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英雄

　　天还未亮，崔斯特就找到一支武装的商队愿意带他出城。他们是到赛维亚做瓷器生意，赛维亚正是在战争学院的东边地区。商队总共二十几人，配有十名身着皮甲的佣兵，为首的是个叫卡勒姆的年迈战士，商队老大叫沃恩，一个精明的中年人。
　　队伍的行速比不上单骑，崔斯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欲睡，他尽量使自己睁着眼睛：压抑的暗灰色天空还在飘着小雪，为连绵起伏的坡地涂上粉妆，路边随意堆积着廉价的石料，还有破败不堪的废弃城墙，墙角长满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
　　诺克萨斯的土地贫瘠荒凉，不像德玛西亚有大面积的耕地与森林，这也许是它四处征战的原因之一。
　　沿途的小镇逐渐脱离诺克萨斯风格，战墙式的建筑被甩在身后，重要的行道两侧仍饰有诺克萨斯的红色战旗，但旗帜在寒风里摇晃得越发无力。
　　直到商队通过最后一处哨卡，并且远离守卫之后，崔斯特才闭上疲惫不堪的眼皮——他已经远离了诺克萨斯的中心城市。
　　马车行过破旧的玄武岩路面，瓷器在颠簸中哐当作响，商人在旅途中高声谈笑，混合着石板桥下潺潺的流水声，崔斯特也在隐隐不安的心情中睡着了。
　　“我们不要在卡瓦罗停留太久，陶瓷在这里不值钱。”沃恩半眯着眼眺望前方的小镇，他整理着身上的棉绒大袍，一脸不耐烦的说。“买够补给就行了。”
　　“我们离开诺克萨斯了吗？”一个衣着简陋的男孩小手通红，紧握着木剑仰头向卡勒姆问道。卡勒姆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佣兵队长，尽管他现在已经年迈，头上的短发尽已灰白。他仍身着优质的灰色皮甲，铁制的腰带上挂着佩剑——这把剑保护过无数商队进出荒野。
　　“是的，小詹姆士。”卡勒姆低身把男孩抱上马，用自己的后背为他挡住寒风，“我们就要进入危险的地带了”
　　“你会保护我们的，不是吗？”小詹姆士转过头来，用敬仰的目光望着卡勒姆的下巴，这里长满了灰白色胡渣。
　　“当然。”卡勒姆手握缰绳平视前方，嘴角勾起自豪的微笑。“这是我的职责。”
　　“我也想和你一样保护别人。”小詹姆士激动得扭了扭身子，对着前方挥动木剑。“这是我的梦想！”
　　卡勒姆低下头看向男孩，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悯与疼爱。这个小男孩刚有记忆的时候，就亲眼看着家人被劫匪残忍杀害。虽然卡勒姆及时赶到救下了孩子，但他也曾后悔自己的行为，因为那些残忍的画面，让这个孩子整整一年不敢说话，好在小詹姆士如今已经从恐惧的泥潭中走了出来。
　　卡勒姆摸着小詹姆士的头说：“不管是梦想还是理想，如果你不为之努力，都不过是梦影而已。”
　　小詹姆士似懂非懂地转过头来，用力点了点头。在他眼中，卡勒姆是一个大英雄，所以卡勒姆的话他都牢记在心。
　　商队在小镇的杂货市场购买了一些旅行必需品，小詹姆士挤在火堆旁的人群里，听着卡勒姆讲述他年轻时在德玛西亚的惊险遭遇。小詹姆士听得很入迷，他想象着自己跟随卡勒姆穿过险恶的石林，与凶猛的铁脊狼战斗……但卡勒姆跟他说过：要想成为令人敬仰的英雄，光凭高超的武艺是不够的，还得具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勇气以及责任。因此小詹姆变得勇敢起来，开始和陌生人说话，并且能够面对任何困难。
　　他们在卡瓦罗没停留多久，沃恩就嚷嚷着该走了。他那肥大的脑子里始终打着精密的算盘，从未在赚钱的路上多待一秒钟——视钱如命的家伙。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诺克萨斯最后的管辖范围，在沃恩的牢骚声里，队伍陷进一片压抑的氛围。
　　他们行走在冰雪覆盖的荒野中，小詹姆士冷得直发抖，卡勒姆见状便跳下马，用剑鞘和他进行“决斗”。小詹姆士每次进攻都被卡勒姆轻易化解，但卡勒姆有时也会不慎被击中——他老了，反应速度和体力大不如从前。他笑着宣布小詹姆士的胜利，却独自悄悄叹息。
　　落日的余晖照耀在雪地上，反射着橙色的光芒。崔斯特在颠簸中饿醒，好心的小詹姆士给他送来一些面包和水，并在他面前讲述大英雄卡勒姆的传奇经历。
　　众人行至一处山峦环绕的地界，道路两侧的树林里安静得诡异，没有一点飞虫鸟兽的鸣叫。卡勒姆让佣兵们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战斗。
　　突然一声哨响贯穿峡谷，两侧的树林里冲出了五十几号人，个个凶神恶煞。
　　“不要惊慌，摆好阵型。”卡勒姆拉紧缰绳控制住受惊的坐骑，然后拔出佩剑。“保护好他们！”
　　沃恩惊恐地后退着，他背靠装满瓷器的车厢，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里面的金币晃得哗哗作响。他把钱袋紧紧塞到马车下面，才松了口气，然后开始观察起穷凶极恶的歹徒们。
　　这群不速之客的头上都绑着红巾，每个人的手臂上或是胸口处都有长短不一的刀疤，而且他们还大肆炫耀着自己的刀伤。
　　“刀疤帮……”商队中有人颤抖着叫了出来。
　　臭名昭著的刀疤帮是石镇一带的劫匪，他们的头目来自比尔吉沃特，并且曾担任过海盗霸主普朗克的大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被普朗克下令挖去双眼再处死，但不知他如何逃到了这里。
　　战士们严阵以待，围成一个圈，把商队保护在中间，并在敌人的包围中慢慢移动。面对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敌人，每一个战士都毫不畏缩，崔斯特也在手里捏了一把牌。
　　“最好不要抵抗。”为首的人扛着钢刀走了过来，他脸上的刀疤从头顶直到下巴，触目惊心。“我们完全可以不见血。”
　　“你们想要什么？”卡勒姆面色凝重。他心里清楚，两方实力悬殊，硬拼只会让自己全军覆没。
　　“钱！”刀疤男说，“有钱什么都能商量。”
　　“钱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做点小买卖。”沃恩高声叫道。卡勒姆回过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想让他清楚现在的处境。沃恩却狠狠瞪了回去，大叫：“看什么看，我可是给了钱的，你现在就该保护我的财产。”
　　卡勒姆愤愤地转过头，大致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他想找到有利的条件，但很遗憾，只有重重包围着他们的刀疤帮帮众，毫无突破口。
　　“你不是很厉害吗？”沃恩在后面大骂，“我付的钱都喂狗了？带我离开这里啊！”
　　卡勒姆眉头紧皱，压制着怒火，重重的呼吸也没能让他冷静下来，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上的痕迹是他身经百战的印记。
　　“职责所在！”
　　卡勒姆扭头看向小詹姆士，与小詹姆士那炽热的目光对视一眼后，又转过头来，眼中多了一分坚定与责任。
　　“冲出去！”卡勒姆举剑大喊，他双腿猛夹，催动战马奔腾。与此同时，刀疤帮的喽啰也大呼起来，开始发动进攻。
　　卡勒姆宝刀未老，骑着马砍翻几个年轻气盛的喽啰，气势汹汹地冲向刀疤男。刀疤男见状低下身，持刀往马腿上砍去。卡勒姆俯身挑开刀刃，又虚晃一刺，逼得刀疤男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卡勒姆很久没有这样战斗过了，他躲开几个喽啰卑劣的偷袭，又反身刺死一个敌人，随后勒马回身重新与刀疤男交战。
　　“把他拿下。”刀疤男大喊道，紧接着躲开卡勒姆的致命一刺，卡勒姆锋芒一转，又往他的喉咙割去。刀疤男急忙竖起钢刀挡住，却不料被卡勒姆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仰倒在地。
　　卡勒姆喘着粗气，用剑指着刀疤男说：“你还有机会活命，适可而止吧。”刀疤男慌忙地捡起刀，从地上爬起来大吼道：“杀了这个老头儿！”
　　卡勒姆望了一眼身后，商队被刀疤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战士们显然撑不了多久。他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再次向刀疤男冲去。他防住一次拙劣的进攻，又拆解了一个喽啰的刺击，刀疤男趁他不备，提刀砍来。卡勒姆急忙横剑格挡，立即卸去劲力，然后勒紧了缰绳。战马扬蹄长啸，铁蹄踢在刀疤男的肩膀上，他向后飞了出去，打着滚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
　　忽然战马一声嘶鸣，它的后腿被铁斧砍中，向后倒去。卡勒姆想要跳下马，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敏捷，他跟着摔倒在地，战马重重的压住他的胸膛，他顿时面色红胀，嘴角溢出暗红色的鲜血。
　　“杀死他！”刀疤男憎恨的叫声传来，卡勒姆使劲推开痛苦呻吟的战马——这也是他的老伙伴。他来不及悲伤，抬头只见一柄钢刀向自己挥砍而来，他急忙滚向一边，同时捡起战剑，起身的同时刺死了那个喽啰。他虽然步伐沉重，但每次出剑都是致命的，那群喽啰根本不敢近身。
　　“滚开！”
　　卡勒姆听到小詹姆士的声音，扭头望去，只见商队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仅剩的两个战士还在拼死杀敌，小詹姆士也拿着木剑冲上去，却被一脚踹开。
　　卡勒姆突然眉头一紧，他感受到胸腔里钻入的冰冷。他吸了口气，快速转身砍去，那个卑鄙的偷袭者被割开了大半张脸，他又挡住一记挥砍，刀刃一转，划破另一个喽啰的喉咙。
　　小詹姆士从地上挣扎起来，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卡勒姆身上，但他却震惊的发现：卡勒姆的背后插着一把尖刀，刀头刺穿了他的胸膛。
　　卡勒姆开始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并且手脚乏力，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这时刀疤男冲了过来，重刀劈下，卡勒姆虽然提剑防住，但顿时喉咙深处涌出急躁的鲜血，从他紧闭的唇齿间喷了出来。他刚要反击，却只见刀影一晃，寒刃砍来——英雄倒下了。
　　“卡勒姆！”
　　小詹姆士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吼着，他很久都没有痛哭过了，伤心欲绝的他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哪怕他脑海里回响起卡勒姆的教导：
　　“真正的勇士，应当做到流血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