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坨子跛子

　　1，
　　时间已过去许久，江小郎还在原来那个地方，瞳孔焕散，没有了任何光彩。
　　他第一次因为内疚而感到恐惧。
　　小柔在马车里哭得梨花带雨，今天本来是个重要的日子。
　　她打算嫁给江小郎的事告诉他，就在今天！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有人说过善良的女人眼光都不会太差，这本该给她带来福气。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
　　马浩见目的已达成，到了隐蔽处将小柔赶下马车，在朗笑声中潇洒离去…。
　　“这人为的又是什么？”小柔望着走远的马车，恍然失神，有钱人的快乐，穷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懂的吧。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小柔眼眶又湿润了，她已无法接受江小郎。
　　女人，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不要轻易动情，否则就一定会受到伤害。
　　江小郎呢？
　　没人注意江小郎，更没人会在意江小郎。
　　江小郎走在长风镇上，孤零零的，
　　他孤身一人，这镇上本来就没有亲人，他没有亲情，也没有友情，他仅有的朋友也不过为了饭桌上的酒肉，平时他很爱面子的，不过面对冰冷的刀刃，他害怕了，他这种人很可悲，但谁又能说不可恨呢？
　　小柔可以为了他甘愿去死，可是他能做到吗？
　　男人一开始喜欢的是女人的皮囊，跟女人喜欢钱和帅哥一样，女人只有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嫁人。
　　从古至今，人类和动物其实没什么区别，所共有的天性之一便是自私，而想要真正克制住这些天性，就必须要学会真正去爱，
　　一个只有真正去爱过的人，懂得爱的人，才算成熟的、完整的人，才会由内而外充满敬畏，小柔真正爱过，可江小郎真正爱过小柔吗？
　　江小郎闭目沉思，突然癫笑起来，走路左右跛得像个疯子，因为要真正爱一个人很难，就好比想要用水把鱼淹死一样困难。
　　江小郎疯疯癫癫的，周遭的人见状老大不惊，只有街边目睹一切的乞丐投来可怜的目光：“嘿嘿，又疯掉一个…”
　　“前天疯了一个，昨天疯了一个，今天疯一个……，明天、后天呢？…”
　　“这世界可真是精彩…”。
　　乞丐摇头叹息，固然，今天要不要得了饭，能不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今天已经够饱了，要是天天能看到这些情侣分手，估计他能开心到不用吃饭。
　　确实，这世界疯子还有很多，有输钱输疯的，有老婆跟人劈腿急疯的，有公公给儿媳上灶直接整疯的，有些赌徒甚至不惜把老婆、孩子拿出去卖了，这些人间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可正因为每天都在身旁发生，才没有人重视，而且不少人深受其害，自然而然觉得别人的苦难都是笑话，当你听到这些笑话的时候也会嗤之以鼻、突然间开怀大笑，不是吗？
　　江小郎没有立即回到风云客栈，他下午还要干活的，但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心情。
　　长街犹故，人群熙攘，江小郎买了坛酒，直接往嘴里灌，喝得半醉半醒，他忽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女人会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往往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想着要托付终生，而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刚开始时想的是怎么上床，他不会为了小柔去把性命赌上，因为只要命还在，他可以找到更多的女人，
　　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已经见底，江小郎只觉得天在转、地也在转，终于“碰”地声道，晕倒在路边，
　　他睡了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江小郎瘫在路边，寻常说的烂泥就是他这种，其实在大街上喝醉是件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女人，因为你无法确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贞操还在不在，男人也不安全，所以不论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千万不要喝醉！
　　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坠落，一天的时间很短暂，却对所有人都很公平，无论是谁，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时，有的人过得很有意义，
　　所谓珠宝满身，美人入怀，有的却浑浑噩噩，江小郎这几天又是怎么过的呢？一连三天没有出工，老板打了他一顿，直接让他提起辅盖滚蛋！
　　江小郎彻底失去住所，便在镇上茫无目地游荡着，他现在仿佛就是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两只眼睛里迸着危险的气息。
　　以前经常听人说找活路，就是找一份工作，只有找到工作，有了票子，才算是活下去的路，江小郎通过观察，能赚钱的门路不少，比如，有拉货的，可是得先有一头驴，一辆板车，早晨四点过天还没亮，就得拉着货往城里面赶，不能迟到，否则买家拿不到货就不买了。
　　有给人扛货的，大包小包的，从早干到晚，跟家里面一样，累死累活，赚到手的也就几个破钱，可就是这破钱，人们也像狗见到骨头一样蜂拥着去抢，渐渐的，江小郎发现，从早忙碌到晩上，这些只够温饱，先不说发家致富，就是离娶老婆的目标还远得很。
　　于是江小郎决定挺而走险，赚快钱！江湖中不乏有想要赚快钱的，女人想要赚快钱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出卖肉体，而男人想要赚快钱，就必须要有过硬的本事或是聪明的脑袋，可是江小郎一个也没有，他从物质贫瘠的地方长大，思想也非常贫瘠。
　　江小郎知道武林中有不少名门正派，都是有名有姓的，没有关系进不去，像峨眉、武当，门槛高得吓人。
　　至于敞开招人的，比如刀斧帮肯定是不行的，那些人整天打打杀杀，抹别人的脖子固然惊险刺激，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脖子哪天不被别人给抹了？况且江小郎连把刀提起来都费劲，更不要说拿刀去砍人了。
　　钱是个好东西，没钱往往使人痛苦，没钱的江小郎似乎忘记了，他爹告诉他天上不会掉馅饼…
　　2、
　　一天，一个满面春风的商人来到镇上，商人非常阔绰，腰上串了数十贯铜钱，身上更是不少金银首饰，江小郎第一眼见到商人就非常动容，他感觉自己的福星到了！
　　商人头圆，腰鼓得像皮球一样，浑身上下挂满了钱，走起路来发出细风拨动风铃般轻脆的声响，
　　这种把钱财露在外面的行为很愚蠢，因为在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人中间，他们会把这个有钱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穷人一旦突然暴富，一大堆钱抱在手里就会觉得害怕，不过商人非但不害怕，反而非常开心，故意笑得很大声，好像生怕别人没有注意到他。
　　实际上让人不注意他实在太难，因为商人身上摇来晃去的钱，不想吸引人都不行。
　　商人每走三步必停下来，每见到一个乞丐，商人便大发慈悲地扔五个铜钱。
　　随着铜钱“咚”地声落地，拿到钱的乞丐急忙跪着道谢，五个铜钱可以换十个包子，对于乞丐而言，可以找个不吹风、不淋雨的地方，舒舒服服躺着，两天都不用饿肚子了！对于这些乞丐他们已经没有尊严可言，因为尊严不能换钱，更不能在饿肚子的时候拿来保命。
　　而商人这种行为马上引起了周围人侧目而视，江小郎便是一个，而且是里面最激动的一个，并不是因为商人给乞丐分钱算半个好人，而是因为他实在太有钱了。
　　江小郎也学着商人那般，脸上靥笑如刚刚盛开的大满花，主动上前道：“这位大老板是第一次来长风镇吧？”。
　　商人挺直了腰板，豪气道：“不错”。
　　江小郎道：“不知道，老板来长风镇做什么？”。
　　商人道：“我是来招人的，我在渡江那边开了个船厂，需要招五百个工人！不过造船比较辛苦，我想要找一些年轻的，最好是十八九岁，男的，女的都行，工钱好说，一个月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听到这江小郎眼睛忽的亮了起来，那可是做客栈小二十倍的工钱！他去的话岂不是一年左右就可以把讨媳妇的钱挣到手？何况这老板招五百个，财力雄厚，一看就是个大老板！
　　商人那侏儒、矮挫的身影，马上变得伟岸、高大起来，江小郎马上自告奋勇道：“老板看我怎么样？”。
　　商人“哦”了一声，目光缓缓移来，只是那眼神看的似乎并不是人，而是像看一头肥羊，商人不动声色，上下细细打量，总觉得这肥羊还是蠢了点，过了片刻，饶了饶头道：“嗯，不错，你可以…非常好！”。
　　3、两天后，江小郎被带到渡江，这里果然有一个造船的坞口，坞口很大，得有十几亩地，已经有两艘造好的新船停在江边上。
　　地上陈列着一艘传的主体，已经快要完工，奇怪的是并没有几个工人。
　　江小郎发现这一次，差不多有五十个人被商人带过来，都是一些年轻的，不过十六八九岁。
　　所有的少男少女看着眼前全新的环境，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有些兴奋，因为造船这门行业并不是出门就能看见。
　　商人站在最中央，高举着双手道：“听好了，你们的工作就是把船完成下水，船厂里面有七个老工人，以后你们都得听他们的话，听见没有？”。
　　“最重要的是工钱，下个月初二发，今天来的，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二两银子！”。
　　“所以，加油吧！少年！”
　　商人说完就消失了，随后，七个老工人站了出来，有个坨子，有两个是瞎了半只眼，余下的四个手上或者脚上多少有点残疾。
　　坨子走到最前面，显然，他是这里的负责人。
　　俗话来说，坨子就是老大！
　　坨子盯着这些少年少女，满意道：“不错，不错”。
　　“你，去前面扛木材，你去锯木头”
　　“你们五个推料，你去打仓搬木”
　　“余下的人都去装卯…………”。
　　…
　　几下子功夫，坨子就把几十个人安排妥当，分工明确，很明显他干这个已经有很多年了，有套完整的秩序。
　　江小郎分去跟着一个跛子做活，干了一天活，跛子一句话没说，问他什么话也不搭，江小郎怀疑他是个哑巴。
　　晚餐很丰盛，有鱼有肉，吃完饭就安排住宿。
　　三十个少年住一间，里面连被子都是叠好的。
　　十多个女生住一间，在院子的另一边屋子。
　　就这样，大伙白天干活，晚上睡觉。
　　这里的活确实很累，好在老板许诺的工钱多，一直到了第三天晚上，
　　半夜，众人已经熟睡，鼾声此起彼伏。
　　江小郎翻来倒去仍然不能眠，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江小郎脸上，他正在想一个人，他又在想谁呢？
　　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声呵斥声，这马上引起江小郎的警觉，他急忙起身，偷偷扒开窗户…
　　只见外面明月高悬，满地流银，古人有写诗句：明月惊山雀，僧敲月下门，此时外面明月亮得出奇，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僧人来敲女子房门？
　　夜晚本来就是寒冷的，冷冷的月色又让这外面的景色显得更加凄冷…
　　“是谁在外面？”江小郎疑惑不止，目光稍微往旁边移了下，突然视线里出现两个黑影。
　　定晴细看，竟然是坨子和一个瞎子！
　　坨子一只手揪着瞎子的衣领，表情狞恶，似乎起了争执，江小郎隐隐约约听见坨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想死啊！再敢打这些少女的主意，坏了大老板好事，就给你装麻袋沉到湖底喂鱼！”。
　　“少女？装麻袋？喂鱼？”江小郎听清楚了，不禁吓得面色惨白，差点发出声音，好在他及时用手把嘴堵上。
　　果然是有阴谋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乡下一直都流传着人贩子的传说，江小郎以为认为人贩子离他很远，毕竟有官府、衙门一直打击人贩子，有一个抓一个，可是现在居然被他遇见了！
　　4、自从听见坨子对话，江小郎整天都魂不守舍，干活的时候忧心忡忡，从早到晚都想着怎么逃走。
　　江小郎跟着跛子干活，这十几日的相处，江小郎发现跛子在七个人中最不受待见，其余六人都在排挤跛子。
　　对此跛子已经习惯，无论坨子怎么骂，他都不说话，埋着头干活，别的动辙骂人，想法设法的接近女的揩油，而只干活不说话的跛子倒成了一股清流。
　　江小郎就一直跟着跛子干，
　　跛子受排挤，往往被叫去干一些危险的活，而这些活不让带来的少男少女干。
　　江小郎一直寻找机会，直到上了另一边，只留下跛子和江小郎。
　　江小郎道：“这个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人贩子窝子？”。
　　“…………”，跛子听到江小郎说话，突然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江小郎。
　　跛子还是没有说话，双眼似乎因为熬夜变得通红，江小郎第一次见他就这样，眼球里有不少血丝，好像活不了几天了，可到了今天跛子都还活着，而且用那瘆人的双眼盯着江小郎。
　　被跛子这么盯着江小郎吓得哆嗦，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哥，你别生气，你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吧，我不会乱说的…”。
　　跛子听了，阖上双目，似乎在犹豫，脸上露出一丝难忍，内心挣扎着，很纠结，几个呼吸过后，跛子恢复了平静，又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刚才的事情好像都没有发生一样。
　　江小郎明白了，跛子是个老实人，所以在这里面被处处针对，不过跛子不说话，看来这回想要逃走是不太可能了，正所谓引火烧身，跛子如果救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江小郎不会强人所难，可活还得干，否则就会引起坨子几个注意，他也跟着跛子继续干活，他忽然想到了父亲，江伯，那个飘泼雨的下午，江伯站在门口的大槐树下，溺爱的看着他，梦幻般叫了声“儿子”。江小郎想家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在干活的时候想家了，他还能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