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我是个勾魂使者。
　　阳间的人看不见我，我也没有定所，我终日一身黑衣，拿着一本生死簿在人间闲逛。阴世人不会极饿疲倦，感受不到春夏秋冬的季节变换。每当我觉得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去广场的座位上坐着，看着广场上上各式各样的人发呆，然后就等着我辖区中有人死亡。说实话，等待死亡这个过程，我内心甚至有点激动。
　　这一天，我如同往常，正在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突然，我感觉别在腰间的生死簿有了一丝震动，我知道，我的工作开始了。
　　我缓缓打开生死簿，空白的页面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字，上面写着:李，男，生1980年，亡2017，终年37岁。
　　其实通过短短一行字，我可以看到他的一生，我不喜欢这么做。他生前种种，我毫不在乎，但我更喜欢他们自己讲述出来。
　　我慢慢合上了生死簿，闭上眼睛，等我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李死亡的地点。
　　“原来是车祸啊。”我喃喃自语，我来到一处山路，看着眼前被大货车压在底下的车子，周围叫嚷呼救的人群，我皱了皱眉头。
　　因为年纪轻轻就横死之人，肯定是会有心愿未了。这意味着，我必须要帮他们完成心愿，才能带其入阴世。
　　“李”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慢慢一个半透明的人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脸上写满了茫然，显然他死的太突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我看了看他，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不理会他，慢慢说道:“李，你阳寿已尽，我乃勾魂无常，来此渡你入阴世，进鬼门关。”
　　“我……死了？”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回头，看见他出事的现场，发疯一般的冲了过去。
　　我叹了一口气，一指他，他便定住在那里不动。我走到他身边，慢慢说道:“生死无常，这是你命中注定，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他用力想挣脱我的束缚，他发疯一般的大喊着一个名字，“小静。”只不过，除了我，在场任何人都听不到他的喊叫
　　我知道，那辆车里，还有人。我走到李那被压变形的车前，正驾驶的李已经血肉模糊，异常血腥。我看向后座，发现后座还躺着一个女人，这就是小静了。虽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没有性命之忧。
　　走到李面前，我看着眼前近乎发疯的他，轻声告诉他的妻子没事。
　　我解开他的束缚，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但目光依旧呆滞，死死的盯着车祸。
　　“别看了，死的只有你一个，你妻子估计一会就被救出来了，我在问一遍，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再不说，我就直接带你入阴世了。”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他知道妻子没事以后，情绪也变得平稳，他慢慢抬头看着我，带着哭意看着我，只可惜，鬼没有眼泪。
　　“我......我能。”他颤抖着声音慢慢开口:“我能，我能再多陪陪我的妻子吗？”
　　我眉头一挑，有些不太相信他说的话，我接引过无数的灵魂，当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时，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求求你我不想死之类的。他对死亡的坦然，到是我没有想到的。
　　“给我一个理由，只要打动我，我可以考虑”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一直盯在车祸现场，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有些恼怒，他也太不把我这个勾魂无常当回事了吧！我抓住他的手腕，轻轻迈步，一下子来到了我发呆的广场中。广场上的人群依旧很多，很热闹。
　　李发觉周围变了，有些着急，他对我说:“我，我妻子那里......”
　　我打断他说:“你妻子不会有事的，否则我带走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你妻子刚刚死里逃生，阳气虚弱，你一个阴魂在那里，对她没好处的。快点吧，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考虑你的心愿。”
　　他听了我的话，有些安心了。我招呼他坐下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广场上的人们，慢慢讲述他的故事。
　　李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常不过的人，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过着最普通不过的生活，他的一切，都是父母替他安排好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直到，他遇见了他的妻子。
　　他们二人是大学同学，那时，他的妻子是班级中的班花，受着万千追捧，而他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他喜欢着，却不敢表达。妻子太耀眼了，他甚至不敢和她说话。
　　后来，再一次班级活动中，李终于有机会和她说上话，那就是.你，你的鞋带开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对李说:“你也太怂了吧，不过也不错，至少也有机会说话了。”
　　李也笑了，他笑的很开心却又带着一丝不好意思。说实话，鬼魂的笑很难看。
　　他又开始慢慢讲述。
　　虽然有了那一次机会，但是李依旧是那么胆小，李总想着再次找机会和她搭话，却始终找不到。
　　直到有一次，李和寝室的人一起喝多了，李借着酒意对室友说出了自己的爱意，室友们都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怂恿他给他的女神打电话，李也是喝多了，真的打了这通电话。
　　答案当然是拒绝了，我想都不用想，但是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给了李勇气，他开始疯狂的展开了追求，也许是他的坚持，最终还是打动了，他的女神。
　　我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就完了？”
　　李笑了笑:“很平淡吧，我也没想到，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分离过一段时间，也吵过架，但是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后来见过父母，领了证，有了一个儿子。本来想今天自己开车带她出去玩，没想到......”
　　我挑了挑眉头:“你这样可打动不了我，这也太平凡了吧。我还以为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呢。比如说什么梁祝啊，孟姜女啊。”
　　李看向了我，他的眼神中有些不解:“这不就是生活吗？也许对于你来说，我的生活太平淡了。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享受着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一起看看电影。我觉得，很美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平淡。”
　　我慢慢开口:“你，还想回去看看你的妻子吗？”
　　他有些激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平凡的生活把我打动了。其实，无论讲不讲他的故事，他都可以去看望他的妻子，这是他的心愿。带着未了的心愿的灵魂入了阴世，很有可能就停留在望乡台，耽误轮回的进程。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开口说话:“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妻子虽说无性命之忧，但是也是受了重伤，这时候一定是在医院，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
　　真的吗？他有些激动。我没有多说话，抓着李的衣服，带他来到了妻子的病房。
　　此时，他妻子正紧闭眼躺在重症病房中，带着呼吸机，陷入昏迷。
　　本来李很激动，没想到见到妻子后倒是平静了下来。
　　他想抓住妻子的手，却发现自己再也握不住了。
　　李苦笑了一声，然后开始喃喃自语:“小静啊，我走了，你以后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每天按时吃早饭，注意你的胃病，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别总舍不得花这个钱。还有啊，你别总和儿子生气，他也是个大孩子了，还有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眼中留不下一点泪水。
　　我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场景，我说道:“快说吧，别等到最后了，还留有遗憾，时间不等人，想说的都说出来。”
　　李稳了稳:“你啊，总说我没情调，我自从追你的时候，只说过我喜欢你，如今我要走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小静，我，我爱你。”
　　李半透明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轻烟，我看了看他，冷冷的开口:“李，尘归尘土归土，你心愿已了。走吧，我送你去鬼门关。”
　　李还想说什么，但我知道，不能让他留恋太久，我带着他离开，出现在一处山间小道上。
　　李抬头看看去，一脸茫然问我:“这，这就是黄泉路？”
　　我摇了摇头:“我倒也是想直接送你到黄泉路，但是也还要按照流程走。跟着我走吧。”
　　我带着李，来到的山间的一座小庙，上面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城隍庙
　　我慢慢开口对李说道:“你还没有领路引，领了路引，你才算是阴间魂。”
　　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带他入了城隍庙，庙宇里十分破旧，只剩一尊城隍老爷在庙宇正中。
　　时代的发展，让人们对于鬼神没有了敬畏。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孙，出来送魂了。”
　　半久，神桌后面的小木门咿呀一声，从门中慢慢的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汗衫带着眼镜的干瘦老头。
　　我看到这个老头后，弯腰鞠躬说道:“拜见城隍老爷。”
　　李听了我的话，一下子长大了嘴巴，我也想到了他惊讶的原因，任他没有料到，被称为城隍的神明，竟然是个被叫做老孙的好像公园遛鸟的干瘦老头。
　　城隍老头看了看李，又看了我，嘴里叨咕说:“没大没小。”随即转身又从神像后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一根毛笔，一叠黄纸一页页的翻着。
　　城隍翻了几页，找到了李的名字，拿着朱笔在李的名字上一划，并递给李一张黄纸。
　　老孙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黑色门，嘶哑着声音说道:“领了路引，就是阴世之人，去吧，赶紧送他去鬼门关吧，别留人间太久。”
　　我象征性向老孙鞠躬，领着已经领完路引的李慢慢走向那扇黑门。
　　我停留在门前，对李说:“去吧，那扇门后面就是鬼门关了，我就送你到这了，入了鬼门关，还有很多等着你。”
　　李背对我站在门前，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
　　我愣住了，轻轻开口:“你就叫我阴无常吧。”
　　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走进了那扇门。
　　随着门关上，我也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老孙站在我身后，开口说:“这是你渡的第几个亡魂了？”
　　我转身面对他，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老孙看了看我说:“那你想起来自己的名字了吗？”
　　我听到这番话，我这颗早已不在跳动的心仿佛在一次跳动。
　　我在人世间已经逗留了太久的岁月，我看过不知多少年的变迁，我渡过无数的亡人，看过无数离别，我甚至能记得我渡过每一个灵魂的名字。但也说来可悲，我终究还是记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老孙看了看目光呆滞的我，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神像后面的小门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慢慢说:“你心中有执念，不是你记不得自己的名字，而是你不想记起。久而久之，你自己就真的不记得了。”
　　小门轻轻关上，诺大的城隍庙只剩下我一个，我呆站良久。
　　我的执念，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