到对方举动,竟是主动略微弓下身子,这才稍稍将双方距离拉近。
  任斗久眯着眼看向对方,语气不善,“你刚刚说谁是哑巴?”
  青年哎呦了一声,好像被对方语气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小兄弟,莫怪莫怪,误会,绝对是误会,原来老弟只是不爱说话,我说怎么叫了半天没反应呢。”
  竹节巷,许近欢正用柴刀帮他娘劈着竹节片,平日里都是他爹上山砍竹,再带回家,劈竹节片这种事。自然也是他爹来做,许近欢只是偶尔下了学,做完刘先生留下的课业,才会帮忙。
  今日有许近欢帮忙,他爹乐得清闲,便出了门,去找几个老兄弟,喝顿赶趟酒,家里就只剩下了娘母俩。
  忙活了一会,许近欢有些手酸,便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看向正编织着篓底的妇人,“娘,咱俩啥时候能在思动街那边开个铺面啊?”
  妇人抬起头,笑容温柔,“怎么?近欢这是想自己当那掌柜的,给自己谋份事业了?”
  许近欢偏着头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道:“倒是没想那么多,刘先生说了,要脚踏实地,现在我只要好好念书,今后的事,等长大了再说。”
  “哦?那刘先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才是长大?”
  “先生说,等到什么时候敢一个人走夜路,能独自出远门,可以对一些不喜欢的人和事足够包容,不抱怨老天爷,就差不多长大了。”
  妇人温婉而笑,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那你们刘先生肯定很有学问。”
  少年使劲点头,“我也觉得先生肯定很有学问,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在小镇外边考不上功名才来的小镇。”
  “我觉得刘先生的学问,一定…差不多…比巷子口的那颗百节竹还高。”
  妇人神色温柔,轻轻抚摸着少年,若有所思,“有的吧。”
  并道峰,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上面有座道观,只是因为驻观的老道长脾气古怪,从来不接小镇香火,慢慢的,镇子上的大人们就很少再去了,倒是那些好奇心重,不太听话的孩子们时常会往上面跑。
  峰上怪石嶙峋,只有一条陡峭细窄的石阶凿山而建,这可能也是导致道观人烟稀少的原因。
  此时的道观内,消瘦老道长坐在一方蒲团上,独自打谱。
  身旁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束手而立,静静侯着。
  半晌,老道长回神内方,身旁中年道士赶忙站直身子,扶了扶头上鬂顶道冠,对着老道长打了个道门稽首,“玉京山琉圭,见过老道君。”
  老道长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我原以为玉京山那边怎么都该派个掌教过来的,最有可能来的就是那个混不吝的四掌教,没想到,会让你一个问鼎境的小家伙过来。”
  中年道士神色尴尬,再次行了个稽首礼,“师尊本来是要过来的,后来有事耽搁了,以道法将我送到界域渡口,便返回了道苍。”
  老道长好像略有遗憾,再次抬起手,挥了挥,“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家那师尊在你出门前,就没嘱咐一句,我可不是你们自家人,没事别来烦我。”
  中年道士好像对老人脾气早有耳闻,也不觉得奇怪,又一次打了个道家稽首,“师尊返回道苍域前,曾让弟子代师尊问好,说若是还有机会定会来一趟古玄域,与老道君喝一杯。”
  老道长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道人可以走了,既没留人,更没有相送的打算,显然不想再多说。
  中年道人无奈,第四次打了道门稽首,这才倒退而走,慢慢下山。
  待到中年道士出门后,老道长突然踢了脚旁边凳子,抚着胡须自言自语,“莫非是当初出手重了点?那混蛋这么久了还不敢来见一面?”
  随后老道长抚着胡须又哼了一声,“不敢来的好,来了就再拍几巴掌,不像话,让徒弟来就算了,都不知道带壶酒,进了屋就这么杵着,凳子烫屁股啊?”
  道苍域,与古玄域相隔千万里之遥,有个年轻道长悠闲卧在云海上,突然之间心生一念,赶忙站起身,哀嚎不已,“冤枉啊,琉圭这谈洲脑袋,一根筋,这种事都要小道明说的吗?”
  原来当初师徒分别之时,年轻道长分明嘱咐过弟子,“得注意礼数,去了要是老道君板着脸,那大可放放心心留着吃个斋饭,要是老道君突然客气起来了,都不用犹豫,直接跑。”谁曾想琉圭这猪脑子,礼数礼数,不是让你多行几个稽首。
  竹节巷,许家院墙之上,有个身穿儒衫的男子,鬼鬼祟祟趴在墙头,也不墙上管积雪,就这么趴在上边听着院内母子谈心,好不惬意。
  直到院内没声了,这才跃下墙头,潇洒落地,拍了一下身上沾着的积雪,略微犹豫后又蹲下身子,捧起些碎许雪花抹在身上,这才走到许家大门口,清了清嗓门,对着院内大声道:“有人在家吗?读书人路过,冻得慌,能否进屋暖暖身子?”
  许近欢放下柴刀,转头看向院门处,有个个头不高的男子站在门口,浑身是雪,冻得瑟瑟发抖。
  等到看清男子身上儒衫,这才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向院门,等到了近前,这才看清男子容貌,可就一眼,许近欢便犯了难,男子身上穿着的确实是和刘先生一样的长袍,不过再一看男子邋遢的模样,不免让人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嗯,就是那种虎皮盖在狗身上的既视感。
  儒衫男子见许近欢还在打量自己,这才牙齿打这颤,含糊不清道:“小兄弟,能不能进屋去说,冻坏了。”
  许近欢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让开道路,让这个邋遢读书人进了院,然后扯开嗓子喊了声,“娘,来客人了”,这才在前边带头领着男子往里走。
  等到进了屋,邋遢男子赶忙霸占了火炉旁的位置,嘴里念叨着叨扰了叨扰了,许近欢他娘也是笑着往边上挪了挪。
  男子好像真冻坏了,伸出双手架在火炉上烤着,边烤边使劲搓着手,嘴唇还时不时打着颤。
  许近欢进了里屋,取出一只瓷碗,从火炉上提下早已烧开的水壶,给男子倒了杯热水。
  男子接过杯子,含糊不清道了句谢,也顾不上烫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等到男子将碗中水全部喝完,这才放下碗抹了抹嘴。
  许近欢从下面的炉灰里刨出一个红薯,递给男子,男子也不矫情,直接伸手接过。
  许近欢这才坐下,开口询问男子来历。
  男子将红薯放在手中抛来抛去,正好暖暖手,这才开口道:“我是从郡府那边来的,外边世道不好,书上的钱不好赚,实在是糊不了口了,这才想起来这边投靠一个多年不见的同窗好友。”
  许近欢毕竟是念过几年书的,防备之心还是有点的,“不知道先生在镇上有什么熟人?镇子不大,大多我都认识,说不定可以帮先生指指路。”
  男子掰开红薯,塞了一半到嘴里,这才开口,“我那同窗好友叫刘弦喆,早年听说在你们这镇上开了个私塾,混得不错,这才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手照应的,只要能混上两餐饭食就行。”
  一听男子认识刘先生,许近欢便放下了些许戒备,再听说男子以后要在小镇谋生,便开始与男子介绍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刘先生在小镇的一些事迹。
  两人相谈甚欢,男子是个很健谈的,言语风趣,就是有时候说的话,莫名其妙,让许近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许近欢母亲,听了几句之后便草草手工,放下手里活计,回里屋去了。
  在炉子边坐了会,男子站起身,说就不留着吃饭了,还是早点找到自己好友,心里边才踏实些。
  许近欢起身相送。说要给男子带路也被婉言拒绝,男子只说已经知道了大概位置,小镇就几条街,好找。
  许近欢也就没再跟着,给男子指了个方向,男子便离开了。
  桃李巷,任斗久家木屋前,兰寡妇斜靠在自家门框上,磕着瓜子看好戏,心中暗爽,从没见过任家小子被谁收拾得这么惨。
  任斗久被那个叫宫洵的青年纠缠得实在没辙,好几次抬起扫帚赶人,但每次都被青年“险之又险”的避开,好几次下来,青年倒也退了一步,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小兄弟不想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勉强了,你扫地就是,我站在这看着不张口,不碍事吧?”
  任斗久瞪着眼,一字一句,“不碍事,你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青年抬起手,两指捏住嘴唇,往另一边一拉,摇着头呜呜了几声,示意自己不会说话了。
  任斗久生着闷气,手上的力道就又加重了几分。
  不多时,那个儒衫邋遢男子慢悠悠逛荡到了这边,隔老远就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脚下步子就不由跨大了几分。
  那个淡金长袍的青年察觉到来人,转头看了一眼,等到看清来人后差点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心里暗骂了一句倒霉,便眼观鼻鼻观心,这次是真打定主意,不会开口说话了。
  等到儒衫男子走近,看了看任斗久,又转过头看了看在一旁充当木桩的青年,咦了一声。
  淡金长袍青年暗道不妙,果然,男子来到纹丝不动的青年身前,卷起袖管,抬起手在青年面前挥了挥,“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离开,敕。”
  靠在门框上的兰寡妇见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男子猛然转过身,咧开了嘴,“姐姐,莫不是见我眉宇不凡,道法高深,出手犹如神助,一举一动间有虎虎生威之势,所以芳心大动,想起了与在下的云雨绵绵,所以没忍住才发笑出声?”
  兰寡妇也是过来人,哪会因为男子这么几句轻薄言语就败下阵来,将手中最后一粒瓜子嗑完,拍了拍手,笑道:“什么云雨绵绵的,文绉绉,我一没念过什么书的妇道人家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想倒是想了些,就是在心里划量着,就小兄弟这身板子,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弯着腿,或是给小兄弟拿个凳子?”
  两人正说着,那个从并道峰道观处刚下来的中年道人也来到此处,刚好就听到了妇人这句话,心想这小镇民风这么淳朴吗?
  另一边,教书先生刘弦喆与一个小沙弥并肩来到巷口,两人一路上谈笑风生,完全没被即将来临的变天影响。
  只是等到刘弦喆走到巷口,见了那个身材矮小的邋遢汉子,赶紧伸手拉住小沙弥,转过身拖着小沙弥就往回走。
  小沙弥自然也见到那个儒衫男子,跟传闻中那个人确实很相像,哪里肯走?就又拽着刘弦喆返回巷口。
  再看那边,男子叉着腰,看向兰寡妇,“姐姐莫要看不起人,小弟这叫精壮,保管姐姐到时只能纂着床单哼哼唧唧。”
  靠在门框上的寡妇闻言轻呸了一声,“弟弟可别说大话,小心闪了腰,出门都得扶着墙。”
  “姐姐这是什么话?在外边你是姐姐,脱了鞋,离了地,谁是哥谁是姐,自见分晓。”
  兰寡妇双臂环胸,上下打量了一下男人,不屑道:“是吗?那到时候哥哥可得让着我点,这前屋沾后舍的,姐姐以后还得见这些乡里乡亲呢,可别让姐姐往后在这巷子里抬不起头。”
  男子闻言,胸脯拍得咚咚响,“姐姐放心,保管姐姐以后走在街上,那些多嘴妇人对你投来的眼神,只会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嫉妒。”
  被刘弦喆生拉硬拽没走的沙弥这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赶紧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非礼勿听,小和尚哪见过这阵仗?虽说眼前这男子的混蛋事迹早就臭名远扬,都传得几个域都有所耳闻了,但实在没想到这个根正苗红,在儒院辈分还极高的“圣人”,会是这幅德行。
  那个中年道人也是站在一旁,不敢再上前,一来言语不堪入耳,二来这混蛋跟自家师尊向来不对付,就他那尿性,保不准他会对自己怎样。
  刘弦喆捂着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千万不能让镇上的人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不然自己辛苦收的那些学生,保不准得跑了一半!
  任斗久拄着扫帚,只觉得有趣,眼前这个满口荤话的男人,可比那个脑子有病的青年有意思。
  兰寡妇与男子互相打趣一番,见周遭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兰寡妇便也挂不住脸,笑着说了句有机会试试后就转身关了院门,独自进屋了。
  男子见自家姐姐居然将自己晾在外面,都不请自己进去坐坐,哀嚎道:“伤心呐,实在让人痛心疾首,哪怕姐姐自知不敌,小弟到时审时夺度,鸣金收兵便是了,怎的姐姐连迎敌的心气都没有?算了算了,毕竟妇道人家,人多口杂,哪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我进了闺房。”
  想到此处,男子伸着脖子,对着兰寡妇家大门大喊了一声,“姐姐,以后你就是我虞卿未过门的媳妇了,晚上记得留个窗,弟弟翻墙爬院的功夫,不比床上差。”
  站在巷口的刘弦喆和小沙弥闻言,顿吸一口凉气。
  一直没动静的金袍男子突然撒腿就跑,边跑心里边骂,“狗日的,可别连累我。”
  中年道人蓦然一步向前,手中指决掐动,就要动手。
  男子突然回过头,身形一闪便来到中年道人身前,抬手压下道人指决掐动的手掌,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道人脑袋上,“哈哈,乖徒孙,见了师公不先叫人,整这么隆重的礼数干嘛?”
  小镇上方的天幕处,那个真身远在道苍域玉京山的年轻道人身形蓦然出现,一边骂一边挽袖子,“狗日的谈洲,上来打一架。”
  矮小男子仰起头,对着年轻道人吐了口口水,“虞卿,咱俩都是排行老四,有种你下来啊。”
  随后转过头,看向缩在巷口的刘弦喆,“师侄,你如今是坐镇古地的圣人,这王八蛋不打招呼就来,你不管管?”
  刘弦喆欲哭无泪,那边都得罪不起,哭丧着脸,“师叔,虞掌教就一缕道念分身过来,不算逾越儒院规矩。”
  男子卷起宽大儒衫袖袍,“好好好,才分别没多久,就向着外人说话是吧,是不是他哪天带上他另外两个龟师兄堵我门,你也要说是师叔活该?”
  刘弦喆知道自己这师叔脾气,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不说。
  见没人搭理自己,谈洲这才转过身,找到那个为了避免殃及池鱼早就跑角落去的金袍青年,一巴掌拍在青年肩膀上,笑嘻嘻说道:“呦,这不是咱们监司大人宫洵吗?我刚刚还以为是哪个王八蛋乱扔垃圾,照着监司大人模样弄了个雕塑摆这呢,还想着等哪天有幸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监司大人,跟监司大人汇报一下这等丧心病狂的逾越之举呢。”
  宫洵垮着脸,脸色难看。
  谈洲见青年不说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脸,“监司大人莫不是因为刚刚被我将心上人许配给了虞卿那厮,伤心过度,傻了吧?”
  宫洵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移开,“谈洲,别太过分了,这是古地,不是儒院学宫,怎么说这也是熙童王朝疆域,我奉命前来古地会见几位神君,没时间跟你拉家常。”
  谈洲哦了一声,“等我回了文昌宫,我一定要去问问师兄,熙童王朝什么时候被他划给其他域了。”
  宫洵闻言面如死灰,“谈洲,谈大圣人,你饶了我,你要我怎样?”
  谈洲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道人,“你只要帮我盯住这个牛鼻子,就连他上厕所用了几张纸,你也得给我报一下。”
  宫洵皱着眉,蹲在地上。
  谈洲伸过手,揪住他耳朵,“听不见?”
  宫洵无奈点头,看向中年道人,道人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又打不过这王八蛋,师尊拿他都没办法,只好忍着了,尽快办完事回去向师尊复命就行。
  谈洲招了招手,示意刘弦喆过来。
  刘弦喆满脸无奈,带着那个小沙弥慢悠悠走过来,轻声喊了句“师叔。”
  小沙弥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凌一见过谈施主。”
  谈洲回过头,啧啧道:“不错不错,老秃驴一辈子没干正事,收徒弟这件事,跟我一样有眼光。”
  小和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出家人,吵架这件事确实不擅长。
  谈洲这才转过身,笑着看向任斗久,“小老弟,热口饭给老哥填填肚子,以后你就是虞卿他爹了。”
  中年道人终于忍不住,怒道:“谈洲,别太过分。”
  没曾想任斗久想了想,点点头,“行”。
  谈洲也不管身后的道人,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宫洵,“监司大人,要我抱你进去吗?”
  宫洵欲哭无泪,只得站起身,跟在谈洲身后往木屋走去。
  临进门前,谈洲突然回过头,看向那座云遮雾绕的羁神山,自言自语道:
  “天君已至此,天下共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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