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临江多思绪，纷扰不随去。
　　水做望着吴江水，心里想着若经过此劫，便要离家修行。
　　家，却是他心中一道伤痕。水做心思缜密，头脑也聪慧，很早就发现了村中大家对他有一种过分的亲切感，令他怀疑起自己的身世。因为分田地的时候，若自己真是水家的独苗，水家原本的田地何在？为何要给他新的田地？村民之间也是团结友爱，根本不像是会吃绝户的样子。
　　原本水做已经不去深究，毕竟自己也没有离开过吴江村，与其纠结一个遥远的过去，不如把握当下和未来。也许当自己儿孙满堂，宜享天伦时，吴山或者是哪个好友，会絮絮地与自己说出那不为人知的身世。在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的时候。
　　“水做！”
　　吴山的声音将水做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只见吴山带着四个青年，从村长家出来，都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好伙伴，都带着一个包袱，应是干粮清水之类，也各自打了招呼。
　　“走，我叫齐了人，去祠堂找太爷出发吧。”
　　吴山使命感很强，正是不画仙方才交代的事情，已经筹备完全。
　　“好，我们走。”水做其实也刚刚出来透气，既然决定了要走修行的道路，这些一同成长的小伙伴可能只会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水做心里有些落寞。再想着万一修行失败，或者半途而废，一事无成，自己会不会回到吴江村，谁又是谁的过客呢？于是心中更加落寞了。
　　来到祠堂，不画仙交待完了姚娃子一行人，在厢房中休息，见到吴山带着一群人过来。
　　“你们五人辛苦了，但还是需要立即出发。”说罢拿出一叠纸签，药丸盒子说道：“贴于小腿，可在三刻间加速奔走三成，若遇到劫道或是猛兽，速用之避险。补气丹，吴山用过，还有这木牌，碰到守军后立刻出示，都尉会接见你们，详细内容我已写在这封信里面了。”
　　不画仙将纸签，丹药，木牌以及书信交于几人，查看了大家都背囊饮食，并告诫他们速寻都尉。路上可适当做些标记，以安抚后来之人，提前告知路线。
　　下午过半，太阳逐渐西斜，吴山一行人动身出发。临行前告诉不画仙，村长和族老已经基本动员完成，暂定今夜各家将饭菜端来祠堂，饱餐一顿后，连夜分别上路。
　　水做告别吴山后，发觉江家妮子在不远的房檐下望着吴山远去，眼眶有些湿润，正欲上前宽慰，忽然祠堂里面传来了叫喊声：
　　“醒了，醒了！那姑娘醒了！”
　　水做当下便回到祠堂，来到厢房，不画仙已经在替姑娘诊治了。
　　“现下身体虚弱，静养几日便好。但内伤严重，需要慢慢调理。”
　　“多……谢。”女子传来虚弱的声音，随着意识清醒惨白的肤色有些红润。
　　“不必谢我，全仰仗这位小兄弟，是他把你就上岸的。为此现在全村都被生休门盯上了。”不画仙简单讲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以及二人进入祖地暂避的计划。
　　女子听后，神色黯然，缓缓吐出一句：“抱歉。”
　　“多说无益，希望日后能为覆灭生休门多一份力吧。”不画仙不在意地说道，又对水做说：“她性命无忧，只是身体虚弱，这两日是万万不可运功的。我看门口有个板车，可委屈她躺在车上，晚饭后，便去祖地待着吧。到时候有足够的时间，有何问题尽管问出来吧。”
　　“什么问题？”那名女子靠在床头问。不画仙也转头看着水做，水做当然知道是关于修行的问题，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沉默了很长一会儿。
　　“叶梦。”
　　………………
　　“小师妹，我酒袋里面的酒呢？”行云舟一瞬万里，内部却十分舒适。不醒时拿着一个酒袋，谄笑着闻着一名俏皮女子：“咋就变成醋了呢？”
　　玉清台躲在玉封书身后，笑着会道：“你自己粗心，装了醋出门。哥你看，六师兄欺负我。”
　　“天呐，我陶然酒鬼就算是带错了脑袋，也不会带错酒啊！”不醒时有些捶胸顿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的酒掉包，只有你的移形换影之术，大师兄都不行。”
　　“哥你看！”
　　“好了小妹。”玉封书作为四师兄，无意管理这些打打闹闹的小事，只不过自己妹妹和六师弟的性子便是如此。
　　“刚刚出门时，你偷偷碰了一下六师弟的行李，便是在那时候打上术法印记的吧？”
　　“哥你不帮我！”玉清台气呼呼地说道。
　　“四师兄，看来是我记错了，冤枉小师妹了。”不醒时看到小师妹生气，便不打算要酒了，说道：“我这还有一个酒袋，还有很多酒袋呢。”说罢又从包中拿出一个酒袋，打开塞子，豪饮一口。
　　“噗！”结果一入口，便不顾形象地喷了出来，大叫：“好酸！”
　　“哈哈哈。”眼见这一幕，玉清台开心地笑了起来。
　　玉封书满脸黑线，自己亲妹如此调皮，竟戏耍同门两次，正想好好教训她一下，只见玉清台手捏法决，将不醒时的酒换了回来。
　　不醒时马上灌了几口，笑着开口道：“多谢师妹！”
　　玉封书不好意思得跟不醒时赔不是，拉走妹妹要去给她关禁闭。
　　“不要嘛哥，马上就能见到大师兄了，我太开心了。”玉清台一提到大师兄，心中感到十分开心，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大师兄大师兄，你眼中可还有我这兄长？”玉封书无奈，比起自己，胞妹更听大师兄的话，可大师兄的性子无拘无束，短时间里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随着玉家兄妹越走越远，身后小酌的不醒时呢喃着：“小师妹，你若不喜我好酒，开口便是。”
　　“为你，我愿意戒酒啊。”
　　………………
　　「独望天穹」墨点睛。天麓山院第六峰峰主。
　　“天麓山院第六峰峰主，墨点睛拜会渊罗主宰。”
　　“吾座下大弟子「书剑逍遥」不画仙，下山历练，途经贵属地。见魔教生休门袭扰贵地村庄，出手相救。然生休门欲派先天大能前来问罪。村名吴江，近江林城，救治了一名生休门追杀女子而被问罪。特请主宰护佑属地，我山院已遣出行云舟，一名先生带三名弟子前往支援，望准许通行。”
　　紫竹院内，渊罗主宰和照青史二人看完这段留言，随即金光消散，仿佛不曾来过。
　　“好友，你看这天麓山院，是否可以……”渊罗主宰方开口，就被照青史打断了。
　　“不可。”
　　“为何？”
　　“天麓山院乃是儒门正宗，其中各峰主都是天下大儒。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八位峰主名镇一方。但是儒门那套酸腐，与我们的计划不符。”照青史分析道：
　　“我等所行之道，并非正道，也非侠义，是偏门，是邪路。而儒门规矩自然不会让我们按照此等偏激的方式走下去，届时内部冲突，理念不合，总之不确定性太多。与儒门可利用，可合作，但是还不到同盟时候。”
　　“我知晓可借儒门之手剿灭生休门，但这会让背后之人再次躲进暗处。布局千年，若只是联合儒门灭掉一个生休门，你可甘心？”
　　照青史目光深远，顿了顿说：
　　“唯有平衡，才是真正开局的前奏。”
　　说罢，照青史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茶香。
　　“好友，百姓何苦。”渊罗主宰内心挣扎，“为达到目的，我可以牺牲，可是这些无辜的人，也要为了我们自以为是的好心而献出生命吗？”
　　“也罢。不能白喝你的茶。”照青史闻言，内心不知思索几多，说道：“你的势力不方便出手，我亲自过去一趟，以最小的伤亡继续保持平衡。”
　　“如此，有劳好友了。”渊罗主宰有些局促，二人理念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可曾经认定了的目标却是二人共同的理想。
　　“莫要多想。当初商议计划时，便知晓不能对如天麓山院这等名门推心置腹，各自追寻的目标不一样。此等名门，对理念名声在乎得过多了；而我们要的，则是为了达到目的，虽不至于不择手段，但也会掌握筹码，交易成更好实现的结果。因此行事上，二者必有冲突，道家与佛家亦是，能合作，但不可被他们那些迂腐的信念主导。”
　　“那些信念的确听上去很正确，可是正确的理论并不一定能带来正确的结果。如同这墨点睛，若是真有心救万民于水火，又怎么只派一名先生带三名弟子前来？说到底他们的仁义，只是在强迫你出兵保护百姓，他们只管救自己的弟子，而你负责你的百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各自实现了自己的仁德。此等强加自己的思想于他人的行为，何尝不是如同邪教一般？”
　　“待我饮完这茶。前去相助双方，使他们之间回归平衡，在计划开始之前，几方势力都要在平衡中互相牵制。至于百姓的性命，便看生休门会不会下令杀无赦了。能少牺牲我自然会出手，毕竟若死伤太多，这不仁义的高帽便要扣在你的头上了，现阶段尚不好应对舆论，大义的名头依然是要占着的。”
　　茶桌前，照青史絮絮地说着，一边独自品茗。渊罗主宰将剩下的茶水倒入竹筒之中，封上竹盖，温声道：“久煮的茶，失其清香，更多浓郁，覆以竹节，缓沁竹香，别有一番风味。望君捎带，可藉茶瘾。”
　　“多谢好友。”照青史结过竹筒，将之置入书箧，随后转身潇洒离去。
　　“只是……好友吗？”渊罗主宰一时失神，唯有竹声随风作响，一片紫竹叶翩翩而落，从她发际划过。不多时，渊罗主宰凤眼紧闭，高声喝到：“来人！备甲！传令士天象！”
　　那日在殿上威严的渊罗主宰，「地海开疆」凰权无上，已然复归。
　　………………
　　罗水之上，画舫静室内，一名华服男子闭目养神，琵琶曲音色若风雨，似江涛。案上香炉发出微弱烟气，却熏得室内芬芳无比。
　　夹板上，一名令兵急急而奔，来到静室外行礼，说道：“丁三组，逾时黄。”
　　“退下吧。”只听内里传来清脆女声，令兵颔首告退。
　　琵琶曲停，一名艳丽女子放下手中乐器，向男子说道：“丁三组，乃是「平山清风剑」肖正光和「狐刀狭影」段不明。逾时黄，表示预估访查来回时间已过，或有发现，或有耽搁。”
　　华服男子睁开双目，缓缓道：“你我二人，走上一遭。”
　　“七七不解，逾时黄，应是加派三组，为何劳动天君亲临？”
　　“下不为例。”常天君淡然语气说道，却透露着一股不可置疑。
　　艳丽女子慌忙跪伏，低声开口：“是七七僭越了。”
　　“无妨，我们走。”常天君拾起长剑，施展纳物神通，将剑收入身体之内。
　　焦七七起身，拿起琵琶跟上。
　　来到船首，常天君说道：“欲贪狼，我亲自去查丁三组逾时，后续你依例办事。”
　　“欲贪狼遵命。”说罢便叫人放下一艘小船，常天君与焦七七轻身跃下。
　　“奏乐！”常天君操控小船掉头，往吴江方向快速行舟，焦七七端起琵琶，一曲铿锵，如兵戈相交，四弦翻覆，如拨动心弦。
　　琵琶曲沿江心一路疾驰，焦七七襟飘带舞，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差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两岸不少野兽开始发出猎食前的战吼，如同当下的常天君一般。焦七七心中有所感悟，手上动作一变，琵琶声音更显得蓄势待发，其中金铁之声若隐若现，自己的心境有了些许提升，离先天的门槛更进一步了。
　　常天君伫立船中央，呼吸自然，面迎江风吹拂，注意到了焦七七曲中心境的变化，随口一问：“曲乐不停。你可知为何我要亲身前往？”
　　焦七七心想，我方才不是已经问出口了，你不是教训了我一下，现在自己又开这个由头？
　　但是嘴边确是：“天君定是发现了七七未有发现的情报。”
　　说完，焦七七发现自己的境界已然稳固，感觉已经触碰到了先天的一角，方才知道刚刚自己为常天君奏乐时处于一种顿悟状态，曲中带入了自己的感悟，为常天君发现，不动声色地帮助自己稳定了心境。
　　“七七谢过天君！”说着真心感谢的话，手里的弦也并没有停止。
　　“不必在意。”常天君说道：“平山清风剑，久远以前，已经是颇负盛名，后来机缘巧合为我所救。若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出现逾时，一定快去快回。所以他现在，一定是有所发现。”
　　“天君慧眼识珠，七七自叹不如。”焦七七适时奉承道。
　　“不必说这些虚的。你看前方。”常天君淡淡地说。
　　焦七七偏过头，视线绕过常天君望向前方，发现一艘与他们一样的小船，上面正是肖正光和段不明，前者跪坐着，正扶起受伤的段不明，想要向常天君行礼。
　　“不必多礼，细说经过。”常天君开门见山。
　　“找到她了！”肖正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