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偏远旧事

　　西南算不算南边，钱方圆不知道，但是南字莫名的好听，所以他也一直标榜自己是南方人。西南巴蜀张献忠屠川后入蜀中的都是两湖地域的人，追究到了根子到了现在，钱方圆算起来并不能算是巴蜀本地人，而算是两湖移民。
　　当然这些都是些许琐碎的旧事，或许跟眼前的事情比起来，比不算大，或者说是根本算不上事儿。
　　民国末年，天下乱象早生，各地的动乱一刻也不曾停歇，西南巴蜀这个偏远的地方自然更是荒凉无人管制，钱方圆坐在自家的小瓦房边看着院里凉席裹着的一具尸体，依稀还有水迹渗出来。钱方圆显得很平静，这院里放着的并不是他的近亲，甚至是算不上认识的人。
　　初见她时，还是在荒坡的山背的小水塘边上，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精致的旗袍，虽然没有雕龙刻凤，纹花绣草，单单只是一身艳丽的大红色，但是不知怎么配着她白净的小脸，却是越发的衬着她的美丽不可方物一般。她站在塘边，钱方圆那时不过十七八岁，刚背着猪草从山背后准备去水塘里洗洗，一眼就看见了她。
　　怎么说呢?钱方圆看了一眼就惊呆了，不单单是她的模样还有那身旗袍，其时的钱方圆一身短打小褂还是从他哥那儿传下来的，每次出门都要用谷草缠上好几圈才能出门，不说是这方圆几里没几个人家就是几十里外的镇上也不见得有几个女人能穿得起这样光鲜的衣服。
　　然而正当钱方圆隔着老远看着水塘边的女人的时候，她也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一眼钱方圆，四目对望，钱方圆本能的心里一寒，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两眼一黑就仰头倒了下去，脑子里还印着那女人最后的模样，当真是不可方物，世间难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近黄昏，钱方圆醒来之后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红霞，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识的看了看远处的水塘边，似乎已经不见那女人的样子，等到细看的时候，却是一把放下背篓直接跑了下去，那小水塘里正是一抹艳丽的大红。
　　钱方圆赶在入夜之前回到自家的小瓦房，将那女人放在院里，本想放在瓦房里，但是黑灯瞎火，地方又窄怕给磕着了，连夜里把自家的老凉席拉出来铺在地上，把背篓里的女人放在凉席上，想了想又盖起来遮住了脸。倒不是钱方圆不想做点什么，只是钱方圆醒过来去水里捞人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浑身冰冷，不说是呼吸连身子都僵硬了，哪里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自家的小瓦房里也没有什么油灯，一到入夜也一般都是早早睡了，眼下钱方圆却是借着月色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院里的凉席，心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单单就觉得可惜了，这般美丽的人儿，怎么才见一眼就这么躺下了呢。甚至于连钱方圆都不曾发现自己对于这院里的女尸甚至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如常的相待好像她是自己的老友远道而来就睡在院里一样。
　　不知不觉活动活动筋骨，天色已经大亮，眼前的凉席下的水迹依稀，这一夜时间，钱方圆也算是缓过神儿来想着怎么也要把人家给埋了，这么放着也不算是个事儿，想着天也亮了，借着光亮就把人埋在那小水塘边上也好些，日后有人来认也好找到地方。
　　想着就慢慢起身，想着去掀开凉席，正弯腰拉开凉席，凉席里却是伸出一只手来径直拉着钱方圆的手，那一刻钱方圆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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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
　　南市
　　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气喘吁吁的在一栋筒子楼里奋力的向上爬，这楼不过七八楼，可是好巧不巧他要找的人却正好在这八楼。可怜自己一把老骨头，眼下却还得这么折腾。不过虽然是些许杂念，三两分钟之后，老头也总算是到了八楼。
　　八楼只有一户，整层楼都是一户人家的。
　　老头缓了缓气，在门上敲了敲，随即径直开了门走了进去，房间的布局并不算奇怪，进门的小走廊做隔断，回环客厅气，厨房连着客厅用推拉门隔开，客厅连着走廊右侧是卧室，只是这一室一厅的格局算在这快三四百的大平层面前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虽然是走廊隔断，还是显得很空，这样的气，或者说是风水来看并不算是好，甚至可以说是空穴来风，无物相镇，事端多生。
　　虽然从老头的风水造诣而言，这样的大平层的格局与自己平生所学的风水学说相驳，但是这么多年来似乎也习惯了。走过走廊，眼前的客厅里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模样年轻甚至算不得成年的男人，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出头的样子，此刻正在专注的剥糖炒栗子。见到这人，老头却似乎见怪不怪，拱手低头躬身道，“钱先生，今天又来叨扰了。”
　　闻言，那客厅的男人才抬头看了看老头，他的模样并不算是俊美突兀，眉目清秀有余，若是非要说得上有什么特点，那便是单单有些秀气，就像是旧时的儒生，似乎开口就能说出一大段之乎者也的话语来，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字--钱方圆。
　　“方老，又来了？不是上个月来过吗？”钱方圆还没有答话，卧室里边传来一声俏丽的女声，一个女子走出来，自然的坐在钱方圆身边，尤其不尽兴一般还往钱方圆身上蹭了蹭，钱方圆也随手将剥好的栗子递给女子。这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算不上高挑，反而有些小小的肥胖，配着小圆脸，倒是一副可人亲近的模样。
　　虽然这女子玲珑可爱，但是方老还是压了压目光，避了避嫌，“钱先生，这……上次的事儿，好像没给办好，我也是一直在他家里帮忙，但是没有什么头绪啊。”
　　“这个月……我不太想出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钱方圆看了看身边的女人，随即说到。
　　“五百万。”似乎是习惯了这对话一般，方老也不含糊，直接报价。
　　“去啊！是不是方圆……”闻言却是钱方圆身边的女子先答话。
　　方老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微微一松，这主事的钱先生虽然性格古怪但是对于这女主人却宠溺非常，一般女子应许了，这事情便算是定了。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寻常，钱方圆看了看身边的女子，还是坚定的说着，“这个月，我不太想出门。”
　　方老头心中骤然一紧，我这老字号今天要砸我手上？
　　“你去吧，我跟你去就是了。”似乎是知道钱方圆的想法一般，女子却是宽慰到。随即却是凑到钱方圆耳边低声到，“五百万啊！”
　　似乎是被女子的动作逗笑了一般，钱方圆脸色也显得轻松了许多，转身对着方老说到，“就这个月十二号吧，中午十二点半。”
　　“那就多谢，钱先生帮忙了。”方老头闻言，心中一定，转身离开，也不逗留片刻，极为爽利的模样。
　　等到方老，出了门，钱方圆才转过身，认真的看着身边的女子，“你呀，你呀，就不能安分点吗？”
　　“那可是钱啊……”女子倒是对钱方圆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一边吃着栗子，一边嘟囔着。
　　闻言，钱方圆却只能无奈的笑了笑，“连你都不听话了……”
　　“不说这些了嘛……吃栗子。”看着钱方圆无奈的神色，女子却是憨直的递过来一颗栗子，也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见此钱方圆却也只能接过栗子，一边剥着，一边念叨着，“吃栗子……吃栗子……”
　　夜里钱方圆躺在床边，随手帮女子盖好被子，又发了会儿呆，这房子虽然是筒子楼里，但是隔音做得格外的出色，窗外的百姓人家，车水马龙似乎都与钱方圆无关，若不是床头灯微弱的黄光，钱方圆都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的那个夜晚，看着院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身死的美丽人儿。
　　那一幕似乎已经过了很久，钱方圆也一度以为自己忘了，但是最近似乎总是突兀的想起来，一点儿也未曾淡薄的样子。那之后的许多年自己却也这么过来了，长生不死，不老无伤，只是见证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钱方圆看着身边的女子，伸手捏了捏，那温热的脸庞一度让他有些恍惚。眼前的女子，百世伥鬼，身就玄天。
　　伥鬼，为虎作伥，千百年前死于虎口，为之诱人吞噬，分羹半杯。而眼下，这大虎却是钱方圆。这个世界像是无数面组成的实体，在常人之外的世界，有无数的玄奇鬼怪。钱方圆并不会想要脱离或者说是畏惧，这悠长的一生从她而起，似乎远未曾到达终点。
　　钱方圆似乎有了些许的睡意，闭上眼，眼前又是那个院里，她一手拉着自己，那温和的光华里，开始了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