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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儿呀，你怎么会这么问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对二奶奶的询问，张慕辰事无巨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怪之处向老人家统统交待了。只是隐瞒了为救四哥一家杀人抛尸的事情而已。
不是不相信二奶奶，而是不想老人家担心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张慕辰可以毫无保留的人不多，二奶奶绝对算一个。
据母亲柳英兰所言，二奶奶和张慕辰的亲奶奶当年一起从金陵逃难来到乌土，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然后一起嫁给了张慕辰爷爷，张慕辰爷爷参加抗美援朝壮烈牺牲，收到噩耗后，生下他父亲没多久的奶奶抑郁而终。然后二奶奶终生没有改嫁，一个人把张慕辰不到四岁的父亲含辛茹苦抚养成人。
古语云：生恩不如养恩。光是这一点二奶奶对老张家的恩情可谓比天高比海深。更别说张慕辰三姊妹小时候父亲忙着行医，母亲上班，二奶奶照顾他们的时间比父母还要多。三姊妹对二奶奶是真的亲，比亲生奶奶还亲那种！
不过，除开照顾婴儿时期的张慕辰三姊妹之时和他们一家住一起，其余时间二奶奶都是独自在北门这边居住，就在北门菜场这里守着她的凉粉摊，也不求赚多少钱，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去年张慕辰曾经提议要二奶奶搬去和他们一起住，好有个照应，结果老人家一席话说得他泪汪汪。
“唉，乖孙，奶奶晓得你是疼我，奶奶真高兴。但是你晓得不，当年你爷爷就是从菜场这里出发奔赴战场的，他身披大红花，穿着军服的模样好帅气，和你一样帅气，可惜他再也没回来，没回来......”
说到这里老人家神色怅惘，眼神慢慢变得虚无，语气越发低沉，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回忆中。
此后，张慕辰再没有劝说过二奶奶，只是他隔三差五的尽量抽出时间去陪陪二奶奶，帮她做点事情。一来二去，在北门菜场那一块儿几乎无人不知孝顺帅气的张慕辰，据二奶奶说好几家有闺女的都想要和她结亲家呢。
闲事叙罢，言归正传。
二奶奶听完张慕辰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之后，欣慰地点点头，她那只保养白皙润泽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张慕辰的头，轻声道
“孩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很多人很多事超乎想象的，不过嘛，奶奶见过的最神奇的事物莫过于‘任意门’”
这是张慕辰第一次听到‘任意门’这个名字。记得前几年他曾经问过二奶奶好几次那个小摆件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每一次二奶奶都笑而不语，以一句她也不知道来敷衍他。还好，今天二奶奶终于不再隐瞒了。
“以前你还小，奶奶恐怕你泄露天机惹来杀身之祸。现在嘛，我的乖孙长大了，已经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啦，当然可以把有的东西告诉你了，但是乖孙你要谨记，奶奶告诉你的，当守口如瓶，不能被第三者得知”
接下来二奶奶娓娓道来，从她口中张慕辰知晓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奶奶我们家世居金陵，是青史留名的千年世家。乖孙，还记得你小时候奶奶教你背过的那首诗《乌衣巷》不？”
在外一条龙的张慕辰在二奶奶面前就是百依百顺的乖宝宝，他马上应声诵读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念完之后，这小子仰着脸笑眯眯地望着二奶奶，眼神中充满憧憬，一如小时候。
二奶奶就吃他这套，乐呵呵地从旁边的果盘里捏着一个红枣蜜饯放进了张慕辰适时张开的嘴巴里，眼神里充满宠溺。
“哈，那时候你才五岁呢，身体不太好，记性也不太好，奶奶教了你整整三十一遍才记住，可难为我乖孙了！”
“记得你妈妈很担心你不够聪明，成绩不行，我就说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可以有毅力坚持背诵三十多遍背下一首诗来，长大后铁定有出息！”
说到这里，二奶奶音量提高了好几度，竖起大拇指，满怀欣慰地
“事实证明，奶奶没看错，我乖孙从小到大就这么有出息，一直都是奶奶的骄傲”
其实二奶奶这番话稍微有点偏差，真实情况是张慕辰十岁前成绩平平无奇，十岁之后突然脱胎换骨，次次考第一。究其根源，估计与小摆件密切相关。
感慨一番之后，二奶奶继续道
“你要知道，奶奶姓谢，就是王谢堂前燕中的谢，就是那个出过谢安谢玄谢道韫的谢氏家族，算起来奶奶正是安石公第五十四代嫡亲孙女”
说这段话时，虽然二奶奶语气平和，波澜不惊，然而却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这下无需表演，从小在二奶奶和父亲熏陶之下熟读史书的张慕辰顿时肃然起敬，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天啦，奶奶祖上这么厉害，怪不得怪不得，管文轩那小子说奶奶身上有一种书香之气，半点都不像小摊贩呢！”
张慕辰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从小到大，听过很多人夸赞二奶奶气质高贵，即使卖凉粉也是那么优雅独特，耳朵都听起老茧来了，时至今日才明白根源所在。
“咦，奶奶怎么会从千里之外的金陵流落到我们乌土这样的小地方呢？”
说起来张慕辰在学校堪称最佳捧哏，总是能够挠到说话者的痒处，简直是老师的心头宝。
这话问的恰到好处，也难怪三姊妹中二奶奶最疼他，连幺妹张小暹也要退避三舍。
“唉，朱门高第又如何，金枝玉叶碾作泥。”
奶奶深叹一口气，眼里满是萧瑟悲凉。老人家平时温润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来。
“1937，千年古都金陵惨遭异族血洗，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奶奶和你大奶奶是两位死里逃生的离乱人，那一年奶奶九岁，你大奶奶十一岁，却流落他乡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
回忆起不堪回首的惨痛往事，二奶奶语带悲呛眼眶中有些泛红。张慕辰轻拍老人家微微颤抖的手，轻声问道
“奶奶，您的家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有晶莹的泪水从二奶奶脸颊旁滑落，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道：
“我爷爷，你外玄祖带着满门所有男丁，包括我父亲叔伯还有兄长们勇赴国难。枪支弹药不足，他们甚至是举着长矛木棍前仆后继，直至全部壮烈牺牲，也没有一人苟且偷生！至于我奶奶，也就是你外玄祖婆则领着满门女眷在祖宅堂屋里身着白衣集体自焚，临终前她们反复吟诵着《大质》里的字句，与谢氏祖宅一同化为灰烬，以死捍卫了弱女子的尊严贞洁。”
听到这里，本是半蹲着的张慕辰心神激荡之下，不自禁地膝盖一软跪在了二奶奶身前，此刻的他情绪激昂，眼中含泪，颤声吟诵起十岁时二奶奶就教会他的经典名篇来，不一会儿，二奶奶也加入进来，虽然祖孙俩的声音一老一幼，一高一低，男女声线有别，然而韵律却异常的契合，隐隐有金石之音，铿锵之意传出。
“故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
“不用干将，奚以知其锐也；不引鸟号，奚以知其劲也？劲锐之质，较然易见，犹因人获显，况乃志行难睹，曷得不因事而后明乎？”
最后几个字吐出，在张慕辰印象中一直是优雅沉稳，淡定如菊的二奶奶再也抑制不住那汹涌的伤感，泪如倾盆，她嘴里呢喃着‘娘亲，娘亲，娘亲’，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小孩子。
张慕辰把浑身战栗已成泪人的二奶奶紧紧拥入怀里，感受着老人家那难以描述的孤寂与抹煞不去的悲伤。
以前读史书时，虽然也曾经为倭寇灭绝人性的暴行义愤填膺，也曾和同学们一起畅想过有朝一日马踏东京赏樱花，拆除神厕雪国恨的壮举，然而却不曾有过这样的切肤之痛。
那一刻，少年的目光渐渐从悲愤变得坚毅，他暗中握紧了拳头，把国仇家恨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