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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人间四季 / 第三章 恶子闹除夕

第三章 恶子闹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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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喜坐在妆匣前发愣,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耳朵却密切关注着大门外的声响。今昔不同以往,没有商队的喧哗,只有几个儿子的疯闹隔着院墙传了进来。马蹄在大门口停下来,随着几声驴子的嘶鸣,素喜听见他们进了院子,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像哑巴了一样,没有从喉咙里发出的一点声音。素喜摸了摸发髻,收起妆匣,走到窗边看过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家里的商队这么灰头土脸,论以往,虽然回来是风尘仆仆,但搬箱子的,理牲口的,点数的,无不是情绪满涨,闹哄哄的院子过了正午才能安静下来。可是今天,没有人搬进来一口箱子,管事的往门外看看,关了院门。
  院子里很快又只剩两个打糍粑的长工了。
  素喜刚坐下来,三个儿子就冲了进来,争着往她怀里挤,抱雨秋的婆妈也跟了进来,和素喜对望了一阵,什么也没说。宝昌从背后抱着他娘的腰数落他爹,说他什么礼物也没带,还跟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不说。松昌、连昌在素喜怀里扭来扭去,和她身后的宝昌逗着玩,松昌说,爹好不高兴,不敢和他玩。
  哥几个在素喜身边黏了一阵,又围到婆妈跟前逗雨秋。雨秋瞪着大眼睛瞧着她的哥哥们,看他们做各种鬼脸,咯咯地笑。三个小子又轮流蹲下去,跟雨秋躲猫,逗得那小家伙在婆妈怀里笑得尖叫起来。素喜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也带着笑。
  小枝悄悄走进来,伏在素喜耳朵边低语了几句。素喜还没回过神就听见雨秋哭了起来,只见婆妈站起来举着雨秋,用胳膊挡着宝昌,喊道:“哎哟,我的哥儿,快别揪了,这是使了多大劲儿啊!脸都揪红了!”宝昌站在一边发笑,还不依不饶跳着要再动手,见婆妈护着就使劲揪婆妈。素喜一拍桌子连带盖碗震得一声响,吼了声:“宝昌!”宝昌这才愣了一下,住了手。素喜起身去把雨秋接过来,亲了亲她哭得通红的小脸蛋,坐下来哄着她慢慢止住哭声。小枝和婆妈换了个眼色,婆妈便拉着三个少爷出去了。
  小枝这才把打听到的原委给素喜完整讲了一遍。原来管顺安连省都没出就被通关的截了个底朝天,从里到外不见一个熟脸,道理他不兴跟人讲,赔了货蚀了财不说,人还吃了不小的亏。最后是账房拿私钱做了一番打点,四处托人请人吃酒看戏,好说歹说,临近年下才解了围。一行人只得跟残兵败卒一般打道回府。
  素喜听到这里心里一阵疼。她嘱咐小枝细细打听老爷有没有皮肉之虞,找机会盯着他仔细看看。又让她找婆妈去请大夫来给老爷瞧瞧,问几味补药。她想起之前外间流传的说雨秋是来克她老子,断他财根的,这下他父女两个是要结下梁子了。原是想着抱雨秋去堂屋里晃一晃,想亲眼看看管顺安的情况,现在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有管顺安的场合,小枝出现的频率多起来。
  三十大早,素喜抱着雨秋,带着小枝和三个婆妈,照例去嚛神庙进香祈福。其中一个婆妈的包袱里还装着一张银票和几件古董。素喜的意思是想请法替雨秋驱驱邪身。
  素喜还在进香,家里的一个丫头便焦急地出现在她身后,小枝闻言大惊失色,赶紧俯身过去跟素喜耳语。素喜起身就往家里赶。还在山腰上她就看见自家的宅院飘起了浓浓黑烟。那当然不是炊烟,而是宝昌往柴堆里扔鞭炮点燃的火。
  小枝扶着素喜高一脚底一脚地奔跑,素喜又不时回头嘱咐抱雨秋的婆妈慢一点,结果一不留神被石头绊倒,连带着小枝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小枝一头撞上路边的一块岩石,当即一命呜呼,而素喜的头却被她死死地护在怀里。素喜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看到这一惨状,尖叫着哭得昏死过去。
  素喜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小枝在为自己擦汗,当她看清楚时,却发现不是小枝,而是一个婆妈,也并不是擦汗,而是在俯身喊太太。她环顾着四周,看到熟悉的帐幔,回想起山腰上的一幕,她再一次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雨秋似乎也懂人情,跟着她娘哇哇大哭。婆妈们看着,都红了眼眶。
  尽管雨秋记事起并没有见过小枝,但在她一生的记忆里,却始终有一个叫小枝的姐姐,没有姓,比亲姐姐还亲,一想起她,心里就觉得暖。
  1925年的除夕,管宅的后厨被四哥儿宝昌付之一炬。好在灭火及时,这场大火才没有殃及整座宅院。素喜经这一摔滚,也下不来床了。入夜时分,大塘角爆竹声声,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儿,家家户户门前灯笼高挂,映红了夜空,每扇窗子里都泛着橘黄的光。
  管宅也挂着灯笼,随风倒的火苗晃得灯影飘忽不定。紧闭的大门两边,对联被风吹得哗哗响。
  素喜的小厨房凑出了一桌年夜饭,管顺安和三个儿子静静地坐在桌边,管顺安嗓子眼堵,不愿动筷子,三个儿子肚子咕咕叫了也不敢动筷子,祸主宝昌今天倒没破例。管顺安见状勉强拿起筷子挑了点东西扔进嘴里,婆子们这才上前招呼三个少爷吃喝。素喜这边,婆妈端进来的饭菜完整地放在桌上,她朝里躺着喂了雨秋,唤婆妈抱走,听着耳边不曾间歇的炮仗,回想着小枝,泣不成声。
  管顺安看着三个儿子吃罢,交代婆子们领回各自房间。热闹的爆竹和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在他耳朵里发酵,令他脑门充血。他端起酒杯来一杯又一杯地往肚里灌,扔了酒杯,开始抱着坛子往嘴里倒,前襟湿了一大片。他喝得眼眶通红,突然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将桌子一掀而起,哗啦啦满桌的碗碟盘盆和着饭菜顷刻间碎了一地。堂屋内外的丫头仆役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他拽着酒坛子几步走到素喜的厢房冲着门里大吼:“赔钱货,****的扫把星投胎!大过年的惹回来骚!晦气!晦气……”他骂得来劲,抡起酒坛子就往厢房里扔,把桌上的饭菜一起砸翻在地。
  老五、老六吓得在房间里放声大哭。老四却趴在窗口想看他老子到底在演什么好戏。
  素喜的四个婆妈眼见着越闹越不像话,眼神一递就像门神一样围过来,合力将房门扣上,正好夹住管顺安往里迈的腿,疼得他嗷嗷大叫,却仍没止住他骂骂咧咧。婆妈们也是豁出去了,反正吃的不是姓管的饭,听他骂就更使劲地扣门。管宅上下闻声全部赶来,管事的一边在门外说和,一边招呼几个家丁顶着门,搀着管顺安慢慢往后拉。门里的婆妈们这才松手,让他们把管顺安扶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管顺安抬回房间,给他灌了醒酒汤,安顿他睡下。管宅的大年夜在一片焦糊的味道里渐渐消停下来。
  之后每当闻到类似的味道,雨秋总是会回想起带她的婆妈对她讲起过的这个焦糊的、令她母亲彻底绝望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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