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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讨是门艺术活，最重要的是不要脸。不把自己当个人，脸就豁出去了。
陈辛小时候曾过着一段时间苦日子，即使许多年没做了，还有点驾轻就熟的感觉。
他把精髓拿捏得很到位，不管干什么事情都突出个没脸没皮。认爹也是一样。
当然，比起认爹，他更想认师父。
他真想爬起来，对着李莲花大吼一声：“老哥，快教我扬州慢啊，十年之后可以救你小命啊！你别不知好歹！”
但思来索去，这个谎无论怎么圆，似乎都会暴露自己是个外来户的事实。
陈辛心一横，当起了个小无赖，抱着李门主的大腿，低声怒吼：“爹呀，你是我亲爹！”
李莲花满面黑线，揪起这小乞丐的衣领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回事？”
陈辛又是假意大嚎一声，“您救了我两次，我这条命都是您的，您待我恩重如山，比我亲爹对我还好，从今天起，你李莲花就是我陈辛亲爹了，您到哪，我就跟到哪，主打一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李莲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小孩。顾不得这小孩怎么越说话越利索，他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陈辛闭眼：“使得！”
李莲花咋舌：“我不要你报恩！”
陈辛抱紧大腿：“我不报恩不可！”
李莲花眼前一黑，图穷匕见：“我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养得起你一张嘴！”
陈辛又假意嗷嚎了一声，“我不信，那你怎么有钱给我看病！”
自是拿令牌换的银两。
此处是医馆。前堂出诊抓药，后堂架床供病人休憩几刻。
李莲花刚换了五十两银子回来。方走进，就被揩了五两银子走。说是给这小乞丐收的药费。
他从前不太关注物价，此刻也觉得奸！不过一贴膏药罢了，怎么就值五两银子了？
小乞丐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脸上可怜得很。
李莲花心硬得如磐石，面上却温柔一笑：“我也不过只略有点碎银给你治病罢了，再多的也没有了。”
陈辛心叹，果然是外表温柔，实则冷漠敷衍的李莲花啊。他想要缠上人家，真得学方多病那样死缠烂打。
他调整了心态，又露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深情，“爹啊，养我不花钱的，我还能讨饭挣钱。”
李莲花浑身起鸡皮疙瘩，“莫要喊我爹了。”
陈辛顺竿子往上爬，改口：“师父。”
谁是你师父了！李莲花也被这乞儿折磨得没了脾气，“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陈辛不乐意了：“谁说的，师父您行侠仗义的古道心肠就值得我学习。”
这时，屋外走进了一个面目精明，蓄着山羊胡的郎中。他捏着胡须，看着里面的一大一小。
“喂，你家小子可休息好了？外面还有人排着队等呢。”
一张破床还得有人等？陈辛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虽是瘦弱，但却灵活，瞧着好似个瘦猴。
“这不是我的孩子。”李莲花无语，他这辈子唯一亲近的姑娘就是阿娩，还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老郎中不信，他以为陈辛只有七八岁，刚刚进门时还听到这小孩子喊爹呢，怎么此刻就不认了。
莫不是个薄情寡义之辈？老者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陈辛敏锐地感受到这李门主好像为自己背了锅，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扯着李莲花的袖子说。
“师父，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李莲花夹在小乞丐天真灿烂的笑容和老者狐疑的目光中，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无奈地道了声“好”。
从那医馆出来后，陈辛就成了李莲花的跟屁虫。
李莲花快步走，陈辛就快步追。李莲花放慢了，陈辛也放慢。李莲花往巷子深处一拐，陈辛也猛地追上去。
真就像他自己所言，主打一个生死相随。
李莲花见甩不掉他，终是不急于一时。
“你可知当我徒弟是要磕十个响头的？”大街上，李莲花按住小乞丐，一本正经地忽悠。
他想让这小孩知难而退，心念一动，就思索出了好几个法子。等着一一出招。
谁知那陈辛的眼珠子提溜一转，长长的“哦”了一声，定定地看了眼李莲花：“师父，原来你是有师承的？”
李莲花噎住：“......此话怎讲？”
小乞丐嬉皮笑脸：“若无师承，哪来的规矩呢，还磕十个响头，这怕不是师父你现编的吧？”
这小孩真是鬼精鬼精的。李莲花颇为无语地说：“小朋友，我怎么看你也不是很想拜我为师呢？”
嚯，你现在的人设可不比我厉害到哪去，我给你磕十个响头图啥？图我是个先知吗？
陈辛扯着李莲花的衣袖，小脸朝上，眼睛放着光：“师父，徒儿学的是您的侠肝义胆，只要跟在您身边学迹学心，足矣！”
李莲花“啊”了一声，心道：完了，被讹定了。
一直站在大街上也不是个事。
李莲花垂手，带着陈辛来到一家客栈。他如今有钱了，自是不必再睡那寺庙。左右查师兄尸身何处的事儿仍是没个头绪。还不如先好好整顿自己，从长计议。
陈辛跟着大佬沾光，喜滋滋地踏进这古雅的客栈，却被一声呵斥拦住了脚步。
“哪来的小叫花子，去，别弄脏了我家店！”
掌柜吹胡子瞪眼，身旁的店小二听命，就上前要抓着陈辛的手往外拽。
陈辛立马回跑大叫：“师父——！”
李莲花抬起手，拦住了来势汹汹的店小二，声音从容地说：“掌柜的，这是我家被拐子掳走的小侄子，昨日方寻到的，你这般赶客是要做甚？”
掌柜的一听，原是如此，连忙拱手道：“误会，误会。”他立马收起鄙夷的神色，扬起个笑脸：“客官可是要住店？”
李莲花微颔首。
小二赶忙领着李莲花和小孩去了二楼最好的一间客房，说是为先前的失礼赔罪。可即使是最好的客房，也没好到哪去，家具简陋，采光一般。干燥的空气渗那种上了年纪的木质香。以及——眼见着陈辛哇地一声要扑到床上，李莲花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陈辛回过头：“怎么了，师父？”
李莲花袖口掩鼻，“去，先打水洗个澡。”
陈辛乖乖地“哦”了句，顺带着低头一嗅：嗐，没味嘛！穷讲究！
屋内有浴桶，是成人用的。陈辛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孩，也不害臊，扒光衣服蹲在那桶里泡了下，微微沾湿了身体，算作洗完了，就要爬出来，却被李莲花黑着脸摁了回去。年轻人短暂地出门一趟，回来时右手上拿着个向店小二讨来的板刷——只见那粗粝的猪鬃毛往皮猴的背上狠狠一刮，哗，像是洗泥人似的，活活揩下一层泥垢，看得陈辛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个二十一世纪原住民，怎么还没这个古人那般讲卫生？陈辛略微思索了下，哇，觉着那大哲学家老马说得真没错。用最简洁的话讲最高深的智慧——可不是“物质决定意识”嘛！眼下，是他的灵魂在努力适应肉体，而不是主导肉体。换句话说，陈辛正逐渐变成一个小乞丐的形状——嘶，有点怪。
眼瞅着小乞丐出神，李莲花看着自己的手，觉着奇怪。难道自己力气小了这么多？
不行，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