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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义说是从三岁说起，还是从更早说起。
他是清光绪三十四年出生的，东北奉天人，生在白山黑土之间，被土匪养大，从他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因为东北民间管土匪叫绺子，所以他就姓了柳。土匪重义气，所以他被取名叫柳义。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土匪有一点好处，能吃饱饭。他在土匪窝里长大，虽然不是三岁使枪，也是五岁骑马，六岁耍土铳子，还有师爷教他识字。
后来，土匪被张大帅收编，柳义一起加入了东北军。
加入东北军后，因为他识字，就被挑出来，送入了东北讲武学堂学习。
“当年在讲武学堂，那可真是...我举个例子，教官把拔了销的手雷扔到你面前，让捡起来扔出去，做不到就要被炸。”
柳义说起这一段，似乎还心有余悸。
毕业后，他返回部队直接就成了中尉，被编入东北军第七旅直属机炮营，任机枪连连长。
民国十七年，东北易帜，东北军整编后成为国民革命军。
柳义在民国二十一年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六十七军，继续担任机枪连连长。
跟着六十七军，他打了长城抗战。
“那就是个血肉磨盘。”他如此评价。
跟着六十七军，他打了冀东抗战。
“就这样越打越往南，我离家乡越来越远，可悲。”他如此感慨。
民国二十三年到二十六年期间，柳义跟随六十七军参与了对太行山根据地、鄂豫皖根据地、陕南根据地、陕甘宁根据地等多个红军根据地的围剿战斗。
这柳义最大的顾虑。。
“抗战全面爆发以后，我又跟随大部队北上抗战，从安徽过河南进山东，在德州参加津浦路北段作战时受伤，右眼皮从此就再睁不开了。”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右眼。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是全民一致抗日，你这种老兵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藏啊。还有你的右眼，只是眼皮睁不开的话，以后还是能治好的。”沈泉还在尽力的争取。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谁又知道有没有以后呢？”柳义的话听起来，随意中带着怅然若失。
“以后一定会更好的，相信我。那你受伤以后呢？”沈泉肯定的说，他是见过美好的。
“我伤好以后，机枪是彻底打不了了，回到六十七军后，我就被调入了辎重连。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六十七军参加淞沪会战，兄弟们拼了个净光，我们辎重连都填到了一线，我的这条腿就是那时瘸的。”柳义抬了抬他的右腿。
沈泉突然然想起一句话，马上脱口而出：“战如猛虎，不惜躯命，为国数创，肤如刻画，你是真正的猛士。”
“什么？”看来柳义有些文化，但不多。
“没什么。那你又怎么沦落至此，成乞丐了呢？”沈泉又问。
“我在淞沪战场受伤之后，就退出了战斗。
这次是伤到了骨头，加上部队节节败退，我又被转移了好几个地方，等出院时已经半年后了，六十七军已经被撤销了番号。”
柳义的话里充满了沮丧。
“于是我领到了一笔钱，被遣散了。我想北上回老家奉天的，可是回不去了，家乡已经沦陷，走到哪里都是焦土，我一个瞎子瘸子，也就只能漂泊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沈泉也跟着呼出一口浊气，岔了话题：“你这些知识技能，都是在讲武学堂学的吧？”
“也不全是。小时候在土匪山寨里，学识字，学打枪，学骑马。
后来进了讲武学堂，主要学了轻重机枪，还学了战术、兵法。
到了战场，逐渐学以致用，才发现机枪用的再好，也敌不过鬼子的飞机大炮。
唉……”柳义一声长叹结尾。
听他如此沮丧，沈泉本来想聊聊《论持久战》、聊聊人民战争的，仔细一想又有些交浅言深，只好再次发出邀请：
“我再、次、恳、请、你加入我们八路军的队伍，我们一起抗日打小鬼子。”
“让我再考虑考虑…”柳义还是要考虑一下。
接下来，沈泉带着他，看了看训练中的战士，看了看造房子的老百姓，并稍微介绍了一下八路军的政策。
柳义一直若有所思。
晚饭的油水很足，肉糜子煮野菜的气味很香，引得几个半大孩子，还没开饭就围着铁锅打转，被支使着抱柴添火。
本地老百姓的习惯，是一天两顿饭，闲时吃稀忙时吃干。
这恓惶的年月，更是吃上顿没下顿，眼见有肉吃，完全不论什么习惯不习惯了。
柳义端着自己的那份饭，一个黑陶碗破了俩缺口，盛了一平碗，肉糜和野菜大约一比三，气味诱人，上面放了两个一两左右的杂粮野菜团子。
看看其他人，都是大差不离的份量，区别只是盛饭的东西不同。
沈泉盛饭用的是一个鬼子饭盒，端着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团子：“上午吃了糖糕油饼，中午吃了大席，这晚饭还真不太能吃下去，帮我消灭一个团子。”
“我中午也没少吃，还真不一定能吃下。你吃不了就放回炊事班呗。”柳义没接杂粮团子。
“嘿，这个事吧...咱们八路军最讲规矩，吃饭也是任务，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我作为干部，不能带头违反。”
沈泉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团子放进怀里，自言自语地说：
“算了，晚上查岗的时候，给站岗的战士吃吧。”
柳义听他这么说，感到非常稀奇，于是就问：“吃饭也是任务？那你们一人吃多少？”
沈泉回答：“正常没减量的时候，一天三顿，一顿饭粮食七两，油盐一分钱，菜两分钱，肉一月一顿不低于八两。
如果像现在这样，粮食有困难需要减量，一天不管是两顿还是三顿，一天粮食不能低于七两，油盐不能低于一分钱，菜不能低于两分钱。”
听了他的话，柳义心中做了对比，发现八路军的条件实在是艰苦，不自觉的摇摇头。
沈泉看他摇头，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又接着说：
“八路军的条件确实艰苦，但是我们是官兵一致的，而且这些东西，是不打折扣地吃进了战士们的肚子里。”
或许是为了掩饰被看穿的尴尬，柳义紧扒两口肉糜，岔开了话：“还是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