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陈家栋比蔡琴年长一两岁，或者三四岁吧，看着陈家栋，蔡琴心里在想，或许他和胡东年龄大小差不多，虽然年纪相仿，但是，陈家栋却不像胡东那样开始发胖了，陈家栋的眼神有些冷漠，蔡琴能够看出来陈家栋不知道她是谁，蔡琴并不奇怪，当陈家栋母亲去世、他最后一次回来虞山镇的时候，蔡琴还是一个孩子，现在的蔡琴，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妇，她的头发扎着马尾以方便干活，穿着一条发白的紧身牛仔裤和厚厚的毛衣，她用手把额头的一缕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掉在地上的木头已经被全部捡了起来，放在了陈家栋的车里。
　　“谢谢了。”陈家栋一边说，一边去车里拿出保温杯喝水。
　　“你总是这样不爱讲话吗？”蔡琴说，“你不记得我了，对吧？”
　　陈家栋满脸狐疑的看着她。
　　“我是蔡琴。”她说
　　陈家栋摇头，突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他微笑着说，“哦，蔡琴，我想起来了，你好。”他向蔡琴看去，微微点了点头，让蔡琴感觉有些不自然。陈家栋又接着说，“对不起，我，我现在有些社交恐惧，我不习惯和人们聊天。”
　　蔡琴听说陈家栋回来了，前两天早上，两个顾客在他们的店里聊天，提到陈家栋父亲过去的商店，但是，因为蔡琴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所以她也没有关注这些事情。
　　“事情终究会过去的，”蔡琴说着，她知道陈家栋指什么，“新事情会不断出现，你很快就会成为旧日新闻的。”
　　“可能吧，希望你是对的。”陈家栋回答说。
　　突然一阵尴尬的寂静，蔡琴准备微笑一下就离开，但是她意识到，她没有目的地，只是在随便走、消磨时间，所以，她指着陈家栋父亲的旧商店说，“你看起来很忙啊，你在干什么？”
　　“在装修，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店重新开起来。”
　　“装修？你可以啊，挺能干的吗。”蔡琴有些夸张地赞赏说。
　　陈家栋听蔡琴这么说有些吃惊，他手里拿着保温杯，有些手足无措，他喝了口水说，“想进去看看吗？”
　　“可以啊。”蔡琴同意说。
　　商店里面一片凌乱，原来的老货架部分已经被拆掉了，地板上到处都是洞，陈家栋给蔡琴倒了一杯茶。
　　“我还记得这个店，当时你父亲经营的时候，”蔡琴说，“你放学后，还在这里帮助你父亲。”陈家栋吃惊地看着她，心想，她怎么记得这些事情。蔡琴继续说，“我父亲是搞建筑的，他和你父亲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有时候会派我来取他从你父亲这里买的东西什么的。”
　　“哦，我想我记起你来了。”陈家栋说。
　　“我不相信，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蔡琴笑着说。
　　“真的，我真的想起你来了。”陈家栋坚持说，“我一开始没有认出你来，现在想起来了，你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变化。”
　　蔡琴大笑起来，“要么你是在逗我、要么是撒谎，不过，谢谢你能这么说。”蔡琴摇摇头，想起来曾经的生活，那样的无忧无虑，“唉，想想那时候，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有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竟然是同一个人。”说着，蔡琴又叹了一口气，“唉，事情并不总是朝着人们计划好的方向发展啊！”
　　“你说的很对，确实是。”陈家栋没有感情地赞同着。
　　蔡琴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陈家栋的回答，她吃了一惊，意识到陈家栋还在，暗自骂自己长了一张大嘴巴。她知道陈家栋最不想被提醒的，就是他的生活曾经离开过轨道。蔡琴换了话题，赶快找出一个女生的名字问陈家栋是不是还记得她，陈家栋也明白蔡琴的用意，回答说记得。
　　“你知道吗，她现在可是很了不起了唉，她在BJ当模特呢，有房有车，她父母仍然住在咱这里，住在他们家原来的老房子里，她想让她父母去BJ和她同住，她父母不想去，说是住在大城市不习惯，出门不认识路，说话也听不懂。”蔡琴喋喋不休地说着，流露出对往事的回忆，并时不时讲一些她知道的趣事，哈哈哈地笑着。蔡琴喝完了茶，又坐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上班了，她才站起身。
　　蔡琴看了看手表说，“我该走了，今天真的很高兴遇见你。”她不是客气，这是她的真心话。蔡琴已经记不得今天之前，她最后一次大笑是什么时候了，她想，陈家栋今天应该也很开心，他看起来好像比半个小时前开朗了一些，蔡琴这样想，是因为她看到陈家栋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悲伤了。
　　“祝你好运，”蔡琴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陈家栋说，“不要让那些混蛋们把你吓着。”
　　“谢谢你，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他们对着对方笑了笑，蔡琴转身走出了门。
　　夜里气温下降，又起风了，陈家栋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他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听着窗户玻璃和外面树枝被风吹动的哗啦哗啦的响声，心里感觉到自己有家可以挡风避雨，真的是很幸运。
　　自从被假释回来以后，陈家栋再也不用在夜里，听那些人们的喊叫声或者喃喃自语声了。有时候，陈家栋喜欢半夜起床，在屋里走来走去，只是为了一种感觉，一种自由的感觉，一种独自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在这座老房子里，唯一一个陈家栋到现在都还没有走进去过的房间，就是他母亲的卧室，陈家栋不是因为害怕看到他母亲的遗物，也不是因为害怕感觉到他母亲的灵魂，他知道世上是没有灵魂的，他是怕，怕那些记忆回来得太快，让他一时间接受不了，陈家栋害怕进入他母亲的房间会把他带得太远，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的记忆回到他母亲去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