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夜无梦，工作日的早上，方小航总是能比手机里的闹钟更早启动。
　　方小航醒来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一是回顾昨天工作上待处理事项和初步规划今天的工作内容；二是，据某个写健康生活的新闻说，醒来后不宜立即起身、猛然起身，应该给自己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
　　方小航静躺了约莫五分钟，时间才六点不到，窗帘从外向内透着茫茫白光。夏半年的南方，早上五点多天就亮了，到了晚上七八点天才黑，这让方小航有一种工作时间延长了的错觉，但从明面上讲，工作时间是相对固定的，除此之外，都属于个人可支配的自由时间。
　　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生活三十年。
　　方小航要求不高，每天锻炼半小时，顺利交够十五年社保足矣。
　　距离八点半的上班时间，还有将近一坤……两个半小时，方小航简单洗漱后，换上和房东大爷同款的白色背心，批发市场售价10元两条的夏季短裤，某宝打折的鸿星尔克运动鞋，便出门晨练。
　　方小航住所附近有个小公园，外环弯弯曲曲的人行道跑一圈下来，约莫六百多步的路。公园唯一的砌砖空地上，已经有一群早起的老年人在打太极拳，方小航习惯地在某一边角自顾地热身。热完身后，方小航匀速跑五圈到微微出汗，再逐渐放慢速度直至散步一般溜达个三五圈就返程，从出门到回屋，正好半小时。
　　挥汗如雨的方小航通过语音唤醒蓝牙音箱，随机播放歌曲，今天随机播放的是由猛男创作的猛男必听歌曲《爱啦啦》。洗完澡，小音箱正在播放《我是一只小小鸟》的前奏……下一个环节是晨读，需要静谧，方小航果断语音关闭蓝牙音箱。
　　方小航一边用长条浴巾擦拭，一边抽出书架上的书看了起来，什么书都有看，之前所学专业的书籍、职业考试的资料、国内外文学作品……所猎甚广，浅尝辄止。方小航没有想到自我增值那么远，权当晨练、晨读是调节生活、人生充电的活动，让自己在孤独的平淡日子中，不那么烦躁与茫然。
　　方小航记得爷爷说过，湿气重了，人的身体就会出毛病。方小航觉得人一旦湿气过重，不光是身体容易出毛病，说不定会加大什么玉玉症和暴躁症这类精神疾病的患病几率，他刚来大湾市的前半年，些许是不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又或许是初入职场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加上那会儿是季风气候下的冬半年，总之，那段时间的方小航经常失眠、易掉发，体重剧增，明明单身却老觉着腰酸背痛。
　　犹记得那也是一个周五，不期而至的一场春雨，洗去了漫长冬季的阴霾。刚从客户工厂现场独立接到需求，准备回公司落实订单的方小航，伴随车内广播播放的《春雨里洗过的太阳》，由北向南，从下雨的莞城松湖出发，进入晴朗的大湾市，越过分公司办事地，继续一直往南方开，抵达深湾公园后，沿着滨海大道看了风平浪静的后海湾，才折返回公司。
　　尽管那天回到公司交还车辆的时候被后勤部的人发现油耗端倪并准备上报，但方小航以大额订单需求确认事由摁住了对方。人逢喜事精神爽、干劲足，方小航立即回到座位，开始着手拉通对齐需求，最终成功选定了合适的供应商且中标。等回头冷静下来，已是晚上十点，公司办公场地只剩他这一角的灯还亮着，浑然不觉抠搜的后勤部经理把大灯、空调都关了。又饿又困的方小航，当即从兜里拿出士力架啃了一口，钉钉打卡后，悠哉悠哉地离开了公司，就近选择沙县小吃豪华套餐简单庆祝。
　　当晚饭后散步的过程中，方小航意外的发现了一家大众修脚店，最近现场走动频繁，好像也没规规矩矩地剪脚趾甲导致甲沟炎犯了，本意速战速决，修完指甲回家洗澡睡觉的方小航，没能抵住修脚师傅的推销，处理完甲沟炎，鬼使神差地又开了会员卡体验了一下按摩、拔罐和刮痧，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当晚因为拔罐不能洗澡，但方小航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大早醒来的方小航幡然醒悟，岭南的气候，除经常出门带折叠伞、在家勤晒被子外，还要注重个人身体的保养，尤其是不能吃辣的人，更要经常适当运动调节，或者定期拔罐、刮痧。
　　此刻，翻书浅读的方小航忽然一笑，自言自语：“初次拔罐后的那晚，我好像后悔了一晚上，大学时怎么就没想着找个中医专业的女朋友呢？”
　　“呵，单身的时候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单身久了才发现可是没如果。”
　　“好好看，别走神。”
　　方小航拍了拍仍富含胶原蛋白的脸蛋，点了一支双喜好日子，静静地继续看起了书。
　　八点的闹钟准时响起，东边的幼儿园广播已经放了半小时的儿歌，此时正在播放《彩虹的约定》，新晋的家长在学校门口跟孩子说完再见后，直到孩子走了很远还伫立在门口。有的孩子会在父母松开手之前就撒欢地往老师、同学、校门跑去，丝毫不记得第一天上幼儿园时哭的撕心裂肺，而他们的家长只需要一两秒整理心情，就果断转身忙着去买菜或者忙着去上班，总之行色匆忙。
　　方小航时有感慨，如果条件允许，缘分到位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的吧？
　　至少，他个人认为这样的生活才算是正轨的一段路线。
　　不过方小航暂时没有那么多幸福的烦恼，毕竟单身，没有孩子……
　　走过第一条街的时候，与幼儿园隔街相望的小学响起上课钟声，南边的一大片空地上已经建起了高架桥的主体，这个修了四年多的城际轻轨站点难不成今年就要竣工？
　　或许房东杨先生他们更关心这个站点什么时候能修好，毕竟这样更能佐证可能存在附近要拆迁的规划，届时，他们就会有一笔不菲的补偿款。
　　方小航最近也在谋划搬家的事，在附近找了几次，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如果稍微远了些，公司又不给报销。
　　在早餐店里吃完肠粉后，方小航又在隔壁包子铺买了一根玉米棒子补充膳食纤维，边走边啃。
　　眼看就要进入公司大楼，正在努力啃玉米棒子的方小航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拍，啪地一声，还剩一半的玉米棒子掉在了地上。
　　“嘶……抱歉哈航哥，改天我赔你一根棒子。”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方小航微微摇头，蹲身捡起地上的玉米棒子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身看着身边不满二十二岁，工龄比他还多半年的黄俊华。
　　有的人，从十八岁开始当牛马。
　　有的人，从十八岁开始参加工作的同时，就开始了半退休生活。
　　黄俊华从十八岁入职公司开始，就过着半退休的养老生活，因为他爸爸是客户公司的高管。
　　但方小航不在乎这些，毕竟不是他负责对接的客户，而且黄俊华经常孩子习性，冒冒失失。
　　方小航咬牙切齿，举起右手握拳，“阿华，看到这个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
　　“难不成是传说中‘砂锅般的小拳拳’？”黄俊华故作惊讶和害怕地后退半步，顺带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到方小航嘴边，“航哥，请息怒。”
　　方小航微微前倾咬住，点燃后端捏着烟调侃：“这烟一般般啊，唉，一天不抽华子，我就咳嗽。”
　　“航哥，华子怕疼。”
　　“九五也不是不可以……”仅一口，方小航就回过味来，黄俊华肯定又拿他爸的九五金陵了。
　　“看什么看？打卡！”
　　“好嘞！”黄俊华自己也点了一支，但方小航看得出来，这小子根本不会吸烟，因为没过肺。
　　打完卡后，两人站在垃圾桶旁，头也不抬默默看着手机，抽烟。
　　黄俊华看了看五米范围内没有旁人，往方小航这边靠了靠，悄悄话一般：“航哥，我听说，你要担任项目经理了！”
　　“前面排着那么多号人，轮得着我？”
　　黄俊华愤愤不平地翘嘴发言：“那可不，咱荣福集团旗下荣盛达公司，新生代里那个业绩比你好？去年你不是做了千万业绩？”
　　千万业绩听起来还可以，但在MRO这行，赚的钱绝大部分跟打工人没关系。
　　“少拿我开刷，懂不懂什么叫平台优势，集团跟客户建立了固定的合作机制，换谁来不行？资金、客源都是公司的，我就出个廉价劳动力而已，我觉得你得换个表述方式，新生代里那个关系不比我深和硬？”
　　在职场，得有自知之明和看清周遭，现实和理想之间有着清晰的沟壑，稍不注意便会被暗箭所伤掉坑里，或者自己抬头不看路主动往坑里走。
　　面对黄俊华的奉承，方小航如履薄冰，不过方小航不认为黄俊华在给他下套，彼此的业务组井水不犯河水，私下里也常常一起聚餐、玩游戏。
　　抖了抖烟灰，方小航东张西望，好像今天的人来的都有点早？
　　黄俊华见方小航不坦诚相待，嘬了一口九五，叹息一声：
　　“航哥，你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吧？我都没说是哪个项目，你就急着表忠心，咱俩用不着这样吧？”
　　“……”方小航险些被呛住，黄俊华这小子好像还是给他下套了。
　　“臭小子，一个月前落地，前段时间公司内部划分对接区域的时候，我们一起凑数参加的汇报会，还能是哪个项目？”
　　“嘿，别生气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黄俊华憨厚一笑。
　　方小航微微眯眼，好像懂了点什么，有人在给他“造势”。
　　阴凉处有风，烟消的快，才两三分钟就没剩什么了。
　　方小航和黄俊华接连熄了烟往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