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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李建国坐在炕头烟一根接着一根。
岳秀娥躺在旁边给他扇着扇子。
“别愁了，咱也就苦这几年，等孩子都出息了全家都光荣。”
“说是这么说，成文考上大学怎办？指望这几亩土坷垃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
“实在不行就跟亲戚借点。”
李建国一听借倍感无奈，这两年虽然没跟亲戚开口，但周围的邻居可是借遍了，每次三头二百虽说不多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他今年四十三半辈子过去了依旧一事无成，种地的本事再好也只能混个温饱。
想想自己年轻时当过生产队副队长，带领社员在地里干得热火朝天信心十足，结果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的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每年的收成除了交公粮剩下全是自己的，从此解决了温饱问题。
他与岳秀娥结婚后也想发家致富，曾跟朋友到外地合伙做买卖，结果陪了个底朝天。
自那以后就把心思全扑在这片热土地上，种好田多打粮才是最稳妥的生计。
转眼十几年过去，李建国一直是全村公认的种田能手，每亩打的粮食比别人家足足多了几十斤。
村委会经常请他去介绍经验这让他觉得很有面子，然而现在却陷入了彷徨。
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到头来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
李建国掐灭烟头正色道：“俺想好了地里不忙的时候就去城里扛活。”
“就你这岁数去城里能干啥？”
“王孝林在城里建筑工地做大工，让他帮找个活儿。”
“人家会垒墙盖楼有技术。”
“没技术难道还不会搬砖吗。”
岳秀娥一听丈夫要去城里搬砖顿时大急。
“你腰不好干农活还成，搬砖可是力气活儿不要命了！”
“俺才四十出头还没老，那种活儿算啥。”
“你要是身体垮了挣再多钱有啥用。”
“别说了就这么定，明天去找王孝林，这事别让成文知道。”
李建国下定决心，岳秀娥知道丈夫的倔脾气，再劝就是找气生，眼圈一红转过身不再搭理对方。
上午。
李建国揣着两盒红塔山去找王孝林，对方三十出头，早先跟村里盖房的包工头干了几年，后来在城里一家建筑队做大工。
他见大门敞着便走了进去。
“孝林！孝林在家吗？”
“谁呀？”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抱着娃儿走了出来，小脑袋偎在怀里吃奶。
“建国大哥来了，快屋里坐。”
李建国见状站在原地没动弹。
“翠花，孝林在家吗？”
“在茅坑拉线屎呢半天都没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王孝林从茅厕里走了出来。
“建国大哥屋里坐。”
“听说你那工地最近停工了。”
“前些日子摔死个小工，现在停工整顿呢。”
两人进屋王孝林给对方点了根烟。
“大哥有事找我？”
“这么个事，现在地里不忙想请你帮我在工地找个活儿干。”
“大哥真会说笑，你家里两个高材生我怎能让你去工地干活儿。”王孝林笑着说道。
“啥高材生，现在八字都没一撇，闲着没事给家里挣点花销。”
王孝林一听这话已猜出个大摡。
“大哥要是急用钱我手头还有点。”
“不用，你帮我找个活儿就成。”
“活儿倒是有，小工的活儿我怕你干不来。”
“有啥干不来的，不就是搬砖和水泥吗，没问题。”
“建国大哥都来了你就帮个忙呗。”马萃花在旁边说道。
王孝林撇了一眼见老婆抱着孩子还在喂奶。
“回屋喂去！”
“建国大哥又不是外人。”
“熊娘们儿还有理了，咋一点脸不要，我跟大哥说事来。”
“孩子吃奶也管，你没吃过呀！”
马萃花说罢气乎乎地回屋去了。
“那啥你要觉得行，等开工叫上我。”李建国说道。
“大哥有难处我理解，不过工钱可不高，我大工一天二十，你去也就十块。”
“能挣点就行，成文在县城上高中就当给他弄个生活费。”
“等啥时开工我通知你。”
“孝林，你这回可帮了我大忙。”
“乡里乡亲客气啥，等成文考上大学出息了，俺这做叔的也算没白当。”
“到时一定请你喝酒。”
李建国说着从兜里掏出两盒红塔山放在桌上。
……
王孝林答应给他找个小工的活儿，那时候十块钱能买三斤猪肉，对于普通农民来说已经不少，中学正式老师每月也就几百块。
李建国在农村生活了半辈子，小时候闹灾荒别说白面膜连地瓜干都吃不上，整天饿得眼睛发直。
有钱没钱无所谓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填饱肚子，如今日子好了种地都能养活一家人，白面膜可以放开了吃。
每逢庄稼大丰收他乐得做梦都在笑，那是属于农民的幸福，没想到现在却因为钱而发起了愁。
种地虽然可以满足温饱却不能解燃眉之急，有事的时候如果兜里没钱也会难倒英雄汉。
李建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他上有老下有小，以现在的条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够他喝上一壶。
作为父母谁都想望子成龙，跟村里其他孩子相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很争气。
大部分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干活儿了，要么出去扛活打工。
他想到这里心中充满干劲儿，为了孩子自己再苦再累都值得。
李成文把割回来的草撒进猪圈，圈里养着两头猪一大一小。
大猪膘肥体壮看上去有两百多斤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毕竟还要指望它换学费。
这时一个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走进院里，他不仅认得而且还很熟悉。
乡中学复课班的班主任王海忠。
“王老师好！”
李成文热情地迎了过去把自行车从对方手中接过。
“成文放假了，开学是不是该上高三了。”王老师笑着说道。
“嗯，明年高考。”
“好好努力肯定能考上大学，你哥呢？”
“俺哥在屋里。”
“他这次考中专只差一分实在可惜，我来找他聊聊。”
王海忠亲自大驾光临显然是为李成才而来，目的不言而喻。
恰好李建国也回来了，他热情地把对方请进屋里，反观李成才却没敢露头。
两人落座王海忠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老李，成才想好没？作为父亲你可千万不能打退堂鼓。”
“孩子不灰心俺这当爹的自然要全力支持，他已经想好了再读一年。”
“成才的分数最高而且只差一分，明年肯定没问题！”王海忠激动地说道。
“谢谢王老师鼓励，为这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成文有信心就好，今年全班一个都没考上，俺都没脸见校长，昨个在学校刚立下军令状要再不出成绩俺就主动下课！”
李成文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
“王老师是复课班班主任，要放在国足妥妥的主教练！”
“你哥呢？”李建国突然问道。
“他……他在西屋吧。”
“快去叫！王老师来了一点礼都不懂。”
其实李成才已经知道班主任的到来，因为没考上觉得没脸见对方，趁他们进屋后偷偷溜了出去。
“不用叫了，你把思想工作做通我就没白来，告诉他后天班里就开课做好准备。”王海忠说道。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时间，作为学校的“尖刀班”会提前开课，比李成文开学足足早了一周。
李成才独自徘徊在村头树林里，刺耳的蝉鸣响个不停，他今年十八岁刚刚步入成年的行列便接受了三次人生考验，自从十六岁第一次参加中专考试就没停过而且还要继续下去。
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义无反顾百折不挠，继续扛起复读的大旗朝着胜利勇往直前。
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李成才没见过颜如玉，但他知道读书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然而在农村要想迈过这道坎却十分艰难，那时候乡镇中学的师资条件差，在校老师有不少都是临时聘用的，教学质量难以得到保证。
就拿三合乡中学来说，每个年级只有四个班，入学时每个班至少四五十人甚至更多，两人一条板凳坐不下的就挤一挤。
等到了初三就松快多了，因为有不少已经中途辍学，毕业时班里能剩下三十人算是烧高香。
李成才的授课老师全都是学校精英，所在的复课班更是备受领导们的关注。
王海忠作为班主任今年捧回个大鸡蛋，辛勤付出没有换来任何回报心情可想而知。
李成才虽然没有灰心但并不代表没有压力，别看只差一分谁也不敢保证来年就能考上。
毕竟在复课班越考越差的例子不是没有过，等待他的是“三进宫”如果再次落榜自己该何去何从成了一个问号。
“成才！自己在这瞎转悠啥呢？”
李成树骑着辆崭新的自行车站在路边冲他喊道。
他比李成才大一岁是院里的堂哥，要说两人关系还没出五服往前数四代是一个高祖爷。
民间所说的“五服”即为九族，如果从自己这辈算起往上是高祖、曾祖、祖父，往下是儿子、孙子、曾孙、玄孙。
如果在古代李成才若犯了“灭九族”的大罪，他这位院里的堂哥也难逃一劫。
“我没事溜达，树哥这是干啥去？”
李成才说着朝对方走去。
“我刚相亲回来。”
李成树一脸得意之色，梳着中分头上还抹了发胶，在太阳的照射下油光锃亮，大热的天穿着套西服。
“真他娘的热死了，相个亲非得让穿成这逼样。”
他说着脱去外套露出白色的短袖，西服配短袖绝了。
“成没？”
“第一次见面感觉还可以，女的干理发长得挺带劲儿，跟我唠了足有半个小时应该有戏。”
相亲在农村绝对算得上大事，说一面定终身都不为过，一般是先经媒婆介绍然后男方带着礼物去女方家见面。
两人单独弄一个房间里说说话，如果双方都有感觉，父母没意见基本就成了。
接下来很快进入定亲环节，选好日子摆几桌喜酒把亲朋好友请来共同庆贺。
那时候没有贵重的聘礼，送“三金”的很少。
不像城里大多是自由恋爱，两人晚上见了面又搂又抱，在农村双方定亲后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见上一面，条件差的买点小礼物，条件好的就一起进进城卖些女方喜欢的东西。
因为思想都比较保守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听俺爹说你这次考中专只差了一分。”
“嗯。”
“继续努力来年肯定能考上，俺学习不占闲（不争气）初中没毕业就放羊了，现在只会出大力。”
“尽力吧，定亲别忘了请俺吃喜糖。”
“忘谁也不能把你这个高材生给忘了，家里还有事先回了。”
李成树说罢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