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里无路，得名于此地高低错落的岩石丘陵地带，当真难以修得一条坦途。而这里每年入冬又有一种特殊的菌菇特产于此，唤作白苦子，干制后可保存许久，可解多种毒素。因此不少人年年来此冒险采摘，更是年年抱怨方园十里修不好路，由此传开而被称作十里无路。
　　而如今一具淌血的躯体，倒在十里无路。不画仙趁着挪移时候常天君分神一瞬间，挣脱了刺入后胸的长剑，然后随着挪移阵法被传送到了半空，接着重重摔落在一个石头坡上。
　　修行者强悍的身体素质，以及在山院以名贵药方洗礼过的肉身，已经自然止住了血，但是伤势一时之间不可能马上就好。环顾四周，不见有其他人在的样子，不画仙正想松口气，猛然心中有所感应，立刻一个侧翻，躲过了从天而降的一剑。
　　常天君没想到自己成名近千年，今日竟然被这一个区区后天境界的年轻人戏耍，登时有些不快。遂在挪移来之后迅速找准位置出剑刺下，被不画仙躲过，随后又连续变式，横斩，斜刺，都被格挡开来。
　　原来是常天君自己一时心急，加上对手大残，忽略了自己的剑招离不开一个“常”字，急忙出剑的他，这一式已经不是如常了，因此被不画仙觉察到，堪堪躲过这一剑。
　　好在常天君毕竟经验丰富，虽然一剑未得结果，看到自己的剑势变形，就收招平气。眼见不画仙仓促抵挡几剑后，更是摇摇欲坠，消耗之巨，伤势之重，已是强弩之末。
　　常天君见状，赞许地说：“对你我甚是佩服，竟然用第一个挪移阵引发发天地之气作为掩护，使得我一时不察，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二个挪移阵法。心若铁，思如冰，可惜学得越杂，越难提升自己，不若专心于剑。”
　　“大敌当前，先想着活下去，再论明天。”不画仙勉力支撑动荡的躯体，不屈的意志强忍着伤痛。
　　“我承认，你竟能拖延时间至此，是我低估你了，再来就是永别了。注意这一剑天纲！”
　　常天君身随剑动，一瞬间带着无匹剑气，直刺向不画仙咽喉要害，后者提剑欲挡，竟是片刻都没有坚持，瞬间君子寻梅被弹飞，剑锋与性命仅仅一步之隔！
　　就是常天君以为自己得手时，手上传来一阵滞涩感，居然有一道气墙护住了咽喉要害，使他的剑招难以更进一步。剑势如此一顿，原本庞大的天地之力登时从不画仙身后逸散而出，将几个石峰土坡轰了个粉碎。但是剑尖与咽喉，只余寸许。
　　这距离，划开了生死，隔开了阴阳，正是不画仙最后的底牌，第六峰峰主「独望天穹」墨点睛亲手灌注的护体玉佩，可保学生在外，持续半刻内都有峰主的护身罡气！
　　眼见功亏一篑，常天君显然有些急躁，面露愠色。
　　不画仙惨笑着说：“承让，此乃我师尊亲手灌注，可持续半日之长。先前不用，是因为还在村中，怕你弃我去追外出的村民，现在可以安心使用了。”说着还摆出起手式，大有一副你若离去，我便再纠缠的架势。
　　常天君心中感到一丝愤怒，被人如此算计，环环相扣，而主导者只是一个后天境界的学生。
　　“罢了，本来还是想留你全尸的。”常天君眼神乍变，突然天地都为之变色，本事晴好的天气霎时阴暗了起来。不画仙感到不妙，计划中，常天君看到他使用了护体玉佩后，应该被自己的话误导，回身去追前往江林城的村民才对。但是对峰主的信任，他坚信自己能够再支撑半日，足够师门援手到达。
　　“你之算计，令人厌恶。”常天君声音变得冰冷，他想起过往种种，发觉自己依旧难以释怀，这种借助外力，师门家室，这种傲气依旧在刺痛他的内心。
　　“吾修之道，乃是世事如常，人人如常，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地接受罪责审判！如若不然，天降雷罚！”常天君说着，天地间乌云压境，电闪雷鸣，令人心头无比震撼。
　　“经验我步入先天所创之招。”
　　“无常人世剑生雷！”
　　天雷应声而下，常天君剑光雷光融汇于自身，一剑出手，天雷先行，剑锋随后。雷光快到不及眨眼，不画仙只感到一道强光闪过，耳边再起轰鸣，随即，护体玉佩，碎！
　　不及惊诧，雷光之后的剑光杀至。少了护体玉佩源源不断的防护，不画仙心神瞬间被影响。恍惚中，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纨绔，仗着师门资源丰富，长辈喜爱，便想当然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常常将自己的观点加诸他人，与人争斗也是仗着宝物多，遇到难题有师门群策群力，不管这样对于其他修行者少年极不公平。心海震荡恍如隔世，随后意识内的情况更加恶化，此时的他已是被众师兄弟姐妹们孤立，师门长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来回回所有人都重复着一句话：
　　你有罪，需要接受雷罚！
　　于是渐渐地放下了反抗的心思，向着自己对不起的同门，对自己殷切期许的师门谢罪。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一股清流窜入识海，正是不画仙本身追寻的道路。
　　“我追寻的，乃是天地逍遥，苦乐无惧。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有着自己的逍遥。所谓逍遥，乃是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美好！”
　　“凡间自有逍遥天，平生快意不画仙！”
　　“茶马诗酒问逍遥，今生不换醉天骄！”
　　“人生自在逍遥间，不羡鸳鸯不羡仙！”
　　“书写人间太平时，剑护平生逍遥志！”
　　“一路逍遥不知年，最恨无情无义仙！”
　　“围炉浅唱松间雪，剑起逍遥论日月！”
　　一道道声音如洪钟大吕，在不画仙识海爆发出来，是经历是人生，是认识，是沉淀，更是突破先天之兆！
　　识海中，不画仙被压抑的自主意识强烈爆发，引得天地意识降临，标志着他开始突破先天之境。正是这阵清醒，让他明白自己心神动荡不过一瞬间，真正的威胁是常天君逼命一剑！
　　随即顾不上突破先天的天地意识，不画仙强行将自己的精神拉回现实，瞬间感觉浑身疼痛，身体压力陡增。正是今日先前受的伤加上方才的雷霆击破了护体玉佩的震荡，然而常天君剑锋已至，不画仙慌忙一撇身，残留的护体罡气聚集起来，稍微阻挡了剑招。
　　在常天君看来，一个后天境界的小子，在其护体玉佩破了以后，便会陷入在自己剑招的心神化形之中，但是自己剑招临身时，他居然睁开了双眼，并且躲过了要害处！自己这全力一剑并没有直接杀死对手，只是划过不画仙的左肩直至右腹，剑气入体，彻底重伤了他。
　　不画仙再也坚持不住了，虽然没有洞穿心脏，但是剑气透体而出，身后岩石被划出平整的切口，自己的身体喷出一阵血雾。任凭意识再过强大，身体终究是到达了极限，就这样仰天而倒下，双目望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这才想起了方才似乎有天地意志降临。瞬间，天空中传来一道曙光，是天地意识降临的路径。可惜此时自己的意识已经无力回应了。
　　“原来如此。这是你临死前突破境界了。”常天君看到自己的极招明明已经破掉了护体玉佩却未竟战果，原来是突破时，天地意识将不画仙的意识从自己的心神化形中拉了出来。
　　“可惜，遇见了我，你来不及突破先天，便要殒命在此了。”常天君凝聚剑意，顿时乌云间撒下的曙光散去，而不画仙的意识再次被常天君的心神化形影响。天地意识在第一时间被不画仙为保命强行挣脱切断联系后，并没有完成认可的过程，此刻再次降临，又被常天君以自己的意志将其挤出不画仙的范围，并强行封锁不画仙意识。就这样天地意识没有找到目标，就缓缓散去了。
　　这正是常天君悟道千年的结论，天地意识虽然确实存在，但世间并没有天罚！因此他才走上这条罚罪之道。
　　“千年以来我斩杀后天之境无数，你是唯一一个临战突破先天的。不过到此为止了，在罪罚中安息吧。”
　　常天君俯视着倒地的不画仙，看他白衣染红，目光涣散，这样的对手，值得一剑封喉。
　　就在此时，一道绿色光芒激射而来，正中常天君剑身，险之又险地就下了不画仙。随后恢宏掌风至，意图逼开常天君。而常天君同样回身应招，发觉初接这掌劲绵软，待到临身时候突然浑厚起来，一把将自己推开几步。见不画仙暂时安全，一位仙风道骨的鹤发长者口念判词，翩然而降。
　　【笔下春秋终觉浅，弈者博青天。
　　刃上武功深如渊，将军卸甲田。】
　　“老朽「云行经纬」言笑晏，乃天麓山院第六峰导师。”
　　“老朽既来，无常退让。”
　　天麓山院派出的唯一一名先天强者，最终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不画仙。
　　………………
　　“追上了！”焦七七目光如炬，很远便发现了正缓慢前进的人群。虽然这些村民年轻，脚程都挺快，可是与修行者相比，这差距着实大了些。并且隔着老远，焦七七开始弹起了琵琶，一阵阵扰人心魄的声音颤抖着远方人们的心魂。
　　吴江村村民已经一宿没睡，未得好好休息，如今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弦音，好似拨弄着心跳，一股心悸的感觉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不少人为了缓解一下这种不安的感觉，急促了自己的步伐，这样一来，更加传染了负面情绪，不过一小会儿，体力不支，呼吸混乱，队伍开始混乱起来。
　　这时，肖正光和焦七七从天而降，一前一后，惊恐的人群顿时挤作一团。这二人眼神对视，方才现身时没有看见人群中有目标，这一堆人莫非是障眼法？
　　焦七七不管那么多，伸手一探，便抓了一名妇人，随后开口问道：“你们救的那名女子在哪？”
　　人群中哭喊声惊叫声不绝于耳，并没有人回答，但是在嘈杂的呼号中，肖正光但也听出在他们前方已经有一小队人前去江林城求救了。
　　见到无人给她想要的答案，焦七七十分不悦，手中燕罗琵琶弦动，手中那名妇人便停止了挣扎，被随手扔回了人群。这名妇人的亲友上去查看，发现她气息已断，眼耳鼻中缓缓流出鲜血，顿时村民中爆发了极大的恐惧，焦七七心里烦郁，高喝说：“若无人知晓下落，杀无赦！”
　　肖正光眉头一簇，欲言又止。看着村民有的喊着不知道跪地求饶，有的已经拔腿而跑，更有嚎啕大哭打算玉碎的人，焦七七便想先杀一半，留一半继续审问。手里燕罗琵琶弦音又起，无形的死亡氛围陡然升起，一时间村民都害怕地停下来喊叫，不知是否回想那名妇人那样七窍流血而亡，异样的恐怖冻结了声音，人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命运。
　　“小心！”肖正光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带有一些焦虑。
　　一道恢宏刚劲自天而降，焦七七杀人音波撞上一道高大坚实的躯体，伴着护体金光，随后散入无形。
　　而金光渐渐消散，点点光雨撒入焦虑的人群，安抚了动荡的人心，随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四野，令人更添安慰。
　　【豪杰镇山川，莫问谁敢犯。
　　复去几冬寒，英魂变雄关】
　　“我乃渊罗主宰麾下江林城督尉，「虎狂虚鬼」士天象！奉命护佑吴江村百姓，魔教妖人，杀我渊罗境百姓，偿命来！”
　　只见士天象身着将军甲，虎纹，鬼纹，手持一柄黄铜色狼牙棒，抓住虎头一侧舞动起来，一阵鬼哭神嚎的破风声似有形压力，遏止了琵琶声。
　　焦七七感到自己音功受挫，浑身气血郁结，眼前一柄巨大的狼牙棒逼命而来。此时忽有剑气杀入，正是肖正光驰援而至。
　　“剑风，荡！”
　　剑风被卷入狼牙棒的气劲内，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焦七七已经命在旦夕。然而破碎的剑气却在此时激射而出，正是士天象身后吴江村村民方向。狼牙棒劲力一转，趁着这股强大的回转之力，士天象眨眼便挡在剑气面前。这些稀碎的剑气也许对村民们威胁巨大，可在先天强者面前，连他的护体之气都不能撼动分毫。只是阻挡了这些剑气碎片后，肖正光和焦七七已然消失。
　　“可恶的恶徒！”士天象心中厌恶这种以他人性命要挟的行为，但是职责所在，信念所向，保护平民近乎他的本能。看着这些脸上惊慌失措的村民，深知自己此刻的责任和作用，于是大声说道：“江林城军队已经在路上了，稍后便至。在此之前，我将在此护各位周全。待到军队来此，我便前往，击杀恶徒，还无辜者公道！”
　　村民闻言，心中顿时大安。只有少数哭泣声，依然此起彼伏。
　　肖正光带着焦七七一路狂奔，甚至比追赶而来时候还有快上几分，毕竟若是缠斗起来，他们可不是先天强者的对手。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焦七七劫后余生，顿时对肖正光的态度大好。
　　“若是江林城已然接收叛徒，那便回去告知常天君，派人暗杀强杀或者截杀计杀，由他定夺。”
　　“若是叛徒不在江林城方向……”
　　正说着，肖正光便不往下说了，因为从吴江村来路的前方，一道摧残烟卷在天空炸开，正是生休门的信号！
　　段不明找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