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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石桥村所有人手上的活计都停下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边派人带着李甫的血衣去县里报案，一边安排青壮帮忙收敛遇难者尸体。
凉风渐起，石桥村上的天空聚起了乌云，旷日持久的闷热天终于迎来了暴雨。
下午，雨停，知县带着衙役过来了，验了尸、立过案，就回去了。讨伐山匪是个大行动，也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能够落实，但白莲山这伙人，李来福记住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翠儿的叔叔包办了她一家的丧事，而李来福家的亲戚都在外地，本也不常走动，远水难救近火，好在父母以前在村子的人缘很好，很多事情村民都帮着料理了。
死的人很多，整个村子的白事是一起办的，过了头七，随着唢呐奏响的哀乐，遇难者各自都葬在了山上。
李来福从山上回来，解下系在腰间的白布，看着空荡荡的家，坐在门口发呆，偶尔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不久前，李来福才刚刚过了他六岁的生日，而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惦记他，会帮他庆祝了，他的人生，因为这一场变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由得又想起山匪劫掠的那一夜了，翠儿她爹娘勤勤恳恳，但她家在村中也不算富庶，怎么翠儿家也招山贼了呢？
被抢的基本都是村子里殷实的富户，不光劫财，还掳走了不少年轻女子，山贼怎么有村里的消息的呢？
小桥村在横豕县，而白莲山在隔壁的莲花县，李来福他爹又是怎么知道作乱的是那一伙的呢？
李来福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只知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仇他是一定会报的，但除了报仇，他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矣。
双亲罹难，再谈孝不孝的，李来福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金榜题名是父亲数十年的追求，他钻研一生，却没能博取个功名，本来今年是极有希望的一年，又因为山贼作乱而被迫止步。
无论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还是出于自己未来发展的考虑，科举这条路李来福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可生活上的问题又怎么解决呢？
投奔亲友？寄人篱下，终究不爽。
栖身道庭？清规戒律，限制颇多。
拜师学艺？志不在此，徒劳无功。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李来福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自力更生。虽然他没什么手艺，也没什么特长，但至少他能钓鱼，虽然不是大师，但他自信，谋个温饱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是既然要以此为业，那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当作消遣了，得好好谋划准备。
得益于那白色小石头的滋养，刚满六岁不久的李来福虽然在气力上还远远比不上成年人，但已经可以和一般十三四岁的孩子相媲美了，身材也像寻常八九岁的孩子一般高大了，这给李来福以钓鱼为生提供了最为基础的条件。
有了这个基础，李来福就能开展后续的行动了。
一是鱼钩，李来福请铁匠打制了一些大小不一、质量上乘的。
二是鱼饵，这时候人们大多都简单使用蚯蚓一类的活铒，挂钩即钓，这类鱼饵虽然万能，多数鱼都有较好的食欲，但诱鱼留鱼的效果一般，李来福自制了一些专门钓鱼用的窝料饵料，别的不说，钓一些小鱼效果绝对是拔群的。
三是钓鱼方法，此前李来福基本是使用的闷竿钓法，连浮漂都懒得使用，只偶尔使用一下传统钓法，这固然简单轻便，但灵敏度都比较差，今后在有条件的地方他打算开始使用台钓钓法，这种较新的方法虽然准备工作相对复杂一些，但灵敏度较高，更容易上鱼。
李来福家本不是那山匪劫掠的目标，所以家中的粮食并没有被抢走，虽然总量并不太多，但也足够他一个人支撑不短的时间。
这些天随着他对水情的逐渐掌握，渔获也是趋于稳定。这河里的资源比较一般，水广鱼稀，钓一整天的话，小鱼基本能有两三斤，也能上些鲤鱼草鱼，李来福一个人吃是绰绰有余了，偶尔还能和村民交换一些其他粮食。
一个月下来，李来福被晒得黝黑，运气好天气好时钓的多一些，运气差天气差时钓的少一些，甚至一无所获，但总体来说足够李来福养活自己了。
李来福家中没有池塘，多出来的大鱼都和村里人换成了其他粮食，烘好的小鱼干也已经攒了十多斤了，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满足，他想要多钓一些大鱼去市集卖一些钱。
要多钓大鱼就得去县城了，那边有条江，水深鱼多，在赶集日前一天去钓，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直接拉到集市摆摊卖掉。
说干就干。
上午，李来福做好干粮，准备好灯笼和鱼饵，打算去钓上个整天，摸摸鱼情。
在家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到阳光没那么炽热，李来福就出发了。
从石桥村走到横豕县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李来福到江边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不过没有关系，一早一晚正是窗口期，是钓鱼的好时候。
李来福选好钓点，整备好钓具，开始作钓。随着时间流逝，一条条鱼被钓起送进鱼篓，有大有小，品种不一。
入夜，鱼口渐息，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灯笼里映射出的微弱光芒缓缓摇曳，李来福看着这昏暗的火光，心中却有着一些安全感，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鱼口又暴躁起来，多数能钓上来，也有的钓不上来。
鱼口断断续续，一群又一群鱼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凌晨，李来福的两个鱼篓装了个满满当当，估摸有个二十多斤，他兴冲冲地拉到集市上卖掉，得了一百多枚铜钱。
铜钱沉甸甸，李来福尝到了甜头，过了两天他又去了县城江边，有了上次的经验，李来福这次是轻车熟路，他还带了一本书去，打算钓鱼或者摆摊闲暇时看一看。
父亲还没来得及教他四书五经，而这些又是科考中的重要内容，需要他对照父亲的注解慢慢自学了，只是等长大一些还是应该去私塾请教一下夫子。
这次的鱼情依然不错，李来福一来就上了一条大鲤鱼，四五斤，估计明天能卖上个二十多文。
临近傍晚时分，一名大汉发现了一边钓鱼一边看书的李来福，好奇的他站一旁看了许久，看着李来福钓上来不少鱼。
李来福也发现了他，是一个威猛汉子，正当壮年，估摸四十来岁，鬓间稍微有些白发。
“小兄弟，钓鱼啊。”大汉靠近搭话。
“是啊。”李来福敷衍回答道。
“小兄弟哪里人氏？”大叔再问。
“石桥村的。”
“哦，那边啊，听说前段时间你们那里遇到了强盗啊。”
“是的。”
“你还能识字，很厉害啊，在看什么书啊？”
李来福觉得对话越发没趣，就没有回答了。
大汉走近瞥了一眼，淡淡笑道：“《大学》？这可是儒家经典啊。”
这年头山野之中识字的人并不算多，李来福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像个庄稼汉子，肚子里却还有些墨水。
不过李来福混不吝，这人和自己毫无干系，自己也不乐意搭理他就是不搭理他，收起书，不说话。
大叔想起自己刚才听这小孩低声吟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言，抑扬顿挫，颇有文人风骨，好奇问道：“小兄弟，天黑了还不回家吗？”
“不回。”
“你父母呢？他们该担心了。”
这人话多，李来福有些恼怒，说话声不由大了一些，反问道：“你父母呢？你还不回家不怕他们担心吗？”
大叔听了哈哈一笑，看到一旁准备好的灯笼，也没再问了，好心提醒了一句“夜里注意安全”，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