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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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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群玉空着手回到牡丹园。
  在前园,李群玉碰到了花惊落。但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花惊落一直在前园等李群玉回来。
  看到李群玉,花惊落双眉一蹙,几乎要哭出来,问道:“你怎么一去不回?”
  李群玉看着眼前充满失落的女子,心里颇觉愧疚,把打猎遇雨、又觅得山洞躲雨等经过如实相告。一面说,一面跟着花惊落往落花庭走去。
  花惊落听说遇雨,大为惊奇道:“竟下雨了么?”
  李群玉一奇,猛然发现园里的地面十分干燥,寻思园里若是如在山林里那样彻夜下雨,决不至于如斯。
  半天雨,定奇缘。这是古老的传说。李群玉道:“想不到竟会如此。”
  进入落花庭,花惊落好奇道:“你碰到丁娘子了?”
  李群玉点点头,回道:“是,我看她独身一人……”
  “你们孤……你,你们一块儿在山洞里避雨?”花惊落神色惊惶。
  李群玉道:“她一个小女孩,我担心她没什么经验,会有危险。”
  “哼!她不是很嚣张吗?担心什么?我看是你自作多情!”花惊落不知为何竟很生气,转身快步转入天香居,背着身将门嘭地关上,不再搭理李群玉。
  李群玉怅然望着天香居的门扉,默然伫立良久。
  花惊落生完气,开门出来,发现李群玉站在偏房屋顶上,望着古桐,因心里生出歉然之绪,猛地一下,忽而觉得李群玉长久地凝视古桐,远不止是看着古桐而已。
  当初李群玉指着古桐的一根横枝说可以在那儿搭上一架秋千,花惊落不知道有多欢喜,以为李群玉是为她百般着想,而此时,她相信李群玉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很远的地方,远出天空之外。
  “你下来罢,我不生气了。”花惊落轻声呼道。
  李群玉闻声跳下,落在花惊落跟前。
  花惊落甜甜一笑,问道:“你打到山鸡了吗?”
  李群玉微微怔了一下,笑道:“打是打到了,不过……”
  花惊落抢着笑道:“我知道,你们把它吃了。”
  李群玉颔首道:“不错,我和丁卿把它烤了吃了。”
  花惊落转了转眼珠子,压住心酸,略略淘气道:“那我又好奇了,你是怎么生火的?又是怎么烧烤的?真能烤熟吗?会不会焦了?烤好之后,你和丁娘子是一人吃一半呢,还是你吃多一点,或者她吃多一点呢?哎,好可惜,这些我都没经历过,玉郎,你都跟我慢慢地讲一讲罢。”
  李群玉又闻“玉郎”称呼,心头一热,细细地向花惊落讲述在野外如何生火、烧烤等“新奇”之事。
  花惊落一边听,一边痴痴地笑个不停,听到丁雨生气这茬,笑道:“你只是出言指正,她就生气啦?”
  李群玉点点头,“丁卿心性高,不肯轻易认输,加上我指手画脚太过,一时生气,倒是正常。”
  花惊落道:“你教我剑法,怎样繁絮我都不生气。”
  李群玉笑道:“你都嫌繁絮了,还说没生气?”
  花惊落一愣,随即咯咯直笑,道:“我生气了吗?”
  李群玉摇摇头,笑道:“没有。”
  及后时日,花惊落为自己吃醋的事自嘲过几次,更加努力练习《天鹿剑法》,不思出行。
  不过话说回来,直刺古桐树瘤的练习毕竟磨人,花惊落中间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但是一想到李群玉的面容,又不由自主地咬牙坚持。
  李群玉坐在屋顶吹笙,一则自娱,二则监督,三则引逗。
  起初花惊落心神不定,忍不住好奇,频频中断练习,李群玉便一跃而下,打花惊落的屁股,跟花惊落说练武最忌神意涣散,又说气聚丹田,调节呼吸匀定,此为正道,而由简到繁,先浅后深,是练基本功的唯一主旨。
  花惊落不仅听懂了李群玉的教诲,还悟到了李群玉吹笙是为了逗引她,自此潜心修整,不管李群玉吹奏何曲,都能闻乐而不为之分神。
  但偶尔屁股痒,还是会故意招惹“师父”惩戒的。
  第一阶目标达成,李群玉换了个法门,不再吹笙,甚至不再监督,而是离开落花庭,由花惊落自觉练习。
  芍药和玉兰突然跑来告知,道是李护卫出门了。花惊落不为所动。
  李群玉得知,赞道:“季里能够成为舞蹈名家,惊鸿舞冠绝天下,远非只是天赋过人,她的毅力、耐性、专注力亦远超常人。”
  杜三篇得知花惊落在练剑法,却是大吃一惊。
  起初,杜三篇只是奇怪花惊落怎么回来便不肯再走,打算抽时间去探望,然不待及此,便有练剑的消息传来。
  杜三篇扔下手中的工作赶到牡丹园,进入落花庭,果然看见花惊落正在全神贯注、一剑一剑地刺击古桐。
  花惊落练习多日,已然具备武者的警觉性,但她以为是李群玉,故而未松懈一丝一毫。
  杜三篇亲眼见到花惊落练剑,仍是吃惊,然而看着花惊落专注的样子又暗暗赞叹,但终究是一皱眉头,心疼道:“哎呀,你怎么舞刀弄枪的?可使不得!”
  花惊落乍然闻声,猛地吓了一跳,收剑转身。
  杜三篇快步赶到近前,皱眉道:“要我怎么说你呀?你鼓捣那玩意作甚?你平时不是极厌的吗?”
  花惊落秀眉一扬,不屑道:“那些花里胡哨的,我当然看不上。”说着转身一剑,快而猛地刺向古桐,虽然仍不能正中树瘤,却故意“嘿”地叫一声,罢了嘴角微微一扬,静待杜三篇的反应。
  杜三篇心一揪,上来拿住花惊落握剑之手,把落雪剑抢到手里,随手一刺,正中树瘤中心,稳稳插住。
  花惊落微微张着小嘴,似有些意外。
  杜三篇已掰着花惊落的手掌,心疼道:“哎呀,你呀,我……快让我看看你的手。”
  花惊落曾练得手掌起泡,闻言笑道:“没事!你别咋咋呼呼的。”
  “我……”杜三篇没想到会被呛,登时说不出话。
  花惊落抽回手,嫌弃道:“看够了没有?看够了便走吧,我还要练剑呢!”
  杜三篇皱着眉,忽道:“我就不明白。”
  花惊落噗嗤一笑,揶揄道:“你怎么不明白?你明白得很,我现在练剑为的就是日后你不敢欺负我!你怕了。”
  杜三篇大为讶异,鼓着双目道:“我几时欺负你了?”
  花惊落不想多言,催促道:“哎呀,你快走吧,不然把我绑起来!”
  杜三篇没辙,有些生气道:“好,我管不了你了!我找朝请郎去!”
  花惊落惊道:“你找他作甚?你要怎样?是我迫他的,关他什么事?”
  “你不用管!”杜三篇抛下一句,转身便走。
  花惊落哼了一声,回身将落雪剑拔下,心烦意乱,想着李群玉说的话,不再练习,收剑入鞘,坐到秋千上,漫不经心地荡着,忽地气道:“哼,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杜三篇匆匆赶到牡丹园大门外,跟董霜道:“阿霜,你快去洛阳酒楼,瞧瞧朝请郎是不是在那里饮酒,快去快回!”
  “是!”董霜领命急去。
  杜三篇一甩袖,扔下一句“练什么剑嘛,瞎胡闹”,便欲回转落花庭,不料龙掣海应声嘀咕一句“这不正好吗”。
  这不得了!杜三篇猛地转身,质问道:“你说什么!”
  龙掣海乃一介武夫,不懂什么才子佳人怜香惜玉,只知道花惊落专注于练剑就不会再吵闹,正好可以让杜三篇专心做事,所以在听到杜三篇认为练剑不好的话时,心直口快地驳了一句。
  眼见相爷气急败坏,厉声质问,龙掣海虽然不敢大声顶撞,却不怕事,小声支吾,如实道出自己的看法。
  杜三篇反倒没话了,盯着龙掣海甚久,忽地叹道:“哎,你什么都不懂!”说着转身向落花庭走去。
  花惊落见杜三篇折返,仍坐在秋千上,多瞧一眼那是没有的。
  杜三篇嘿嘿一笑,走到人前,殷勤道:“哎呀,这是什么时候做的秋千呀?真好。”
  花惊落道:“好么?”
  杜三篇听得出花惊落是抱怨秋千不是他做的,不敢再说秋千,只劝着不可再练剑,罗列一堆毛病,诸如手上起茧大大不妙,最后更说要责罚李群玉。
  花惊落瞬间被惹恼,嚷道:“是我叫他教的,你罚他作甚?”
  杜三篇笑道:“不罚他,却罚你不成?”
  花惊落哼道:“剑法我一定要练,你怎么罚都成!”
  杜三篇怪道:“你怎么了嘛,真要毁坏自己的手不成?我就不明白,你平日最是厌憎舞刀弄剑……”
  “旧话休提!”花惊落跳下秋千,凛凛然地看着杜三篇,道,“我爱怎样便怎样,除非你日夜守着我,不然便把我绑起来!我叫李护卫教习剑法之前已有诺在先,教我半途而废,我花惊落还丢不起这个人!”
  杜三篇听得“日夜守着”四字,以为花惊落是怨他陪护得少,不由得一惭,再闻有诺在先,即道:“我常来看你总行了罢?你怕丢人,我请朝请郎收回诺言可好?”
  “你想怎么做,去做便是,不必跟我商量。”花惊落十分倦了,抛下一句,转入天香居,闭门不再搭理杜三篇。
  董霜赶到洛阳酒楼,没见着李群玉,四下询问,仍是无果,回转禀报。
  杜三篇无奈,吩咐芍药、玉兰几句,打道回府。
  此时,李群玉正在北邙山饮酒,遥想卢秉烛北域之行,多所忧思。
  卢秉烛志在整顿天下,欲成事,必要推翻阉党,而阉党势大,黑手所触无所不及,晋阳都督甄忧道一家覆灭即是明证。
  “呆子,我不能陪护在你左右,光是想着就为你捏了一把汗。”李群玉虽为卢秉烛担忧,出言却定是揶揄挖苦,万改不了。
  回到牡丹园,李群玉刚进入园里,芍药、玉兰即上来转告杜三篇的话。
  李群玉转身出园,赶到相府求见杜三篇。说巧不巧,正撞见杜兰花。
  杜兰花上来即是一句不甘,“李大哥,上次你怎么说?”
  李群玉会意,笑道:“都是闹着玩的。”
  “这话我不信。”杜兰花热情似火,“李大哥,你是不是看到花娘子的资质比我好太多?”
  “好什么好!”杜三篇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骂道,“净学些没用的!”
  杜兰花笑道:“李大哥,父亲说你的剑法没用。”
  杜三篇猛然意识到口误,斥道:“我说你没用,你乱扯什么?”
  杜兰花笑道:“我去端茶罢。”
  杜三篇训道:“要你献什么殷勤?回去读书!”未等杜兰花的身影完全消失,杜三篇已经拉住李群玉,皱着眉头苦道:“朝请郎啊,你怎么教她剑法呀?”
  李群玉半开玩笑道:“相公,草民不才,毕竟是一流剑客,相公在请我入瓮之时,难道没有想及此处吗?”
  杜三篇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朝请郎,不要再说笑,我是认真的。惊落平素极是厌恶舞刀弄剑,怎么突然痴迷起来了?”
  李群玉道:“相公是问草民吗?”
  杜三篇瞪着双眼,道:“这里还有别的人么?”
  李群玉一笑,道:“那草民便说说一己之见,请相公参详一二。”
  杜三篇急道:“请说!”
  李群玉走出几步,悠悠道:“相公应当十分清楚,草民虽然名声在外,目下却只是一名护卫,与园里其他下人的身份一般无二……”
  听到“一般无二”四字,杜三篇一慌,连忙强调道:“哎哟,朝请郎,这话可说不得!杜某虽高居相位,但绝对没半点把朝请郎当作下人使唤的意思。”
  李群玉继续说道:“草民不过区区一名护卫,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只是有幸在外博得‘天下第一剑’之名,恍惚间似乎显贵起来。比起其他护卫,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着实不一般。二夫人诚如相公所言,爱玩好闹,如此一来,她对我的剑法心生好奇,便是有本可依,相公以为如何?”
  杜三篇无法反驳,只道:“这……”
  李群玉又道:“夫人命我传授剑法,我身为护卫,岂敢不从?”
  杜三篇本想叫李群玉收回诺言,眼下李群玉却句句暗示授剑之事乃是花惊落之意,让他措手不及,“这……哎!她高兴,我也乐见,可万一弄伤……”
  李群玉道:“噢,草民懂了,相公原是不信任草民的能力,既然如此,还请相公容许我辞去护卫之职……”
  杜三篇道:“哎,怎么说到这话了?哎呀,朝请郎,你莫说见外话,我几时不信任你了?我若说了有歧义的话,必是无心之失,朝请郎万勿多心。你说,我若放你走了,惊落又闹着出行,我又找谁护卫去?”
  李群玉这才道:“相公,您且放宽心。夫人学剑不过是一时好奇,很快便会厌倦。练剑一则辛苦,二则枯燥,夫人过惯了娇生惯养的富贵生活,怎耐得住?草民虽然愚鲁不堪,护卫周全,尚有余裕。”
  杜三篇惭道:“我担心惊落,言语有失,冲撞了朝请郎,还请朝请郎莫放在心上才是。”
  李群玉朗然笑道:“相公,草民虽不及相公肚里好撑船,不过这块额头尚能容得几匹蚂蚁奔跑。”
  杜三篇闻言大笑,道:“朝请郎越发幽默了。”
  花惊落每日练剑不辍。
  杜三篇每得消息,虽然不免愁眉苦脸,但因李群玉之言,宽心不少。
  这日忽然有人在府外求见,听过禀报,杜三篇不由得一奇,暗道:“岳先生怎么突然派弟子来?”
  虽有疑问,杜三篇仍是先叫人把客人带到会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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