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濑爱衣

　　绝不能再喝成这个样子。
　　这是从陌生人家里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大学毕业之后一年来首次喝酒，完全没预料到，酒量这样不堪一击。
　　宿醉的头都快要裂开啦！！！！！
　　之后的几分钟里，半醉半醒之间的记忆在脑子里爆炸了。
　　我，成濑爱衣，前知名美少女，骚扰了一位学生。
　　各种方面都给对方造成困扰，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现在还在别人家的客卧里......幸好不是一起睡，否则木已成舟，刚步入社会的女大学生因x骚扰学生而被逮捕入狱的新闻也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传遍整个大阪。
　　不检点。
　　真想给昨天的自己扣上这个大帽子。
　　对方明明是个男生，而且还是学生，我却......
　　但是，再想想，现在这局面也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吧？
　　安慰一下自己。
　　因为，明明，好像是叫矢野来着，有着一副那样具有强烈迷惑性的特征啊。
　　在公园，就是因为那动听的声音才想拜托一下，结果真的赖到他公寓之后，却发现，就算长相清冷俊美，声音也像清泉一样甘甜，他就是十分健全的现役男学生。
　　呐呐，所以不全怪我对吧？
　　矢野......不知道名字，似乎是母校的学生，毫无疑问具有足以致命的魅力。
　　他大概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男生。
　　难以想象成年之后会散发着怎样令人魂牵梦绕，颠倒迷离的气场。
　　就算是醉酒，我依然对那天的事情保留一些记忆，比如，他说，他的性别，对别人而言似乎一直都是秘密。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生来就已经决定的事情能够被否定吗？
　　有这样，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却要做一个缩头乌龟。
　　粗略了解这位独特的学生，我的内心很愤怒。
　　冷静下来之后又有点茫然......对于初次见面，而且给自己释放了足够善意的人，我在固执什么？
　　也许......在嫉妒。
　　我是个奇怪的女人。
　　关于外貌，我从来不会产生自卑，很清楚，自己欠缺的不是得天独厚的外表，而是面对某些状况时决定性的条件。
　　一度，让我陷于泥潭，无法自拔。
　　离开矢野的公寓时，已经接近七点。
　　离开前，姑且是为他做了一顿早饭，虽然很简陋就是。
　　但是这也怪他啦，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勉强能赶到，但潜意识里，我并不想在八点钟去挤把人快要压扁的电车，也不想面对可能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咸猪手。
　　想做的，明明不是这种工作。
　　......
　　“呀，那位对男生从来不感兴趣，甚至有点厌男倾向的成濑爱衣，居然也会主动扑向男人的怀抱里呢~”
　　居酒屋里，好友早见纱织这样揶揄我。
　　她是我大一同班的大学同学，已经认识快五年了。
　　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当然，对矢野学弟的那个荒唐承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还是健全男高中生呢。”
　　我只能在沉默中表达自己的羞愧。
　　在留下的便条上，我写上了自己的line联系方式，也告诉了他电话号码。
　　想起那天对矢野学弟说过的话，心里就有些躁动不安，脸上发热。
　　虽说是冲动之下说过的话，但我不想反驳，有认真的成分在。
　　我想他能主动联系我，又不想他是因为那种事情来联系，这样他不就是一个和其他男性别无二致的普通人吗？
　　嘛……对我的身体产生兴趣什么的，也没有不值得高兴。
　　这不是恋爱，只是，想着他能帮自己做些什么......或者说，证明什么。
　　如果可以，哪怕献上自己这副身体，我也甘愿。
　　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纱织也这样说。
　　一头固执的豪猪。
　　那也得是漂亮的豪猪。
　　“可是他真的漂亮得就像女生一样啊，谁会对美少女设防呢？”
　　我尝试解释。
　　“有照片吗？”
　　纱织囤囤囤喝了一大杯木桶啤酒，像中年大叔一样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
　　很难避免侧目看向这里的男人收回目光。
　　我倒是不觉得丢人啦，还挺可爱的。
　　“没有。”
　　透过玻璃杯，橙黄色的液体在冒着很小的气泡，杯壁上，手冷液化而成的水滴滑落，滴在桌面上。
　　“偷拍一张不就好吗？”
　　“想让我进警察局就直说。”
　　“欸嘿嘿~”
　　我不理会把手伸向烤鸡肉串的纱织，抿了一口啤酒之后皱起了眉头。
　　太苦了，不明白那天自己为什么能喝那么多。
　　啊，好像那天他的房间紧锁着，也没办法偷拍吧。
　　“爱衣亲~呐呐，是不是死去的少女心开始复活，在意起男人啦？”
　　她的坏笑在我看和老大叔真的很像诶！
　　在心理方面是这样。
　　“讨厌，我只是......”
　　惧怕和男性建立羁绊什么的，我说不出口。
　　身边的女性朋友都陆陆续续摆脱单身，纱织更是换男人如换衣服一般，一个又一个。
　　说不上水性杨花，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而且纱织对待每一段恋情都十分专一.......什么的。
　　“虽然我的情史对于爱衣亲已经是翻烂的小说，但恋爱方面，我可是能给到不少经验哦。”
　　她顶了一下我的肩膀。
　　“呐呐，难得遇到自己不厌恶的男性，就要抓住机会呀，大胆地往前冲，把他骗进自己家吧，就算是学生，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也完全ok的那？”
　　我完全接受不了这种爆炸性的发言。
　　如果是纱织，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我对那个矢野不是这样的心情。
　　他冷漠的脸，天籁般的嗓音又从脑海里浮了上来，那时候贴脸间的呼吸仿佛现在又在自己的脖间蔓延，是一种特别令人心悸的感觉。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吐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不不......
　　“怎样啦，我才没有那种想法......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完全不是！”
　　“害羞的爱衣亲也好~可~爱！”
　　叹为观止的汹涌波涛伴随着昂贵化妆品的香气扑面而来。
　　要窒息了哇，这个女人绝对喝醉了。
　　“啊--真是的！”
　　好不容易才把她推开。
　　“爱衣亲放轻松的模样终于重见天日啦！”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
　　“欸？”
　　“毕业工作半年以来，基本都没见到爱衣你开心的样子。”
　　这种话让我不得已开始重新面对现实。
　　“哈啊......”
　　她突然叹气。
　　“我知道，爱衣亲，本就不属于那个地方，你不想做这些钟摆一样无趣的工作对吧。”
　　我无意识地抿嘴。
　　“还在想演员的事，对吧？”
　　纱织的话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在耳边乱飞，令我心烦意乱。
　　正因为无法否定纱织，才没办法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我把纱织送到她男朋友的公寓楼下，这是个满头金毛的家伙，但听她说意外地专一老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寒暄两句之后，我回家了。
　　我忽然想起矢野学弟的脸来，想见他。
　　不是恋爱，是我的执念在作祟。
　　必须做点什么。
　　......
　　半个月后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我决定离职。
　　“可惜啊，成濑小姐，明明工作那么努力。”
　　已经有地中海趋向的四十多岁部门上司总是用油腻腻的目光看我，很恶心。
　　有时候不禁想如果他的妻子和儿女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找机会拍拍肩，贴近距离......所以说啊，男人。
　　已经不记得自己鞠躬了多少次，最后一次离开公司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离职需要交接的材料和工作一大堆。
　　无偿加班，公司企业文化勾心斗角，职场潜规则......传闻社长和女秘书有一腿，这些都是离职的原因之一。
　　可最主要，不过是骗不过自己。
　　拿出手机，line里除了大学群偶尔的聊天记录，和同事们虚情假意的道别话语以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发一句‘大家再见’就退掉了公司群组，问纱织喝不喝酒，她说她还在加班中。
　　突然间闲了下来。
　　那个矢野学弟竟然还是没有主动联系，虽然很不情愿，我承认还是每天在心里都留着一小份期待。
　　也许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举止失礼的酒鬼大姐姐？
　　有点不服输，但我忘不了他给我带来的震撼，如果是他的话......
　　备忘录里有之前托关系要到的矢野后辈的联系方式，他的全名原来叫做矢野空。
　　如印象中的他一样，对方口中的矢野空，神秘，冷艳，拒绝了无数少女的告白。
　　大约在一周以前，我添加了联系方式，但彼此之间谁都没有打破沉默，一直处于不联系的状况。
　　我知道他的秘密，也想拜托他一件事。
　　现在，也该迈步前行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以成年人的‘从容’，第一次给矢野发送了讯息。
　　虽然对方的回应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莫名产生一种怀念的感觉。
　　当他问我是不是喝酒了的时候，走在回家路上我忍不住跺了跺脚，不过居酒屋倒是经常配纱织去。
　　成年人喝酒又怎么样啦？
　　我突然转身走进路边的便利店里。
　　【所以，一起喝酒吧！】
　　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矢野家的门前。
　　之前的事情在脑袋里反反复复上演了很多回，确定自己今天一定不会喝醉之后，我按下了门铃。
　　“有何贵干？”
　　这是矢野空打开门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不是很高，但穿着高跟鞋的我也要稍微抬起头才能看见他那张像夜樱一般冷而艳丽的脸。
　　精致到让人联想到漫画里的美少女，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其实是男孩子。
　　“如短信上所说。”
　　我简短回答道。
　　可恶，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外面很冷好嘛？
　　“不要太过分，我是，”
　　他停顿了一下。
　　“学~生。”
　　“我知道啊，所以，喝酒的也只有我一个。”
　　怎么可能真的让学生喝酒呢？
　　不管怎么样，经过我软磨硬泡之后，这位和有着’孽缘‘的男同学终于肯放我进门了。
　　这是第二次造访他家，这里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变化，熟悉又陌生。
　　“波子汽水要吗？”
　　坐在之前睡过的沙发上，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瓶哈达波子汽水，放在桌子上。
　　他看着我不是很熟练地拉开啤酒易拉罐后，拿走了那一瓶红色的草莓味汽水。
　　在别人的注视下，喝酒居然是这么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我连啤酒泡沫的苦味都没尝到。
　　话说回来，明明我是来客，这位矢野空连一杯乌龙茶都没有倒。
　　虽然是不速之客的说！
　　喝酒，实际上只是为了来到这里随便编造的一个借口而已，但我低估了自己懦弱的程度，为什么在这个高中生面前，所有的从容都会褪去？
　　仿佛在他的眼里，一切都被剥得一干二净，以最原始的姿态呈现了出来。
　　我的野望，我的欲求。
　　第一罐喝完，意识有些飘荡，但姑且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行为还在控制范围内。
　　还有一罐。
　　我不能醉，所以两罐大概是极限了。
　　快开口啊成濑爱衣！
　　明明脑袋里这么想着，就算借助了酒精的作用，手还是在麻木地把酒送进嘴里。
　　不是因为辞职而借酒消愁，只是开不了口。
　　从坐下后，看见我喝第一口酒，他好像就一直在盯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那个......”
　　尽量不让语气飘荡。
　　他抬头看着我。
　　“手机，有我好看吗？”
　　？？？
　　大概我的脑袋出了点问题。
　　矢野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没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喝酒。”
　　表情认真得吓人。
　　是啊，原来我又醉了。
　　......
　　到最后，我也没能开口，或许打开啤酒前是最后的机会，因为一旦说出来，自己的私心就会完全暴露。
　　客观而言，我想对他说出的请求，并没有特别过分，但对他而言，或许会恨我也说不定。
　　再三推脱帮我叫计程车之后，我逃了出来，身后传来关门声。
　　这次没有醉到不省人事。
　　或许，我从始至终都在怯懦。
　　不如做点改变怎么样，不然对不起这次的离职。
　　我嘲笑着自己，往左拐，从包里摸索出钥匙，插进矢野空隔壁的公寓门中。
　　咔哒一声，门开了，露出黑而安静的玄关。
　　打开灯，换上室内鞋。
　　看吧，矢野学弟，没骗你。
　　我的家，离这里不远。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邻居，只是到那个命运般的夜晚前，我都不知道，你是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