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梅津见到欧阳功名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惊讶：原来的长髯没有了，眼睛也睁开了，饱经沧桑的脸变得英气勃勃。“原来他那么年轻。”梅津暗想。
　　听完欧阳功名的简短汇报，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盯着对方，像是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的年代。欧阳功名双目平视回看梅津，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尽管他有些疲态，但没人怀疑只要一声令下，他会幻化成豹子释放凶狠的野性。
　　梅津从办公桌后面绕出，铮亮的马靴敲打着地板，人未到，威严直扑欧阳功名。他扳住欧阳功名肩膀用力晃了晃，纹丝不动，又从侧面紧盯着欧阳功名，对方的眼睛不眨一下。他没有看到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看到被枪毙留下的惊魂，只是一种淡漠和无畏，这种无畏他向来认为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独有。他用力握住欧阳功名的手，仿佛握住帝国的希望。
　　他微微点头，终于相信眼前这个人堪当重任。
　　无关人员退出，屋内只留下梅津、桥野龙一和欧阳功名。
　　“你相信传说吗？”梅津的态度温和些许。
　　“不，我只眼见为实。”这句话没有毛病，间谍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事情。
　　“如果为了帝国的利益，你愿意去相信吗？”
　　欧阳功名毫不犹豫答道：“我愿意。”
　　“很好。”梅津猛地拍下沙发扶手，紧绷的脸露出一丝微笑。他原本不喜欢平乡，甚至可以用厌恶来形容对平乡的态度，在他心目中，平乡太一郎没有将苏军情报送达就是严重失职。后来，关东军情报网将收集的情报上报给他，才知道平乡太一郎遭到来自整个苏军远东情报部门的追杀，能够活下来实属不易。
　　他不是爱废话的人，当认可平乡太一郎后，他开始讲述一段古老的传说。
　　大约在六百年前，XZ的日喀则附近发生了一起奇异事件，天空像是燃起大火，方圆几百公里上空被红色笼罩，空气中还传来诡异的咝咝声，这一现象延续了五天才慢慢消失，不仅是日喀则民众，连尼泊尔的百姓都亲眼目睹。之后，又发生了更离谱的事情，许多牧民在雪山上发现一种体型庞大的生物，由于它们直立行走，脚印比人类大一倍多，很多人又把它们称为米狗，翻译过来叫雪人。雪人昼伏夜出，吼叫如牛，有牧民亲眼见它们生吃牛羊。
　　随着时间来到现在，天体异常现象不再出现，但雪人的目击者一直没断过，相关的传说也各式各样。昭和十一年，一位XZ喇嘛应德国秘密警察头子希姆莱邀请来到柏林，希姆莱向其打听雅利安人的祖先是否在XZ。答案自然没有，他却听到了有关六百年前发生的奇异天文事件。
　　希姆莱对神学向来感兴趣，加上周边有人告诉他地球上存在一个超能量物质，叫“地球轴心”，能将时光倒转也能打造不死之躯。他顿时来了精神，召集科学家讨论XZ是否存在“地球轴心”。科学家们说法不一，有一种说法认为XZ的确存在这种物资，理由是极光的产生就是太阳粒子和地球磁场作用的结果，六百年前的XZ并非地球南北极，要想发光，必须具备超强的能量，他们还相信所谓雪人也是“地球轴心”的产物。
　　科学家们第一次把自己的知识和传说联系在一起，希姆莱深信不疑。
　　昭和十二年，一支德国考察队进入XZ，他们对外宣传是寻找雅利安人的祖先，昭和十四年，又一支德国考察队进藏，不过对这次考察德国人秘而不宣。直到本月初，帝国驻柏林的间谍传回一则消息：希姆莱将派出以穆勒为首的五人小组再次入藏，采集“地球轴心”样本。他们将打着柏林登山协会旗号对外宣布开启寻根之旅。
　　这件事由陆军省逐级上报，最高层下令务必赶在德国人之前抢到“地球轴心”，并将“地球轴心”列为帝国最高等级机密。
　　“秃鹫计划”应运而生，在和平屈服于炮舰的年代，谁能得到“地球轴心”谁就能统治世界。
　　欧阳功名默默沉思，泛青的面颊如陡峭的山峰。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离奇也是最荒诞的任务，若非传说出自梅津之口，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哪个小说家酒后的狂言。
　　“平乡君。”梅津在他的办公室一脸肃穆地向欧阳功名下达了足以改变世界的命令，“你是帝国千百万个勇士中的佼佼者，你将率领一支小分队进藏，为了吾皇千秋万代、为了大日本帝国长治久安，你一定要找到‘地球轴心’并把它平安带回。”
　　欧阳功名腾地站起，眉毛微扬，以标准的站姿豪迈地说道：“司令官阁下，我以井上家族的名义保证，无论任何艰难险阻，我一定完成任务。”他坚定、有力，犀利的目光中，每一个吐字如龙吟似虎啸。
　　梅津去开一个军事会议，留下桥野龙一给欧阳功名布置具体任务。
　　桥野龙一拿出笔记本，低头轻轻抚摸着塑料封皮，沉默不语。欧阳功名有些奇怪，对方似乎有些失落。
　　“平乡君。”桥野龙一低沉地说道：“我真羡慕你，我多想像你那样去XZ，去完成‘秃鹫计划’，可惜我老了，不能像过去那样为帝国冲锋陷阵。”他抬起头怅然地望着远处，一副英雄迟暮的无奈。
　　“大佐现在不是一样在为帝国奋斗吗？”
　　桥野龙一收回目光，摇摇头，紧紧抿着嘴唇，那模样像极被新狮王逐出狮群的老首领，落魄地孤独离去。“算了，不说这些。”他挥了下手，翻开笔记本。
　　欧阳功名被重新赋予了身份、家庭。
　　新身份中，他叫王酒先，中国人，职业是满洲国映画株式会社的导演。王酒先有一个妻子叫胡莲香，胡莲香是上海中华电影联合公司旗下演员。王和胡由于家庭纠纷长期分居，一个生活在新京，一个生活在上海。作为“秃鹫计划”的一部分，欧阳功名将去上海并住在胡莲香家中。
　　“平乡君，胡莲香可是国色天香啊。”桥野龙一意味深长说道。
　　欧阳功名没有兴奋，相反目光忧郁，“大佐，我是有妻子的人。”
　　“不，平乡君，不。”桥野龙一像是被烫着，摇头晃脑。“你绝不能有这种想法，你必须忘掉平乡加代，把胡莲香当成妻子。”
　　欧阳功名惊愕地看着桥野龙一。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桥野龙一的半张脸上，脸部一阳一阴。他想了想，合上笔记本，起身走了几步，停在欧阳功名身旁，如同教授开导学生，“上海是国际大都会，云集了东、西方文化色彩，你的言谈举止必须符合这座城市、这个职业的特性，要知道上海可是卧虎藏龙之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欧阳功名自然知道上海社会的复杂，也知道和胡莲香假扮夫妻的意义，但他不敢痛快地接受胡莲香，他现在是在扮演井上昭弘，井上昭弘非常注重感情，这点对于了解井上昭弘的人都知道。他的言行必须保持与井上昭弘一致，否则这些细微的瑕疵足以引起敌人怀疑。
　　听着、听着，欧阳功名不由佩服。
　　按“秃鹫计划”，满映（满洲国映画株式会社）和中联公司（中华电影联合公司）将共同拍摄电影《雪人》，欧阳功名与胡莲香这对“夫妻”要在影片中扮演男、女主人公，欧阳功名还要兼任影片导演。剧本是实打实的电影剧本，几组分镜头要在上海取景，出发前还要在上海召开新闻发布会。
　　拍片完全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制造声势为去XZ铺平道路，小分队化身摄制组成员，沿途可以躲避中国政府军队的检查，之所以拉进上海中联公司是因为这是一家左翼电影公司，与重庆方面有千丝万缕关系，何况“雪人”这个题材来自古老的传说，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面的玄机。另外，从上海出发不仅可以掩人耳目，还能得到日本派驻上海的谍报系统梅机关的后勤保障。
　　天衣无缝。
　　“大佐，‘秃鹫计划’非常好，可有一点没考虑到。”欧阳功名忧心忡忡摊开双手，“我不会演电影，更不会什么导演。”
　　“你会的。”桥野龙一轻拍笔记本告诉欧阳功名，满映的大竹导演是《雪人》编剧，他将负责向王酒先传授导演和演员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