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一
　　2018年，是一个与往年不同的年份，怪事怪现象特别多。单拿天气来说，4月底本来是春寒料峭的时刻，往年这时人们还穿着毛衣的时候，今年却闷热好似盛夏，一刻钟前还晴空万里，刹那间，竟然雷声大作，下起了有历史记载以来的大暴雨，造成城市多处被淹，学校被迫停课，公交停运，损失真不小。
　　二丫就是这场暴雨结束的第二天乘飞机来到了怀州。
　　飞机上，二丫回想临行前董事长的嘱咐，要求她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务必要赢得这次谈判的胜利，拿下这个项目，为公司夺下怀州市场奠定基础。她针对这个项目咨询了全国有名的几位专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预判，也对怀州的企业生态做了深入了解。同时召集了公司的业务骨干经过仔细地研究，制定了几种预案。这就是二丫的做事风格，在她的概念里很少有意外、悬念等词汇，她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每次都做到知己知彼，有的放矢。她还有个特点，她越重视的事，表面越放松，对人态度越随和，为的是不给下属更大的压力，增强他们的自信心。正因为如此，她在全国各地谈成了一个又一个大项目，为企业赢得了巨大的利益和声誉，同时也为她个人赢得了副董事长的职位，主管公司在全国的业务。这次项目如谈判成功，无疑会把她的事业推上一个新高潮，她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她和副手张卓伟一路低声交谈。她从怀州的历史沿革说到风土人情，从羊肉泡馍谈到乱吼秦腔。她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从容地像一个满腹经纶的教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来旅游的。在谈论中二丫看了一下表，飞机快要在怀州降落了。天空湛蓝湛蓝，几朵白云映衬得天更蓝、更净。白云悠闲而飘逸，有点像二丫的状态。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要不是昨天刚下过一场透雨，城市今天一定被雾霾笼罩。透过窗户，大地一览无余，辽阔的平原春意融融，平原中有一块灰色的斑块。随着飞机下降，斑块慢慢地变大拉近，变得愈来愈清晰，那是一座水泥建筑林立的城市。城市的形状是中规中矩的正方形，由中间像波浪一样向四周扩散，宽窄不一的道路纵横有方，形状各异的高楼错落有致。道路上的芸芸众生如蚂蚁般地忙碌着，奔跑着，奋斗着，就是为了那口吃食。虽然看不到楼内的景象，可以想象，此刻人间百态正在这有着千形万状楼宇的城市中上演，有伟大的、平凡的，有高尚的、渺小的，有你想到的，也有想不到的……。二丫看着这一切，笑着对张卓伟说，人活在世上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吃穿住行”，但是不同的人对吃穿住行的态度不一样，有的人为了自己，有的人为了别人，这种不同的态度造就了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世界。
　　飞机一阵震颤，降落到怀州机场。下了飞机，二丫走在前面，副手张卓伟距离二丫半步距离紧跟其后，秘书和其他人跟在后边。他们走出航站楼，远远地看见有人高举着欢迎张二丫董事长一行的牌子。二丫已经习惯这种拍马屁，还没见面，就先给她在职位上升了一格。二丫一行和迎接者相互问候后，来人帮着拿行李箱，带他们走到两辆皇冠车前，司机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二丫和秘书请上了前边一辆车，张卓伟和其他人上了另一辆车。看到接待人员有条不紊地接待客人，轻轻地放置、搬运行李、关闭车门等行为动作。秘书小声说：“张姐，这个公司的司机都这么绅士有素养，那职员的文化素养一定很好，公司的实力一定非常雄厚，文化氛围十分浓郁。”二丫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司机，心想：那倒未必，现在能做到内外一体，整齐划一的公司真是太少了，大多公司都是注重外在的形象，表面工作做得高大气派，美轮美奂，其实是空架子，绣花枕头。
　　一小时的路程在谈话间不经意间过去了。司机远远地指着一座摩天大楼，说：“张董，那幢怀州市标志性建筑就是我们的总部，它也是全市最高建筑。”
　　二丫看着这幢高耸入云的大厦，设计新颖，造型别致，既显得高大威武，又显得朴素庄重。这个大厦配得上她这次谈判的项目，她希望这座大厦能代表企业的文化和底蕴，也能反映大厦拥有者的实力和品味。二丫走出轿车，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徐徐的清风，无比的惬意。二丫想，要不是马上就要进入会谈，她会踱着八字步，哼着信天游，东街进西街出，逛地摊，吃小吃，看风景，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享受美好的生活，顺带贴贴寻人启事，干干私活，寻找妹妹们和弟弟。
　　这时，一个中等个子、微胖的中年人向她们走来。此人穿着灰色毛料西装白色衬衣，系着玫瑰红领带，一双棕色皮鞋擦得锃亮照人。
　　司机介绍：“这是公司副总方钟平。”同时给方副总介绍了二丫。
　　双方边向大厦走去边聊着天。方副总寒暄之后说：“张董，你很幸运啊。”
　　二丫觉得方钟平这话有些唐突，但是她不露神色地说：“方总，这话咋讲？”
　　方钟平意味深长地说：“张董啊，这次谈判我们王董要亲自出席。”
　　二丫来之前就打听到，这家公司在怀州影响非常大，董事长王本源非常神秘，深居简出，很多公司职员都没有见过。她没有想到第一次来，就能见到董事长王本源，更让她意外地是王董事长要亲自参加这个项目的谈判。这对于二丫来说虽然有些突然，却给了她心理准备的时间，同时说明这次谈判的重要性。她不动神色地问道：“方总，您说我咋这么幸运呢？”
　　“因为这个项目是市委政府成立40周年的献礼工程。市高官非常重视，王董当然很重视了。”
　　“方总，这和我们这次竞标有关系吗？”
　　“张董，那可大有关系了！你想一想，这么重要的工程我们能不选择一家技术力量过硬，资金雄厚的公司？”
　　“方总，这说明，你们对我们公司也做过深入了解。我们很荣幸能参与竞争性谈判，也有信心、有能力取得谈判成功！”
　　“张董，这也是你们在怀州展示的一次机会，如果你们这次谈判成功，工程干得出色，引起王董事长的重视。你们将来还愁没有好项目干吗？”
　　她诚恳地说：“那还得方总大力支持。”
　　说话间，她们一行已经乘电梯到了会议室。出电梯的一瞬，二丫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显得非常吃惊，刚才谈笑风生的表情好像被谁偷走了。电梯口迎接她们一行中的一个人除了面貌不像家宝以外，其他无论是个头、形态、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都和家宝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人也盯着二丫看，当两人眼光碰到一起时，那人像触电了一样立刻避开。这让二丫心里极为反感，也有些鄙夷。他竟然不如刚才的司机，一个有素养的人咋能用这样的眼光看一个异性？
　　方钟平及时上前介绍了二丫一行，化解了双方的尴尬。对面那个像极家宝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本源——怀州市H有限公司董事长，也就是二丫此次竞争性谈判的一把手。
　　二丫心里想，王本源竟然和弟弟张家宝这么相像，但是她内心不由地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也许是因为王本源刚才看她的眼神，也许是她从小对弟弟没有好感情的缘故，她心里异常排斥王本源。但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在眼光接触的那一刻，脸上已堆满笑容，没有表露一丝鄙夷的神色。她知道现在即使多厌恶，也不能表露一点心迹。否则，有可能这次竞标谈判就会泡汤。她和王本源握手时，看到他眼睛中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慌乱，手也有些微微发抖。她心里嘲笑对方，大名鼎鼎的王本源原来竟如此这般。在寒暄中，他们步入会议室，分宾主入座。宾主双方相互介绍完了人员，方钟平介绍了参会的单位和人员。二丫听了参加谈判的单位，全是全国的知名企业。她觉得这次谈判充满挑战性，也让她热血沸腾，只有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取得胜利，才能显示自己的实力。方钟平接着说：“各位老总，各位公司的代表，想必，你们已经深入地研究了我们的项目。这个项目是怀州市建市40周年献礼工程，投资近几十亿，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之前，已通过邮件给大家发过材料，项目情况已经介绍得很清楚，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我要强调的是，你们在介绍时，要重点介绍项目的构想及和传统做法有啥不同，也就是有啥新的理念和创新，以及新材料、新工艺的应用等主要内容。当然项目造价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要重点介绍。下面请C公司开始汇报。”
　　张卓伟概略地介绍了项目的架构及不同常规的地方，详细阐述了该项目的创新点及思路，重点说明了在设计中采用节能生态环保的理念，材料以材质轻，质量好……张卓伟汇报完后，二丫做了补充说明，重点强调了公司的经济实力、团队精神及工作理念等。在质询阶段，对方针对项目提了很多问题，二丫逐一认真地解答诠释。
　　期间，王本源一直仔细地听，在二丫解说设计细节时，他突然问道：“张总，请问你是哪里人？你娘家是哪里的？”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地看着王本源。但是人们马上理解了，毕竟提问者是董事长王本源。这些人物常常不按常规出牌，或者这正是王董事长的高明之处，说一些与会议无关的事让大家放松放松。
　　二丫回答后，反问道：“王总，您是哪里人？去没去过我的家乡？”
　　王本源：“我是庆州市人，很遗憾没有拜访过你的家乡。”回答完后，王本源又回过头问二丫家乡的见闻和趣事，好像开探亲会一样，让人感到王本源很平易近人。这让作为主持人的方钟平有些尴尬，董事长竟然偏离议题长时间和谈判竞标者谈论别人的家乡。这会让其他竞标者产生误会，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方钟平多次暗示王本源，但是王本源和二丫交谈正酣，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后来方钟平不得不提示王本源。王本源拿了一张纸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让二丫觉得很奇怪，在这初春季节，房子有股凉意。王本源穿着衬衣，难道他天赋异禀，和别人有不同的体质。
　　秘书过来关切的问：“王总，是不是需要开空调。”
　　王本源摆了摆手说：“张董，各位老总，我身体突然不舒服，先行告辞了。”然后对方钟平说：“会议照常，谈判结果告知我就行了。”说完匆匆地离开会场。
　　这场谈判的主角慌张的眼神、微抖的手，偏离主题的谈论，提前匆匆退场等等这一系列疑问让二丫心里更加摸不着底。按照方钟平的说法，王董事长一定会参会到底，掌控整个会议。但是王本源明显没有按照方钟平的说法进行，他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另有想法。她不知道，也弄不清楚，她担心这样会影响会议进程，甚至影响谈判竞标的结果。
　　她感觉有人轻轻地碰她的手臂。张卓伟又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会场。会场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参会双方不时提问、质疑、释疑，你来我往。会场上听起来语气温婉轻柔，问答得体到位，细听则时而如溪流涓涓，轻柔欢畅；时而如暗流涌动，险象环生；时而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波涛汹涌，后来大家一团和气，他问你答，十分和谐。二丫知道，表面越是平静的场合，预示着有更大的风暴。她在心里揣测各种不测以及应对方案。谈判进行了整整一天，看似就要有结果了，却猛然转头又回到了原点了。到了晚上十点钟，方钟平不得不宣布休会，通知明天早上八点继续开会。
　　回宾馆的路上，张卓伟问二丫：“张副董，我总觉得谈判有些蹊跷，每次看似就要有结果了，就被方钟平诱导到原点。”
　　二丫说：“难道是王本源会前没有给方副总交底，定好会议调子？”
　　“这么重要的会议应该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应该，但是总觉得今天这个会开得有些古怪，不合常理，我又说不上怪在哪里？你们有啥想法？”
　　张卓伟说：“我也是毫无头绪。”其他人都摇了摇了头。
　　二丫说：“有一种可能，就是王本源真的临时生变，没有给方钟平交代。”
　　“这种可能极大！难道王本源真的身体不适？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出现这种错误？那到底是为啥？”
　　“我真的一无所知，只有静观其变。”
　　晚上，二丫回到宾馆很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但是却没有一点睡意。回想起整个会议过程，针锋相对的质询，精彩绝妙的辩论，整个会议跌宕起伏，回顾起来令人荡气回肠。最令他摸不透的是王本源。她百思不得其解：说好要参加谈判，却临阵退却，到底是为了啥？按照他的说法，那他一定病得不轻，或者他有重要的事情，这只是个借口。
　　她打开电脑，输入“王本源”三个字，电脑上马上显示出很多词条，浏览之后还是在来怀州之前了解的那些信息。王本源，庆州市人，孤儿，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多年，20岁在W市私人煤矿打工，逐渐得到老板的偏爱，积得一些资本，30岁不到开矿积累了大量资本，后来卖掉矿产，10年前来怀州市投资开办公司，涉足矿产、地产、建材、农业等多个行业，是怀州市知名民营企业家。至于来怀州之前的信息少得可怜。媒体评价：王本源身家亿万，为人低调，不求奢华，专心事业，有志公益，至今单身，没有绯闻……每一篇报道都是褒扬之词，每一则评价都是正面的。看到这些，二丫更加觉得王本源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之光。她关了电脑躺在床上细细地回味和王本源见面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