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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众人大多身怀内力，听力异于常人。李时珍以为自己的嘀咕声音很小，可实际上楚江空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东方白当下好奇道：
“李神医，若依你所说，岂不是这太医院的太医都能解开这三尸脑神丹不成？”
李时珍闻言却是摇头道：
“这太医院的太医大多都是世袭的，医术其实不怎么样。少部分出身民间的太医则各有传承，对于太医院中的《本草品汇精要》也是不甚了了。所以这世上能解开三尸脑神丹的太医，数量不会超过五人。而且大多都在京城太医院中。如今这金陵太医院里能解开三尸脑神丹的，应该也就我一个罢了。”
听到李时珍的解释，楚江空疑惑道：
“《本草品汇精要》如此神妙，为什么朝廷不刊行天下，救济苍生呢？整天放在太医院中，岂不是明珠蒙尘？”
闻言，李时珍却是叹息道：
“这太医院，说到底还是皇家的药房。药房里的太医，终究只是王公贵胄的私人大夫。他们吃的是皇家的俸禄，又怎会在乎天下苍生的死活？所以这《本草品汇精要》编撰完成之后，太医院从未想过刊行天下。说来我之所以离开太医院，一方面是不想牵扯进朝廷的风波，另一方面也是想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情。”
“最近我看到太医院中有太多医书像《本草品汇精要》这般明珠蒙尘，所以便想编撰一部包含天下药材医书。这医术不是《本草品汇精要》只供太医学习，而是天下大夫人人可学。等到这本医书编撰成功，天下大夫治病救人的本事都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再有人中了三尸脑神丹的蛊毒，也不会受制于人了。”
听到李时珍居然有如此志向，饶是东方白也叹服道：
“李神医妙手仁心，在下佩服！”
东方白为人高傲，一生中极少有佩服之人。便是任我行，也只能勉强让他佩服一声。可唯有今天遇到的李时珍，这一句佩服说得真心实意。不仅是佩服他能解开三尸脑神丹，更是佩服他心怀苍生，所作所为也真的能造福天下。
随后几人又聊了几句，楚江空便与李时珍离开了此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东方白的双眸微微眯起，对一旁的黄钟公道：
“你看这两人如何？”
黄钟公闻言思索道：
“那李时珍不只是太医，还是个张仲景、孙思邈般的神仙人物。我们得天之幸能遇到这等人物，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说的不错。不过李神医再是神医妙手，终究不是江湖中人。他那本医书写得出也好，写不出也罢，都与我们没关系。我真正想听的，是你对那个楚不空的看法。”
“楚不空？”
听到东方白的提醒，黄钟公思索道：
“堂主，楚不空此人不可小觑。”
东方白闻言微微颔首，便听黄钟公继续道：
“此人内力精深，根基扎实，剑术方正，江湖同辈人中少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且心思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不是个简单角色。若是他当真成了华山掌门，那元气大伤的华山说不得会重振声势。”
“重振华山？”听到黄钟公的评价，东方白却是皱眉道：
“不对，我不觉得此人会重振华山一脉。”
“堂主，此话怎讲？”黄钟公不解道。
“刚刚与他比拼剑术的时候，我便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傲慢。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仿佛从未将我等放在眼里。尤其是当我施展《吸功入地小法》的时候，那眼神中的傲慢竟是变作了戏谑……”东方白思索道：
“这样的眼神，我只在一种人脸上看过。”
“堂主，您说的是什么人？”
“朝廷官员！”东方白道：
“这世上，只有朝廷的官员面对江湖中人时，眼神中才会带有这样的傲慢。即便这些官员平常接人待物极有分寸，可再是谦逊的官员眼中都有着这样的傲慢。就仿佛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地上的蝼蚁，让他们看上两眼都算是抬举。”
“堂主，你的意思是楚不空可能是朝廷打入江湖的棋子？”黄钟公惊讶道。
“不清楚，不过他既然能和李时珍这样的太医成为朋友，便说明他骨子里和大部分江湖中人都是不同的。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成了华山掌门，应该也没经营华山派的兴趣。因为在他眼里，别说是华山派了，就是整个江湖都没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东方白却是疑惑道：
“其实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那些朝廷官员之所以有底气蔑视江湖，那是因为这些读书人都曾经寒窗苦读。真要玩弄阴谋诡计，我们这些江湖的粗汉子确实不是人家的对手。只是这楚不空又不是读书人，他又凭什么看不上这浩荡江湖？还是说他也和那些进士一样，饱读诗书？”
“如此说来，以后我们日月神教到是不用担心此人的威胁了？”黄钟公笑道。
“这倒也未必。”东方白沉吟道：
“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如今这大明朝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都是龙蛇起陆，英雄辈出。世事难料，谁知道哪一天这变换莫测的天下局势，就扰动了这条沉睡的潜龙呢？届时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谁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到我们日月神教。”
就在东方白等人探乱楚江空的时候，楚江空也与李时珍在回去的路上聊了起来。就听楚江空道：
“那跟在东方白身后的四人乃是江南四友，虽然也是魔教中人，但为人还算正派，至少不会像东方白一般滥杀无辜。而那个东方白少年时父母双亡，加入了魔教。之后又早早从魔教出头，性格自然狷狂了些。只是我也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可怜那几个女子也不曾犯下罪孽，就被此人随手杀了。”
李时珍此时也感慨道：
“早些年我也听说江湖凶险，却不想这些江湖中人杀起人来竟如此随心所欲。看来这江湖之野也不是什么潇洒所在，和朝堂一样都是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楚兄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楚江空闻言颔首，随后又与李时珍谈论起弘治皇帝被喂食了三尸脑神丹的事情。一想到堂堂皇帝居然被当做傀儡，楚江空也叹道：
“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勋贵就此没落，五军都督府的兵权被于少保趁机收归兵部，从此大明的兵权便落入到文官士大夫的手中。于谦于少保虽然有救时之功，但终究受制于文臣士大夫的桎梏，觉得以文驭武方是正道。却不知此举过后，大明天子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大明朝的士大夫也彻底失去制约。”
“于少保固然尽忠保国，可这世上像他这般的士大夫又有几个？这些士大夫没有于少保的胸怀，却掌握了于少保才有的权力，如何还会将皇帝放在眼里。故而英宗皇帝殡天之后，大明接连三代天子都死得不明不白。宪宗、孝宗两代天子都死在一个太医刘文泰手中，武宗皇帝更是两次落水，重病之下连换个大夫的权力都没有。当今天子嘉靖皇帝在位期间也是屡遭劫难，宫殿数次焚毁不说，八个皇子更是死得只剩下了两个，这里边难道就没什么蹊跷？说到底还是皇帝失去了兵权，就是想保住性命也难啊！”
听到楚江空的分析，李时珍也是思索道：
“楚兄所言极是。本朝历代皇帝在位期间，就数弘治一朝的士大夫最为狷狂。我原本还觉得是弘治皇帝优柔寡断，以至于受到朝臣的蒙骗。如今看来，分明是皇帝吃了三尸脑神丹，生死不由己啊！”
两人就这般谈论着大明朝廷近百年来的朝堂纷争，对东方白等人只是略微带过。
就如同东方白所说的，楚江空潜意识里根本没将所谓的江湖放在眼里。因为他可是穿越者，脑海中有着数百年后现代人的见识。站在后世的视角上，所谓的江湖连史书上的一页纸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相比于令狐冲、东方不败和任我行等人，还是严嵩、徐阶、海瑞和张居正更能吸引他的兴趣。
两人就这般聊着，楚江空便将东南严党意欲毁堤淹田的事情说了。听到严党中人为了兼并土地居然要炸毁大堤，李时珍叹息道：
“严阁老早年也是誉满天下的清流，却不想如今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转而他又道：
“楚兄，如今距离端午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和那直隶总督胡宗宪有旧，在松江徐家也有些关系。我现在便写信将这件事告知胡部堂和徐阁老，想来他们两人定能阻止这场人间惨剧。”
楚江空闻言却摇摇头道：
“没用的。李太医，你可知道严党为何要毁堤淹田？”
“自然是为了兼并土地啊！”李时珍直接道。
“那严党又为何要兼并新安江沿岸的土地？须知东南官员虽然许多都是严党，但严阁老的家乡可不在新安江沿岸。就算毁堤淹田，严阁老难道就能兼并到半亩地的土地吗？严党搞了如此罪孽，而作为严党魁首的严阁老却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到楚江空的疑问，李时珍当下反应过来：
“对啊！新安江这里的丝绸生意都由织造局公公管理，改稻为桑的利润大头肯定是宫里的。至于毁堤淹田，兼并土地的也大多是支持清流的地主。严党在这里毁堤淹田，改稻为桑，根本没什么好处啊！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
“还能是为了什么，抗倭！”
“抗倭？”李时珍还是不明所以。
楚江空又道：
“李太医，你可知道前朝岳武穆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奸相秦桧所害的吗？”李时珍道。
楚江空摇摇头道：
“秦桧确实是害死岳飞的元凶，但他一个从金人手里逃出来的狼狈士子，凭什么杀了岳飞这样的大宋名将。难道就凭他背后的金人主子？金人是厉害，但再厉害还能号令南宋的官员吗？所以害死岳飞的不只是秦桧，还有他帐下的羽翼。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支撑，秦桧这个奸相才能权倾朝野，甚至嚣张到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程度。”
“楚兄，你说得的这些秦桧羽翼是？”李时珍道。
“自然是江南本地的世族大家！你想想，岳武穆想要北伐中原，可北伐需要的钱粮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江南的世族大家手里来吗？岳武穆每北伐一次，江南的世族大家就要出一次血，而且还得不到什么回报。若是岳武穆当真光复中原，还不知道要割掉江南世族大家多少血肉，你说这些大家族的人能不恨岳武穆吗？所以秦桧连给岳武穆的罪名都没编好，这些江南大族便迫不及待地将岳飞给杀了。所谓夺人财路，便如杀人父母，便是如此。”
李时珍听到楚江空的分析，只觉得这解释虽然天马行空，却十分合理。
换做他是江南大家族的人，本来家财万贯，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有一天朝廷为了北伐便开始强征税款。虽然有了税款之后，朝廷北伐连连取胜，可自己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只是看着朝廷像是强盗一样以北伐的名义拿走自家的财富。等到岳飞好不容易光复河山了，自己家里也被搬空了。这样的事情，有几个人受得了？
“所以说朝廷这次改稻为桑也是如此，其目的便是为了让新安江本地的大户兼并土地，让这些大户得到好处。有了好处之后，这些大户方才会支持朝廷抗倭。若是没有这些大户的支持，倭寇只会剿了一窝又来一窝。因为倭寇本来就是这些大户赚钱的工具，如果不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凭什么放弃海贸这么挣钱的买卖支持朝廷抗倭？”
听到楚江空的解释，李时珍方才真正意识到朝廷改稻为桑的真意。挣钱只是顺带为之，团结本地的大户，断绝倭寇陆地上的支持才是根本目的。
“所以说胡部堂不会阻止改稻为桑，因为本地大户不兼并土地，本地的倭寇根本剿灭不了！”李时珍恍然大悟道。
“而且徐阶也是一样，他们清流一派的背后本来就是东南大户，怎么可能得罪自己背后的金主？”楚江空道：
“所以这一回改稻为桑，其实是获得了严党，清流，宫中三方势力共同支持的！严党通过改稻为桑可以成就抗倭大功，清流可以借此兼并土地，宫中则能借此织出更多的丝绸，从西洋赚到更多的银子！所以严嵩不愧是当了二十年的首辅啊！一个改稻为桑，居然团结了朝廷的三方势力。如此三方合力之下，朝廷的执行力度前所未有地强硬，谁能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