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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走,还来得及么?”那碧眼僵尸的双腿在打颤。
已不再是雪人的雪人点点头,“我立下的规矩——永远作数!”
他话音刚落,那碧眼僵尸便已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而返。
他走得那么匆匆,那么决绝!
他今后再也不想踏入关东,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
铁拐也开始颤抖,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刚才他的铁拐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地。
或许他的拐——真的太重了!
他忽地侧头,厉声质问着身旁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你、你应该可以抓住他的刀的——为什么不出手?”
“不——我已经出手了!”那中年人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他一直低头望着面前的雪地。
铁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如遭雷击,就像是被那雪人身上传出来的寒意冰封了。
那中年人一只白皙的手,果真已抬起,只是那只手现在也冒着热气。
三根修长而美好的手指,便如三根煮熟的山药被顽童丢在了雪地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按理说,除了上官金虹和李寻欢,这个世上已不可能再有胜过他的人。
“你——你还没找到自信?”
中年人摇头,“不,我很自信!可自信跟实力——是两回事!”
他也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他自信刚才只有自己看清了,那把刀先是削断了自己的手指,之后才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知道自己会比那个人快,可是——都不会有他快!
“好,我懂了!”铁拐愤怒地一顿铁拐,也转过了身。
他拄着那支沉重的铁拐,拖着那条齐根而断的腿,蹒跚着由来路而返。
他走到这里的确不容易,可他现在,却又不得不选择回去。
雪更大了!
鹅毛大的雪片继续落着,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把地上的衰草与落叶纠集、旋转着。
血,一滴一滴的从那中年人手上落下,马上就要结成了冰。
“你为什么还不走?”雪人淡淡地望着面前那个还在低头沉默着的人。
他看得不是自己断掉的手指,而是地上的那具尸体。
“我,我可以带他一起走么?他这辈子——不容易!”
也许是兔死狐悲,也许是触景生情,他的心中此刻充满了悲伤。
“好——”
雪人应了一声,暗红色的刀随即打了个旋,“锵”一声,收刀入鞘,就仿佛在说:收工!
那中年人很是感激,他随即将地上那尸体负在背上,又回过了头,“你的腰,不是——”
雪人漠然,“这世上,总有许多你想不通的事!”
中年人一愣,这原本是他们送给他的话,此刻他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但他的理由又那么的有说服力。
中年人懊恼的道:“百晓生的《兵器谱》——并不准!”
雪人摇了摇头,“不,他很公正!”
“公正?”那中年人目眦欲裂地笑了一声,随即便跟着那具尸体一起,从来处而来,又回来处而去。
他这辈子更不容易,先练银戟后练铁手,耗费了半生。
可想赢的赢不了,能赢的不能赢,他甚至——连爱他的女人都会辜负。
雪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他一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雪堆。
断公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解开裤子,在他头上撒了一泡尿。
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他?
断公子不知道,可只是不敢动!
雪人就那样的走了。他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然后就如走进了月亮里。
而月亮,已挂在天上。
……
天色已越来越黑,昏黄的烛火跳动着,掌柜的算盘声仿佛要算到下一个世纪。
狐狸女人的心却翻涌着,他怎么会是女人?他不可以是女人!
他是那么的完美,自己的心早已偷偷相许。
他是她这辈子,唯一想嫁的男人!
突地,肉香四溢。
青姑娘已托着餐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几位爷久等了!”她的唇弯出了一抹月牙般的笑。
随即将餐盘摆上桌面,那是两坨肉,上面插着三把餐刀。
银萧公子一见到她,脸上的苦闷瞬间一扫而空,“小姑娘,你这两坨是什么肉啊?”他手指的是盘子,眼睛却盯着她的胸脯。
青姑娘一笑,店迎八方客。这形形色色的人她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温不火地回:“这位爷有所不知,人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如今冰天雪地,小店实在没什么稀罕物。您能吃到这道菜,还要感谢前几天路过的西域舞姬!”
青姑娘说着,一双眼却玩味儿地盯着眼前那个狐狸般的女人。
那狐狸女人本在为刚才的事沉默着,此时收回心神,“怎么讲?”
青姑娘道:“原来这个舞姬想在这里做暗娼的生意,却被集上一个悍妇杀了,因此才有了这道——碳烤双峰!”
女人脸色骤变,“这到底是什么肉?”
青姑娘噗嗤一笑,“自然是驼峰肉!西域人都骑骆驼,那舞姬死了,骆驼就被小的收了来,这位姐姐想得又是什么肉?”
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狐狸女人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可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却笑了。
还有一个人笑了——那是窗下那个喂奶的黑脸妇人。
她一手遮住自己露出半边的胸脯,一边对他们诡异的笑,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均不由打了个寒噤。
青姑娘却已转身回了厨房,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管它什么肉,填饱了肚子就是好肉!”
他刚抓起餐刀,却被银萧公子用萧一挡,摇了摇头。白发老者立时会意。
银萧公子将那两团肉分别切开,里外各取了几片,装到了另一个盘子里,他望了望那狐狸女人,又看了眼那烤馒头的年轻人。
那女人顿时怒不可遏,“你们知道我从不……”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白发老者一拍桌子,桌上碗筷杯碟顿时跳起三尺。
他刚才还一直唯唯诺诺地维护这个女人,可这脸却变得比外面的天气还快。
她骗得他好苦,让自己像只狗一样在她面前摇尾乞怜,一晃已那么多年。
他要告诉她,她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今后不是他伺候她,而是她伺候他。
而且——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伺候。
窗边的孩子哇一声哭了,那妇人连忙抖腿去哄,眼睛里充满了埋怨,嘴上却又不敢有半句责怪。
谁让他男人只是个醉鬼,灌了黄汤,又入了黄粱呢!
门口的四个采参客见气氛不对,那光小腿的便想起身结账,可却被一阵光晃了眼睛。
那是守在门口的金虎,将巴掌宽的五虎断门刀拉出了一寸。
他只好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被他光腿踩踏的那支长凳,不断地发出一串细微的打颤声。
狐狸女人愤愤地拂袖而起,她虽然不情愿,可又毫无办法,只好无奈地端起了那只盘子。
她从不杀人!准确的说,她从未亲手杀过人,可今后恐怕要破例了。
她已明白,以后她再也无法掌控这两个男人,甚至还可能带来无止境的厄运,她一定要——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她只走了几步,额角却渗出汗来,不知是害怕,还是已绞尽了脑汁。
最终,她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她看到了一只脚,一只穿着单鞋的脚。
那只鞋子已经很破了,脚趾上还有一个洞没来得及补。他究竟是怎样踏过了这皑皑白雪,又要去挑战这漫长的严酷寒冬。
那烤馒头的年轻人已回过了头,斜睨着她,“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的确不敢看他,她怕自己不忍心杀他。可这动听的声音,却又让她不得不看他。
面前这个人还很年轻,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他脸上棱角分明,冷峻中带着野性。
他或许会有个很好的未来,可如果这盘肉有毒,他的一生都将葬送在自己手里。
她沉默了!
忽地,她一回身,竟把那盘子硬生生地掷了回去。
白发老者一低头,那盘子便砸在了他身后的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别把我逼急了!即使我不是断公子的女人,至少我还是他的丫鬟。况且——谁说一个女人,就不能有另一个女人?”她那一直风情流转的眸子,此时竟射出两道凌厉的杀气。
白发老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表情?而她说的,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心中竟又开始打鼓。
银萧公子却哼了一声,“你们两个那点破事,我迟早有一天会搞明白!”
狐狸女人恨他恨得入骨,但同时也有一个疑惑,他为什么如此纠结此事?而且看他刚才那凄厉的表情,似乎心里一直藏着什么事。
正僵持着,老屠已站起了身,“唉——可惜喽!可惜喽!”他刚想弯腰去拾那地上的肉。
那条黄狗又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口叼了上去,几口吃个干净。
老屠指着那狗大骂:“我都三个月没见荤腥了,却便宜了你这畜牲?”朝着那黄狗屁股又是一脚。
那黄狗又一声哀号,再次夹着尾巴钻到了后厨去。
青姑娘已气汹汹地从厨房里钻出来,身后躲着那条舔着口中余香,眼神委屈巴拉的狗。
她掐着小蛮腰问老屠,“就这么一会儿,你打它两次了,是不是当我死了?”
她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老屠也在气头上,“不是定好的嘛!五成肉以下是它的,五成肉以上是我的,它抢我肉吃!”
青姑娘杏眼一翻,“你上次把骨头啃得那么干净,它闻都懒得闻,它吃你几块肉怎么了?”
老屠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下次我给它留!”
青姑娘白了他一眼,转而又训起了那个狐狸女人,“这位姐姐,酒菜是你们买的,喂猫喂狗我管不着。可你倒在地上,传出去可对我们招牌有损!”
她挺着自己那对青稚与女人的浑圆对峙,气势上竟不落下风。
白发老者与银萧公子正下不了台,见这小姑娘上去找茬,也不再言语。
他们其实也不想撕破脸,如果断公子真的介入此事。就像她刚才说的,不管事实怎样,倒霉的都会是他们。
而且如果知道他们在背后乱嚼他舌头,恐怕后果会更难预料。
他们见那黄狗吃了肉依旧生龙活虎,知道这肉里没毒,这才操起餐刀,边吃边看起了热闹。
狐狸女人上下打量了青姑娘几眼,这小丫头穿得虽土气了一点,姿色倒是百里挑一。
她展颜一笑,“因为你这菜上的不对!”
青姑娘不服,“哪里不对了?”
狐狸女人道:“我怎么吩咐来着?”
“你说店里最好的呀!”
“可你没上最好的!”
“这就是店里最好的!”
那狐狸女人摇摇头,“不,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保定府听故人说过,无名客栈有四绝:相思豆、离断肠、泣血红丝、醉生梦死,可你上得并不是!”
狐狸女人这话一出口,所有食客都纷纷去看自己的桌面。
烤馒头的年轻人也低头看了一眼餐盘:一碟花生,一碟鸭肠,一碟红萝卜丝,还有一只酒囊。
难道,这就是那四样?
青姑娘这时却已转怒为笑,“原来是老主顾介绍的,却不知姐姐是听哪位故人说的?”
那狐狸女人一笑,“李园对面孙驼子酒馆——一位拿飞刀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