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故

　　好久不见，我记忆中的故乡。
　　六月的毕业季带着些雨，我离开了学校，打算去到分别十余年的故乡去。前往故乡的第一步，从院校踏出。我们是最后走的，院校内已经没有需要我们为其送行的友人了。
　　对了，与我同行的是“云哥”，初见时看他个子很高，像是个开朗阳光的大男孩；实际嘛，嘿嘿。他为人和善可亲。在校期间我也多次受他关照，所以，我亲切地称他“云哥”。友人都说，我每次喊他“云哥”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真切和敬重。我常和云哥搭饭，探讨人生理想，他说以前的他同我很像，但又不说具体是怎么个像法，说这话的时候他像是在思虑，像在回忆……
　　此次我跟“云哥”将乘同一列火车出发，在同一地下站，只是他前途方向与我不同。列车上我们同坐，他出奇地安静；不时扭头望向窗外，淡漠的神色中透出一丝忧虑，一路无话。
　　我知道，因为就业问题和一些家庭原因，近期来一直困扰着他，令他愁苦。这些问题他也跟我谈过，不过，短时间内还很难得到有效解决，我也并不是一个聪慧或者擅长提议的人，只得劝慰他放宽心，而这些问题还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伴随着他……
　　到了站点，我们收拾行李，各自离去;没有什么感人或激励劝勉的话语出口，因为我知道，他也懂；互道一声“再见”，宣告离去，就此别过。
　　若是此际之后再难见?似乎有些重要的事忘了？我这么想着，不禁驻足，转身望去，只见拖着行李箱的他，缓慢地朝着人群汇入，纵使身段修长挺拔如他，也渐步入人群隐没，不可见。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只道阅尽众生苦，谁料离别更惊心。轻叹着又一声“再见”，我朝着天底下的一片阴影走去，那是故乡的方向。
　　来既至此，离从此远。
　　透过车窗看到了故乡的车站，却又不是印象中的车站，这里以前很小，却很好吃，卖烧饼，卖甜糕，卖煮花生，卖炸洋芋，卖烤洋芋……只是，现在全都不见，以前的车站台改建到了一块阴荫之下，规模变大，也变陌生了……有些失望。
　　顺着记忆寻到曾经的居所去，小楼还在，那扇大红门还是那么显眼，门上的红漆油亮油亮的，应该是不久前才刷上。大门紧闭着无人出入，门框两边插着几枝绿香还未燃尽。这楼里住过许多有趣的人，包子铺的辉叔，弹吉他的大哥哥，油铺的小石头家，煎饼铺的马小强；还有骗走我五块钱的康文；以及卖报刊的漂亮大姐姐，一身白衣莲裙，长发散肩，飘然若仙，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凝眸媚眼溢出点点精光，唇齿轻启最是倾倒众生相。
　　对他们，我没有说过再见，而唯一再见的是路口配钥匙的大叔。他一直生活在这里，做着配钥匙和补鞋的营生，十几年如一日。大叔面目平和，一头黑色短发看上去精神矍铄，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白发出头，前身佝偻。他微躬着身子去夹椅凳上摆放的青菜，手里端着的饭碗跟面碗差不多大小，胃口真好；他一点也没有老去，岁月仿佛遗忘了他的存在，他就在那里，像一棵树一样生长见证着一轮又一轮盛衰，愿岁月继续将他遗忘，不落下痕迹。
　　我没有同大叔交谈，大叔也根本不认识我。只是我知道有这么一位大叔，恰好又看见，这是缘，一眼生缘。
　　出发去到下一个目的地，到时，发现此地已是一片废墟。从“一心堂”出发左转，向上直走是一段上坡路，走到底会出现一片被墙砖隔开的竹林；再左转直走有个小卖部……下坡，第二单元，三楼靠右手边房间，如果没有被眼前废墟替代的话，那里就是友人居所。
　　迈着轻步向着不远处的废墟走去，到处是都是碎石砖砾，我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夕阳映红满天，撒下余茫，将我的倒影拉得很长，印在废墟之上。止步在废墟边上，无物可缅；狂风忽地大起，卷起尘土，衣衫鼓动，路过的痕迹已然消亡。眼下满是破败之景，却并不觉得怎么悲凉。我希望的故乡一如我幼时那样，可这期许与时光相悖，不成。
　　想到“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昔人已去，此地余下何物都与我无关，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只是轻语:“老伙计，未来见。”觉着不可白来一趟，旋即蹲下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碎石，朝着远处瓦砾堆掷去一阵噼啪作响，溅起些许尘沙，拍去手心并不多的沙土，绕开废墟朝着一条离开的小路走去，那里有捷径。
　　人生很有趣，充满了未知，你不会知道下一刻是好是坏……到临路尽，只见小路通向石桥那边的铁门紧锁，两端把手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马德，没完没了，”心中怒骂着。见四下无人，抬起的右脚狠狠踹了上去，铁门顿时震颤着发出咣当声，一块块细小的铁锈震落而下。小腿处顿时传来的酥麻感，也让一时的脑热转凉；望见左边是红砖砌起的围墙，并不高，没有圈铁丝，也没有扎碎玻璃。嘴角不由得掀起一抹弧度，冷哼了一声，有些戏谑的意味，“啧啧”就这？带着一脸不屑爬至高墙之上，轻轻松松……
　　其实，人在面临抉择时选择退去，也未尝不是不是正举。急流勇退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是的，我承认，这落地高度有些超乎我的预期。不过，行车守则第一条，宁等三分不抢一秒。行路守则第一条:宁绕远路，不坠高墙。勇气啊？有啊！爬上高墙那会我也在想纵身一跃安稳落地，就此离去。但看这高度，听着急流的哗哗声，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斟酌片刻我打定主意，便从高墙上——退了下来。一落地，转身就走了。没有一点迟疑，因为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路过废墟，脚步愈快了，生怕被谁看到笑话，没一会就逃离了这块区域。
　　离开前的最后一站，是一所小学，以前曾在这里就读。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那少年游。我偏爱酸奶，谁能阻我！嘬着酸奶，看着青绿的藤蔓爬满围栏，追忆起一些往事:叫李欣的少女，拉着小提琴的画面，我欣赏不来，只觉得她很好看，少年的情愫从那时萌生。严苛的郝老师，因为我没有完成作业厉声斥责我的情景，她罚我抄“小学生八荣八耻”；还有，那位扎着马尾辫，叫做文静的少女，在老师面前极力维护我的场面。身着灰紫外衣，面容秀丽青稚的她站在老师对面，替我挡下所有，立在身前的瘦小身影，此刻无比高大，温暖，是我心中唯二的白月光。目之所及，心有所感。模糊的这些才是我心目中的完美故乡。
　　想到这些，心情霍地开朗。故乡啊，此间人世，你且代我好好看看吧。放课的铃声响起，很是清亮，一片欢笑声中，少年们结伴而行；我也坐上了远去客车，酝酿了许久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少年们飞也似地跑着，寻求庇护。只有我脸上挂着淡笑，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们，轻轻说道，“你们要茁壮成长，小心不要感冒呦。”可惜，他们听不到。小学里传来歌声，因为车子行了些路隔得有点远，不大能听清，只能从歌声中辨出类似“从前，少年，改变，考验，信念……”这样的单词。我心念电转，不禁猛地一拍大腿，只道“坏了。”我就说忘了什么，今天周四，学院食堂的早餐有好吃哒，还便宜！昨晚还想着吃了再出发的，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