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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房间只剩下了苏晟一轻一重的呼吸声。贾尔就那么一直沉默地等着，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苏晟终于顶不住压力了。他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为什么还要留我一命？”
贾尔对于苏晟先开口这件事好像很是新奇。他挑了挑厚重的眉毛，道：“我以为我不说的话，你会在那里躺一整天。”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到底哪点让你看上了？我只不过是想投奔3C党，男爵早就记恨上了我，我有且仅有的方法就是往上城逃跑！”苏晟完美融入了塔兹米的身份，欲哭无泪地嘶喊道。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底层人！3C党的任务突然就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能怎么办？有了钱，人什么都可以做！他们给我塞了多大一笔钱你知道吗！那我该怎么拒绝？！”
一股脑宣泄出来心里所有的不忿与不满，苏晟瞬间感觉压力被完全清空了。此刻再看贾尔，他的脸仍然是灰白色，看不出一点年轻人的精气神，可是却再也没有了那种如临山下的压迫感。
贾尔只是一直沉默着，听到一半的时候，他甚至还从桌底，自己的机器人小青的托盘中拿出了一个青花瓷瓷杯。里面装着苏晟看不懂品类的茶水，但是香味扑鼻。贾尔就那么慢慢地端起来，时不时抿上一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塔兹米先生，茶还没有喝完，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聊天。”
贾尔很是悠闲，但是紧接着好像觉得不太对，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一直对你手上的这个小玩意很感兴趣，他好像和我腿上这对钢腿师出同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讲一讲它的故事？据我所知，这东西应该在祖安起码还是个非卖品吧？”
一边说着，贾尔撩开裤管，一双细细的、如钢针般长直的钢块拼接在一起。
苏晟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可是看到现实，他还是不得不惊叹了一声。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敢想，一个没有了下半身的人，究竟是怎么来的勇气和毅力，接上义肢，并且坚持到现在一步步爬上高位的。
“我……我不太想说。这是一段令人悲伤的经历，我不愿回想。”苏晟故意拖延时间道。他看向窗外，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黄昏将至，夕阳西下，贾尔只要作息正常，那就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一晚上的时间用来编造一个看起来真实的谎言。
仿佛看穿了苏晟的意图，贾尔指挥机器人拉上了自动窗帘。然后他清瘦的手指摆弄着小小的遥控器，在手中晃来晃去。苏晟已经看不清贾尔手上具体的动作了，由骤明到骤暗，他脆弱的眼睛根本接受不了。
“现在……是不是更黑了？可是我告诉你，皮城的黑暗，就像一潭死水，比你现在所在的位置还要黑暗上一百倍，一万倍！”贾尔的眼珠完完全全从眼眶中凸了出来，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周。
然后贾尔的手指好似在遥控器上跳舞，按下了几个颜色不同的键位。
“现在，请你好好回头，看一看皮城都有什么常人不知道的秘密，我想你不会拒绝的吧？从你踏上3C党的贼船的那一刻开始，你终究逃不掉这样的时刻，不如跟我早点面对，你说呢？”
苏晟摆头一看，身后的墙壁看似灰暗无光，里面却是数千个小小的LED投影灯光仪镶嵌其中。每个灯光仪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数十种色调，令苏晟有些眼花缭乱。
他想起了当时那个欺骗了自己，把自己拉下浑水的殷世龙，那个小小的机械圆球。他吃过了亏，自然十分警觉。“恕我没有见识，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半个合作伙伴的关系了，你应该不能对我有所保留吧？”
贾尔闻言，爽朗一笑，漏出一口白牙中镶嵌的那颗大金牙。“那是当然，当然在这之前，我想你应该有一个更能引起你关心的问题。”
“你应该记得与你随行的那个名叫赫尔南的家伙吧？”苏晟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那么多，他怎么能一瞬间就抓到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出于安全考虑，苏晟选择了保持沉默。他还不能对这个人毫无保留，经过了多姆事件，苏晟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里的人了。
贾尔收起了笑容，然后很是严肃地直直盯着苏晟，一字一句道：“那个赫尔南，是阿比诺家族安插在3C党的间谍。”
3C党间谍？赫尔南？？？？！！
苏晟差点都要疯了，就光这么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已经足够他消化好一阵子了。“可是看着赫尔南对3C党那么忠心耿耿......”
“这还是我这两天才发现的。这个阿比诺家族为了控制整个皮尔特沃夫的地下黑市，已经把魔爪伸到我的头上了！巴维尔在说的时候，你肯定也听到了。米达尔达救援会，我是唯一投资人。可是赫尔南这个间谍，吃着、用着我们米达尔达家族的资源，然后却衷心向着阿比诺！”
他说话时，抬头面对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两只手用力撑着仿佛快要掉下来的头颅。苏晟看不到他抬起来的那张脸上的表情。想必应该是非常地气愤与悲伤吧。
“你不是要跟我讲皮尔特沃夫的黑暗吗？为什么要跟我提起这个？”苏晟斜着眼看了看贾尔，他仍然没有低头的意思，看着天花板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结果苏晟想要的答案没有得到，却听到贾尔开始哭诉自己这一生的悲惨遭遇。
“米达尔达家族不是皮尔特沃夫的本地家族，我们的家族是一个完整的世家，在诺克萨斯驻扎。家主贾古·米达尔达，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老头。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只是一个异端。一个米达尔达家族旁系与侍女生出的禁忌异类......”
“米达尔达的家规非常严厉，甚至你在家族大会的时候弹一根手指，都有可能牵连整个家族。因此，我的出生，不被任何米达尔达的成员所认可。他们打我、骂我，把我撂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郊外整整两天。我记得当时我只有四岁。因为这样的经历，我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就像你看到的，我瘦削，面无血色，甚至连腿都不是自己的。”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后不久他就被流放了。一同离开的还有我那个地位低贱的侍女母亲。虽然我身子骨弱，可是我命不该绝！无论他们用出怎样恶劣的手段，我都挺了过来！我就在这样的压力环境中长大到十六岁。”
“那一年，我的堂姐梅尔·米达尔达，她不知道怎么当选了皮尔特沃夫议会的议员！当时世家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可是只有我！只有我这个经历过痛苦的人知道，这绝对是厄运而并非好运！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所有人，他们都支持了我的想法，可是那个冥顽不顾的糟老头！”
贾尔骨瘦如柴的身体也开始随着他的怒火颤抖。苏晟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自己，他居然主动跑过去扶住了贾尔晃动的身体！
他暗红色的嘴唇吐出两字“谢谢”，然后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开始继续讲述。
“仅仅贾古一人认为，进驻皮尔特沃夫是一件好事。他喜欢那里的科技与钢铁，并且迅速投入了大量财力。现在，已经遍及了整座皮尔特沃夫城的日之门，就是我们米达尔达家族的成果。听起来很好对吧？可是他鼠目寸光！他只看到了当时，现在他年老体衰，皮尔特沃夫又开始陆续有其他家族冒头。后来居上的菲罗斯家族甚至公然踩在我们头上拉屎！”
“我们的权力被暗地里一削再削，已经沦为了一流家族中的末流。我本来很是憎恨他们，憎恨他们不负任何责任做出的选择！可是我一想我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我还是忍不下心。她泪眼是那么婆娑，而且传闻是她离开了米达尔达家族不到半年，就饿死在了诺克萨斯的战争领土上！”
“于是为了我的母亲，我重新拾起了米达尔达家族这份责任，并且从底层一步一步干起，到了现在。尽管我投资了米达尔达救援会，然后还分出去了一部分日之门的知识产权，可是还是改变不了米达尔达面临的巨大窘境！”
说完这些，贾尔慢慢低下头，苏晟听到他的颈椎居然像节肢动物一样连着响了数下，听起来十分惊悚。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金属的腿部完全和苏晟贴到了一起。细细看去，贾尔眼睛里居然噙着热泪，就这么看着苏晟，道：
“前不久，我刚被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原因是肝硬化和心脏衰弱。我最多还有一年的寿命可活......我现在想要活下去，只有依靠菲罗斯家族的海克斯科技器官。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和菲罗斯家族的关系......更别说上面还有个阿比诺家族不停捣乱。”
“我深知靠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改变境况，才想到依靠3C党。这也是我发现赫尔南是阿比诺家族的卧底后才想到的计策。”
苏晟坐在旁边，全身都仿佛陷入了冷冻中。冰凉且毫无生机的裤管靠在自己温热的腿上，瘦削的身体，甚至不如自己体重的一半。
他不知道该怎么拯救这个可怜的人。现在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了，而是自己能否胜任这份工作！
双面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