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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人间四季 / 第五章 鸿门夜宴

第五章 鸿门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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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秋的两个姨妈听说妹妹家的惨剧,差人送来了一些贴补。来人原是受了交待,到了要找府上嘴敞的人仔细打听打听,看了这光景倒是省了事,很体贴地把包袱交到雨秋的婆子手里就走了。婆子掂了掂,“哼,这还是一棵藤上的瓜呢!穷在闹市无人理,富在深山有远亲哪!秋儿你记着。”
  她一边做着散工一边处理所剩无几的家当,加上两姨妈凑的那点数,一老三小熬了一年也就过不下去了。
  这一年管顺安那边也过得很是凄惨,他在家颓废了大半年,三张嘴的吃食基本靠典当维持。为了给宝昌抓药养伤,他卖了一块地给黄少翔。
  大塘角的人之所以恨他,是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倒买倒卖,囤货压饷,一毛不拔,一把算盘打成了精。可反过来看,他又是个一流的人物。当年初来乍到,他只不过是个家里养不活才被送来当学徒的穷小子。一无所有在他不是头一遭。
  入秋的当口,他猛地振奋起来,留了三块地和一片塘,一口气把剩余的财产全部转手卖给了黄少翔,紧接着进了一批牲口,屯了一批秋货。年关附近他带着女人去了趟城里,红光满面地回来。
  除夕夜里,管顺安让女人置办了一桌像模像样的年饭。躺了一年的宝昌被扶到桌边。婆子和三个孩子也意外地受到了邀请。
  自打管宅出了这几年的变故,一个屋檐下的两家人这是第一次坐到一起,谁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四个孩子本是同根同源,如今这关系错综复杂,管顺安想亲近松昌、连昌,两兄弟却对他很是疏远;宝昌曾经和弟弟妹妹们亲密无间,如今坐在一起却像根本不认识。
  这是一桌安静到出奇的年夜饭,从头到尾除了管顺安想笼络两兄弟的几句干涩的话,就只有筷子碰碗碟、孩子们刨碗底的声音。
  看着孩子们吃饭的样子,婆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只叹这人生无常。以她的精明,她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桌鸿门宴。
  果然,饭毕,女人起身收拾碗筷,几个孩子打算下桌,管顺安示意他们且慢。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和盘托出了自己的主张:两家合一家,他来养,松昌、连昌两兄弟跟他跑买卖,婆子伺候一家起居,雨秋去放牛。
  最后五个字差点没把婆子气晕过去。她当下就拍着桌子叫起来:“好赖你这忘恩负义的软饭盆子,夫凭妇贵,狼心狗肺,主子一死就原形毕露,气死了太太,现在还要逼死亲生的闺女,你不怕夜里太太来找你算账吗?”一张蜡黄的老脸瞬时间涨得通红。
  两小子她倒不担心。让雨秋去放牛,不说雨秋还没牛腿高,在大塘角,大户人家的闺女出阁前基本都没人见过,一般人家的女儿最多也只是跟着去河边洗衣服,串门做缝补。
  听说让自己去放牛,以雨秋的年纪,她很难理解婆子何至于如此激动,反倒是被她给吓懵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管顺安,依旧端着茶盏要紧不慢地喝茶,却是身旁摔了碗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一口茶呛了半天。
  女人来了泼劲儿,扯着个破锣似的喉咙嚷开了,两个妇人隔着桌子不可开交地对骂。
  掉了阳气似的宝昌这时候却挂着一脸傻笑直乐呵,松昌、连昌老实坐着,大气不敢出,雨秋抱着婆子的腿哇哇大哭。婆子这才意识到吓坏了孩子,赶紧把她抱起来:“秋儿不怕,秋儿不怕,这儿是容不下咱们了,婆子带你回家。”说着就往厢房走。
  女人不依不饶,欲上前阻拦,管顺安拉住她,让她把宝昌扶回房去,自己跟着婆子往厢房去了。松昌、连昌这才敢起身,悄悄跟着回了厢房。
  婆子进门把雨秋放到床上就开始收拾包袱,她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带着雨秋回老家。
  婆子是个寡妇,家在十几里开外的岗上湾,那地方远不及大塘角富庶,家家户户都是几代人挤着一间土坯房子。她早年守寡,只身拉扯起三个儿子,等挨个给他们娶了亲,家里原有的三间土屋已经再容不下她了。她便从短工改作了长工,给大户人家带孩子。至于带雨秋回家了该怎么住,她并没想好,不过是心里盘算:“就算回家搭个草棚子,也比呆在这里让那狼心狗肺的把孩子活活整死强。”
  一声不响的管顺安人在门外,影子却老长地杵进了房里。婆子看雨秋哭得睡着了,过去给她盖上被子。管顺安迈步进来,拖了个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理了理棉袍,“您哪,这是盘算打哪儿去呢?”
  婆子看也不看,“您呐,大老爷家的,不劳神操心我们这些下人去留。我自打进您这宅院,跟这闺女一口饭没吃您的,一口水没喝您的,打哪儿去,我恐怕犯不着跟老爷您通报吧?”
  管顺安干笑了两声,“有道理。”他把脚放下来,两手撑着膝盖,换了个坐姿,“这么说起来,您吧,可是咱家里的老人了。太太还在的时候就到咱家,接过了这个孩子,太太走了,丫头就当把您当亲人。我管某人遭难,下人走得一个不剩,唯独您,不仅没走,还代我管某养着三个孩子,大塘角怎么夸赞您的,您应该也听过。只是我管某人无福无德呀,终究不像太太,能得您这样的心啊。”
  婆子这样的妇人都有一样:耳根子软,听不住软话。管顺安还没怎么费力就把婆子的狠气杀了一半。
  尽管婆子没吭声,管顺安却看她明显放缓了手里的清拣,知道奏效了,顿了顿,特意留出时间让刚才那席话在她心里发酵。他站起来,双手拢进袖子,略欠着身子,显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想必我管某的情况,也没有第二个人比您清楚了。您说我气死了太太,您仔细想想,这可不是太冤了吗?这一两年的天灾人祸,一个接一个,您以为我管某人……”他故作哽咽,“我真是压根没想到会遇上十几年都没有的大瘟,虽然我一直因为外面传的一些鬼话跟太太怄气,可是人没了……我真是后悔当初没守着她……”说到这里,他没料到自己竟潸然泪下。他盯着素喜的床,此情此景令他回想起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素喜,那甚至都不叫最后一面。对素喜,他是有情的。对这个女佣,原本也只是演戏,而此时,他却真实地感受到,对这间厢房曾经的主人、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浓重的愧疚。他花了好一阵平复自己心头的情绪,不过转念又暗自庆幸“这一戏码加得足”。
  看到这些,婆子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坍塌了。善良的女人怎么斗得过一滴眼泪?无论那里面装着真还是假。她转过身为难地盯住管顺安,“那您万万也不能够让自己的千金大小姐去放牛啊?不说这在大塘角都是没的事,就是在我们岗上湾,再穷的家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排!您要真这么设计,您让太太在那边怎么安生啊?”她说完就抹泪。
  “我管某今天就没把您当外人了。一本帐,明明白白算给您听。家里还剩的地,给几个孩儿各留一块,其他的都抵给黄叔,换的本钱,三分之二屯了批秋货,三分之一置了批牲口,年前我去城里疏通了现时的几个衙门,说定开年就放我的货出城。松昌、连昌我可以带着跑,宝昌少不了一个人照顾,您可以帮我来操劳这个家,可牛这畜生不能在家里喂呀!您以为我是要亏待孩儿,如果宝昌能下地……我管某这也是走投无路啊!”说着他转过身垂下头,撑着桌子,好像自己真的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一般。
  听着婆子闩了房门,管顺安迈着一贯稳当的步子回走,嘴边泛起快意的笑容。不花钱的佣人,吃猫食的牛倌,这买卖,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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