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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很不对劲。
作为一个修行者,王十三很确定自己耳聪目明,应当不会听差一个字,但刚才他听见了什么?
王十三心情微妙的想再搭一句话,嬴彻却没有闲聊的意思,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天音珠,张开光书像是印刻,又像是书写。
见此,王十三并未开口,没有打扰对方做事的习惯。
只是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他熄灭了好几个时辰的八卦之心,又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人越喜欢自己玩,普遍对世间八卦的兴趣也比常人浓厚。
王十三就是这样的人。
斟酌片刻后,他不留痕迹的将慧缘小和尚,拉到了另一侧,压低声音问是怎么回事儿。
“嬴师弟是凡间哪处皇朝的皇帝?”
王十三猜测着,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在如何地窄人稀的皇朝,较之许多小宗门所执掌凡土的资源,也略胜一筹。
按理嬴彻作为皇帝,拜入浮生宗修行,总不至于住在集体洞府?何况按照名册,他已经滞留天心峰这多年,没有升入前八峰。
慧缘小和尚想了想,这事儿嬴彻说过不必保密,加之王十三以后便是同洞府的道友,应当彼此了解一二。
“元始皇朝。”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王十三甚至以为对方在耍自己。
——中州镇十方大家,北疆立六大战宗,西域供九珠大寺,东土传七曜仙宗,南岭有十二圣族。
这些是真正屹立在浮生五域,传承无数岁月的圣地或世家,是天下真正的掌控者。
风拏云所属的北疆山河殿,明氏一族所掌的东土白帝阁,亦归属其间。
慧缘小和尚所说的‘元始皇朝’,恰好就是中州‘十方大家’之一。
或者说,也是中州十方大家里,唯二的皇朝世家,与另一方大家‘大夏皇朝’,堪称是天下五域最强大的两座皇朝。
若说嬴彻是元始皇朝的皇帝,他没道理来浮生宗,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待遇。
似是看出王十三不信,慧缘小和尚补充道。
“不过嬴师兄是前朝太子,正登基那天,被郑老国公一家篡位了,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现在就是个光杆皇帝。”
慧缘小和尚略顿,继续道。
“哦对了,嬴师兄登基之前,连与大夏皇朝大公主的婚约,都被郑世子抢了,结果登基窃运那天没死成,现在无论元始皇朝,还是大夏皇朝都恨着嬴师兄呢……”
慧缘小和尚接下来的话没说全,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十三秒懂。
怪不得嬴彻别说很少离开浮生宗,平日里连天心峰知行斋都不去,明显外面有人等着他呢。
一旁同样听见的风拏云,目光古怪的看着‘小声密谋’的王十三与慧缘。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修行者说悄悄话,是必须传音的?
果不其然,两人的对话让嬴彻脸色渐冷,双瞳泛红,两手紧握,暴起青筋。
“朕给他们的,才是他们的,朕不给,他们不能抢!”嬴彻的嗓音,透着一股悲戚的沙哑。
王十三再次故作无事的应承,神情认真的回应。
“是是是,当嬴师弟重临元始皇朝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也不知是这句话,让嬴彻颇有好感的缘故,还是初次相见,与王十三不熟的缘故,跳下床榻的嬴彻,只修理了慧缘小和尚一个人。
画面是相当的刺激。
“王师兄,你千万记着……这些是、是嬴师兄的心病,你别老提起,会、会刺激到他的……”
慧缘小和尚知错就改,提醒着王十三注意事项。
王十三想了想,假装没听见,只是偏开了视线。
画面更刺激了。
直到慧缘小和尚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嬴彻才缓了一口气悠悠起身,神色稍霁,不那么苦大仇深。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对着王十三与风拏云持了一道同辈礼,算是告罪刚才的失礼。
转瞬,嬴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王十三与风拏云说道。
“正如刚才所言,我平日里哪怕不出天心峰,两大皇朝也会时常想办法,找人刺杀于我,约莫十天半个月一次,平日里若影响了两位,还请多担待。”
王十三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风拏云却是灿烂一笑,率先做出回答。
“嬴彻兄台说这些话就见外了,相逢即是有缘,都是小事儿。”顿了顿,风拏云也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过我得罪的人也不少,隔三差五也有些人来刺杀,相互担待。”
随着风拏云应完,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默。
王十三猜测,嬴彻心有烦躁,毕竟来了个风拏云,让他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嬴彻别扭的偏过头,语气有种莫名的不服气。
“我偶尔也是有人天天刺杀的。”
“?”
这怎么还攀比上了呢?
……
……
愈加心累的王十三,决定远离这三人歇会儿。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走到了洞府另一侧,王十三发现一汪碧蓝水潭,水潭中的水,不似溪流湖泊那般清澈,反而散发着一种晶莹深邃的蓝宝石光泽。
整片潭水,幽深不见底,透过窗外的斜阳,将洞府内的天顶,映出极为好看的淡蓝色波纹。
“洞府内为何会有一汪潭水?”
洞府内拥有水潭,对修行者来说,是极简单的事情,很多大修的洞府内,还会利用水潭,栽种些珍奇灵药,养些神异水禽。
问题在于,这里不是某人的洞府,而是集体洞府,且这处水潭碧蓝的太过诡异,也平静的太过诡异。
没有养些游鱼灵虾,也没栽种莲荷蓬草。
难不成是单纯用来观赏的?
王十三正想开口,询问那边儿瞎聊的三人两句,却莫名感到一股冰冷视线的注视,视线来自水潭。
沉默片刻,王十三确信自己的感知没错,眼瞳微眯。
他在凝视水潭,水潭也在凝视他。
还是水潭中那道视线,率先忍不住气,从极深处浮出,以至于那平静如镜的碧蓝水潭,开始掀起阵阵波涛。
圈圈波纹的深处,两道如碗底般的墨绿色光泽,夺去了王十三看向水潭的所有注视。
那两道墨绿色光泽,越是接近水面,就越是明亮圆润,好似黑海‘恶兽’的眼睛,令浮生生灵,天生有种畏惧感。
王十三没有畏惧,除了喵夭夭,这世间他还没见过,能让他忌惮不已的人或物。
可多少还是有些瘆得慌。
就像是一个境界极高的大修,见到了榴莲拌鱼腥草,哪怕明知吃不死人,也会本能的远离。
约莫四五息后,王十三向后一跳,离那水潭足有两丈才停。
那双墨绿色光泽,也凝成了真正的眼瞳,长在一头很端正的,碧蓝色的鱼头上,没精打采的耷拉着,有种很人性化的诡异感。
“阁下是……一位鱼?”王十三行了个道礼,不确定的问道。
之所以用‘一位’来问候,而不是‘一尾’,是因为王十三没看到这位鱼兄的尾巴。
碧蓝色的鱼头,半吊着的死鱼眼,健硕的上半身,穿着大花裤衩的双腿。
见着这个造型,王十三没有被吓到,但有被惊到。
自从进了这处洞府,他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听到王十三询问,碧蓝鱼头勉强睁了睁眼,有气无力的抱拳回礼,双肘之间,隐约可见碧蓝色的鳞片与鱼鳍。
“悬尽族,鱼行路,洞府六号位。”
原来是妖修。
那也不对劲啊!
王十三敛去复杂的心理活动,古井不波的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随之好似不好奇的问道。
“鱼师弟为何这般化形?”
在鱼行路报上名字后,王十三便知道此人也是天心峰弟子。
——天心峰知行斋,逃课四天王,其之一。
真正意义上的逃课传奇人物。
除了一道名字,整个天心峰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诸多授课的师兄师姐也不例外。
最离谱的是,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鱼行路是怎么拜入浮生宗的。
面对王十三的问题,鱼行路偏了偏鱼头,同样有些不解。
“王师兄为何问这个问题?”他沉思片刻,继续道。
“有人以人身为荣,有人以妖身为傲,我为什么就不能化作一半人一半妖?”
很合理。
这是化形自由。
王十三甚至都觉得,自己刚才问了个蠢问题。
可他还是很想问,鱼行路为何不颠倒一下,上下身的化形?
怎料问出这个问题后,鱼行路似睡非醒的眼瞳,蓦然睁大,墨绿色的鱼眼,愤怒的很人性化。
“我自有男子骨气,怎会像是悬尽族那些厚颜之徒,以色侍人。”
言语铿锵有力,王十三深表赞同。
只是这份骨气,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沉默片刻,王十三神情似有所悟:“鱼师弟如此甚好,甚好。”
甚好什么,王十三也不清楚。
客气了两句,就离开了此地,去自己的一号位铺床。
……
……
两盏茶的时辰后,他思衬着是该出去耗耗时间,还是直接睡觉,反正肯定不能跟着这批人群魔乱舞。
一瞬间,王十三忽然开始怀念那间无用洞府了。
——清静无事,悠闲发呆,便是最好的享受。
做出了决定,还是出去转转吧。
岂料才走到洞府石门前,石门便从外打开。
这让王十三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妙的感觉,这感觉在他进来时,才出现过一次。
石门大开,有三个人正准备进来。
一个是熟人,武禘,正提着两三个油纸包,散发着浓浓的醉花烧鸡与果木烤鸭的香气,引的人食指大动。
另外两个……看起来眼熟?
王十三不太确定。
有点怪,再看一眼。
率先将目光放在武禘左侧,那个身着乞丐装,灰头土脸拄着一根桃木杖的青年脸上。
没待王十三询问,这乞丐装青年,兴奋的用手扒住王十三,眼瞳中神采奕奕。
“王师兄,许久不见!”
“阁下是?”王十三实在认不出人。
“是我啊,是我啊,黎无敌。”
黎无敌连忙用手,扒拉开了脸侧的乱发,让灰头土脸的脸,起码能看清大概轮廓。
“我这次外出游历前,还跟你打了个招呼。”
话说到此,王十三总算是有了印象。
但心中实在是无法,将那个剑眉星目的翩翩佳公子,和这个灰头土脸乞丐郎对上号。
“你去凡间征服丐帮了?”
“征服什么丐帮啊。”
黎无敌欠打的扭了扭腰,越过了王十三进了洞府,手中的桃花杖也因为兴奋,手舞足蹈的敲在了看热闹的慧缘小和尚头上。
“道爷我成了!”
你成什么了啊?
王十三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忍住了开口,拱了拱手。
“恭喜黎师弟,贺喜黎师弟。”
回头,又看向武禘右侧,那个一身布裳染土,不知缘由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青年。
这次王十三有了经验,多看了几眼,将人认了出来。
还是天心峰知行斋的弟子,平日里更是他觉得修行极为刻苦勤勉,为人方正有礼的布衣师弟。
是谁将布衣这种正人君子欺负了?
王十三双瞳微凝,心中泛起些许不悦,声音也低沉下来,问是怎么回事儿。
岂料布衣谦和的行了一道礼,好似不在意,说只是论道的时候有些上头,不是大事。
王十三知道,布衣和他一样,都是凡人之身踏上修路,身后没有任何势力依仗,难免被人威吓,不肯说真话。
于是转头看向武禘。
武禘拎着油纸包,摊了摊手。
“谁让他溜去天蓬峰,旁听九戒大师宣讲佛法的时候抬杠,被那帮和尚揍一顿,扔出来都算轻的。”
“我哪里是抬杠,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布衣辩驳道。
闻此,王十三心中怒意消去,眉梢微挑,那股不妙感再度涌上心头。
“布衣师弟问的什么?”
布衣没好意思答,武禘替他回应。
“九戒大师正对诸多佛家弟子宣讲,女色皆是红粉骷髅,你猜他问了一句什么?”
武禘觉得布衣活该。
“男色呢?”
幸好九戒大师是菩提寺的佛修,乃是禅宗大德,换一个人讲法,今日布衣是别想回来了。
王十三这次沉默了更久,挥了挥手,示意布衣赶快消失。
最后,他只得将视线放在武禘身上,心情满是复杂。
没想到未来洞府的同道们,最正常的竟然是,这个原本自己觉得不太正常的武禘师弟。
真是人生无常。
嗯?
不对啊。
“武禘师弟不是武氏一族独子?怎么在集体洞府常住?”
武禘不知王十三为何好奇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
“王师兄你是知道我的。”他说。
“我武氏一族底蕴极厚,是我活个几十辈子,也挥霍不完的程度,我又是武氏一族唯一的继承者,长辈们更是锦衣玉食的供着我,从小便没体验过,散修的穷苦生活。”
武禘越过王十三,挥了挥手中的油纸包。
“这次,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
他是来体验穷苦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