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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木叶青玄 / 第一百五十七章:决战 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决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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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拉玛教区,埃果果城。因虔诚不肯改信而无权迁入,亦不愿迁入湿地沼泽的民众,拥挤在城门口宽阔的主街之上,箪食壶浆、弹冠相庆。
  圣军叩开城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封锁城门。异教之域,不活一人!圣军的主要敌人并不在此,他们没空去分辨每一位民众的信仰。圣殿更从来没有这等慈悲,生活在异教区的人,就是异教徒。
  异教之域,不活一人。话虽如此,真正的实施,还以城内为先。主城到要塞之间的腹地,收拾起来太过耗时,山区更是麻烦。可待剿灭“巫女会”后再行处置。
  “女巫会”和大部分军民,早已退入浓雾笼罩的湿地沼泽。阳光下没有像样的顽抗,故而翁苦苦、卢索索两城,几乎与埃果果同时陷落,亦同样在三天之内,完成了彻底的“清洁”。
  没有凌辱与劫夺,只有纯粹到近乎割草的杀戮。令人发指的利落,令人发指的军纪。
  “你们…干得漂亮。少主,还有清尘,我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的。”雾都,泪宫。残影捏着一张只写了三个词汇的奶白色信纸,喃喃心语。她尚未收到鹰军大胜的消息。此时此刻,鹰军也尚未打赢。
  近几日,她接连收到两条极重要的情报。其一,是圣军分兵超过十万,清剿鹰蜂堡。其二,便是手中这张信纸——肋骨、蚂蚁、毛。安修、只是、运气。
  奶白色皮制信纸上,碳笔写就的三词并不很大,但间距很远。尽管是海浪般的沃夫冈伽文,残影仍一眼看出:前两个词是叶玄的笔迹,后面一个是清尘的。叶玄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小看素人。同时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我们遇险,都还活着。
  他没有详述自己遇袭的过程,那太看不起人了。圣军想弄死巫师,肯定不止叶玄所遭遇到的一种手段。残影需要全方位的小心,而不是防备某种具体的东西。
  在残影看来,少主和清尘已经做得足够好,好到远远超过她的预想。至于鹰军能不能胜,那不是她该关心的。她只知道,自己这边打赢,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修木堡、探沼坑。”将湿地沼泽团团包围后,圣军最初的动作乍看与当年的“五国联军”并无二致。区别在于,他们铺路!遇到小片泥沼,圣军工兵能直接将板桥搭到对岸。遇到无法强渡的大片泥沼,也只能绕开。
  铺路不止是为了便于行军,更重要的目的,是标明方位。每一条板路都刻有特定的编号,板路每隔一段,就有一道刻在长板上的“箭标”指向正东。圣军一旦在浓雾中迷失,很快就能根据脚下道路,判断自己身在何处。铺路用的木板数量太多,不便也无需携带,是沿途伐木制成。
  理所当然,板路不必也不可能覆盖每一寸湿地。若此处没有浓雾,从天空看去便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正由外向内编织。
  卢索索、埃果果、翁苦苦三城被屠,无疑会加剧雾都军民的顽抗之心,圣军不在乎。那三城,是屠给全天下看。如果伪神治下的顺民能被宽恕,世间何谈信仰?
  他们包围了湿地沼泽,没有刻意切断雾都与外界的勾连。这片湿地的体量比普通的王国还要巨大,所谓包围,并非在外沿站出一圏“人墙”,围得蚊蝇难入、蛇鼠难出,那不可能。包围的意思是: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全都有兵。这叫“四面八方”。
  依照圣军的兵力和湿地的大小,有效的“包围”能比“四面八方”密上几倍,但其间缝隙,仍大到足可跑马。他们认为封锁情报的部署没有意义,巫女夜行,想阻也阻不住。
  某种意义上说,“湿地沼泽”的局面和“鹰之国”很像。她们需要圣军深入国境,依靠环境抵消兵力与装备的差距。又与“鹰之国”不同,“洛拉玛教区”的兵将更多,但家底更薄。
  “鹰之国”临战改信,能用的兵将主要出自“埃博拉”一国。然而“鹰军”实际汇集了八国的军资,四万主军装备之精良,已到了勉强可以剐蹭圣军的地步;“洛拉玛教区”经营三载,卢索索、埃果果、翁苦苦三国的兵将与民众大半都已改信。然而她们终究只有三国,靠圣女果赚取的钱财,更远远比不上鹰蜂堡千年积淀。
  残影手上,有十一万兵。自从“兵役”可以买卖,教区内“王国兵”与“农匠兵”的界限早已模糊。圣军屠城,更让雾都军民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逃兵家眷,根本谈不上株连,根本用不着株连……战败,不活一人。
  由于备战充分,这十一万兵训练尚可,但装备参差。他们做不到像“圣军”或“鹰军四万精锐”那般人人披甲,战骑的数目更不能比。即使单论刀、矛这种便宜货,质料也多以精铁为主,纯钢占比不足三成。没钱,这不是“备战”所能解决的问题。
  “洛拉玛教区”说不上贫穷,尤其在“圣女果”销路打开之后,她们比周边王国还富裕些。只可惜,她们没有“向下攀比”的余地,包围她们的,是几乎掏空了帝国钱库,武装到牙齿的圣军。
  天军。为“厄古斯”而战的军队自称“圣军”;为“鹰神”而战的军队自称“鹰军”;这支代表“天神洛拉玛”的军队,则冠以“天军”之名。尽管装备有点寒酸,天军的名号仍带给士兵们一些额外的勇气,或者说…碰瓷圣军的底气。况且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天军士兵,也根本觉不出自己寒酸。暂时。
  直到第一场遭遇战,准确来说,是“天军”主动出击,“圣军”被迫迎敌的侵扰战,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敌我之差距大到何种地步。
  初战告捷,小营将“谢里尔”却无丝毫喜悦。他们借着浓雾,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以轻骑突袭了正在铺路,只有少量步兵护持的小股圣军。骑兵步兵一换一,从军以来,他从未见过这等局面。轻骑冲刺,弯刀抹过前胸,划出刺耳的金鸣。那是一件“兜头护颈,宛如半袍”的锁甲。
  更为惊悚的是,那锁甲前胸与护颈处生有倒齿,锁甲是精铁所铸,倒齿豁口处却是软铜!弯刀划抹过半,竟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步兵被钩倒在地,“谢里尔”自己也险些被步兵的重量扯下马背!所幸弯刀脱手还算及时,否则…在前冲的惯力下坠马,即使不摔断骨头,短暂的剧痛与晕眩也足以令骑手陷入任人砍杀的境地。被带倒的步兵却无大碍,一个骨碌站了起来,悍然迎向下一柄弯刀……
  这是偷袭。避开了哨游预警的,成功的偷袭。抛开“铺路的民夫”与“指挥铺路的工兵”不算,双方战力,是三百对九十。三百轻骑,对九十步兵,居然打出了“一命换一命”的凄惨局面。
  幸好在敌方援兵赶到之前,自己勉强完成了任务——俘获至少一名工兵、一名战兵。
  如果仅为抓人,圣女亲自去办显然更加方便。但这是一场“十一万天军”对“二十四万圣军”的全面战争,不是打架。各个方位、各个战区的将领们必须独立截取情报,圣女是那个坐镇中枢,将“碎片”编织成“全景”的角色。湿地山少林稀,没有要塞可守,她的“威能”在如此规模的场战根本不堪一用,更何况……安修、只是、运气。
  “六天了,一次都没有吗?”塞维格问。
  这是圣军包围湿地沼泽后的第六天,由于铺路的关系,他们向“内腹”挤压的速度比之当年的“五国联军”更为缓慢。六天了,没有一处“偏将或以上”层级的将营被偷,真营没有,假营也没有;没有一位“偏将或以上”层级的将领被杀,真将没有,假将也没有。这反而让“塞维格”隐隐有些不安。
  塞维格-托托莫,圣军统帅。他混在一个“偏将”身边假扮成“参谋”,跟随圣军来到湿地。每一位“兵团主将”都知道他在军中,但清楚他具体位置的,除身边那位偏将之外,就只有他最信任的两名主将。一线战场的情况,并不会事无巨细地通禀给他。所以当他寻问“是否一次都没有”的时候,也无法第一时刻得到精准、确切的答案。这没关系,或者说,这是应该的。他随军来此,不是为了临阵指挥。他仅仅是不想错过此生最为恢弘浩大的一战。
  塞维格军最大的优势,或说真正的恐怖在于——没有中枢。它只有一个战略层面的唯一目标,没有战术层面的指挥调度。每五千人一团的“全兵种”兵团,各自为战。临阵协同,靠协商、靠默契。但协商不重要,默契也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在协商不成、默契全无的情形下,各自为战!
  “异教之域,不活一人”,只有这唯一的目标,没有具体方略。主将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修堡铺路、板木编号,纯粹是各团主将协商的结果。
  如果有某团主将不认可这种战法,比如他想直插敌腹、强取雾都,或者他认为敌军主力根本不在雾都……那么他完全可以不受制约地自主行动。他甚至有权去攻打异教区以外的地方,只要他认为这对“目标”是有益的。他可以对友军解释,也可以不解释。如果他错得离谱,塞维格会在战后审判他,但在战争结束前的每一个当下,除了攻袭友军、打杀神卫之外,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鹰之国一路,赫法用一道“圣令”抵消了塞维格军最大的优势。这是不是那一路溃败的根本原因?时光不可倒流,无人能下定论。但如果塞维格有权绞死这世上包括“圣仆”在内的任意一人,毫无疑问,他选赫法。如果有权绞死一百个,他会绞死赫法一百次。当然,此时的塞维格还不知道“那边”的结局。“那边”的决战,也还没有发生。
  “是的,元帅。就当前所知,一次也无。”塞维格跟随的那位偏将,并不拥有特殊的权柄,也仅有极少的人知道他是塞维格的亲信。他只能凭借正常的情报网,获知“偏将”应该知道的事。对塞维格而言,这无关紧要。如果不为了干预,只想“切身感受”这场战争的话,“偏将参谋”的职司恰到好处。他能遥望一线,需要一段距离的挪移;他能知晓全局,会有一段时间的滞后。
  “圣军果然在铺路,路板果然有编号。烟菲尔…你猜得全都对。”残影心中喃喃,可惜烟菲尔已经不在。沉藏她的内湖在“二十七区”,湿地沼泽的“划区”当初也是由烟菲尔主导,总计三百个区块,离雾都越近,数字越小。
  开战仅六日,“二十七区”显然还没有被圣军占领,按照残影的计划,那里也不该被占。她希望能将“五十”到“一百一十”之间那几个圈层的区域当成磨盘,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碾杀他们。
  那一带,是湿地中环境最为复杂的地段,有着十分密集且排布极其凌乱的“荆棘丛”、“泥沼”与“水泽”。当年“五国联军”也曾迫近到这一区域,但那时残影已经带着一众雨露逃离了湿地。那时她手上没兵,只靠偷营的手段,很难有效使用这种“地利”。
  从“五国联军”偃旗息鼓的时间往回反推,残影确信他们没有花心思去“了解”这一带的环境。就算残影猜错了,就算他们耗费了大量人力和人命勘察此地,并且还画了图,那也没关系。荆棘与水泽的分布,是随着季候和降雨而变化的,现在和三年半之前,早已截然不同。只有“最近几个月”一直徘徊、游荡在附近的军队才能真正摸清。
  半人多高的荆棘丛,如疤痕与疥癣般,一条条、一块块,毫无规则地错落于湿泥之上。以蛮力破开并非不能,只是耗时太过漫长,代价太过沉重。面对这种玩意儿,刀劈、斧砍、火烧都有用,又都不太有用。
  荆棘本身是点不燃的,只能依靠松油、树脂,即便被松油点燃,火势也无法蔓延,有多大一滩松油,就有多大一团火焰。即便是圣军,也不可能携带如此巨量的“燃物”,湿地沼泽…天然就不是个纵火的地方。唯有“干燥”能同时杀死大片荆棘。在湿地沼泽的语境下,干燥就是“雨水不足”的意思。这不是在某个特定季节必然发生的事,完全是随缘的。
  荆棘坚韧,却很柔软,刀斧难以着力。藤蔓长刺带毒,内里更是大量“青斑蚊”的巢穴。指甲盖大小的“青斑蚊”远没有“毒蜂”厉害,但数量恐怖,它们无法像“毒蜂”那样当场夺去士兵的战力,却会在密集叮咬后的三、五天内让人腹泻不止,且奇痒难耐。若没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大片肌肤会被自己抓破。而湿地沼泽这种环境,“大而浅的破皮”比“细而深的刀口”更加麻烦,极容易引发溃烂。
  “我们困在这里两百多年,从一千多人凋零到一百多。当时做梦也想不到,这居然是有意义的。”欧蕾娅曾当着影的面,如此慨叹。她和那一小批“初代雨露”对这片湿地了解之深,非任何人所能相比。
  二十四万圣军可以最用短的时间,探查这里的每一寸泥草,但他们不清楚“每年大约两、三次”的“重雾”是什么光景。那种“伸手能见五指,低头不见脚趾”的重雾;
  他们更不清楚“可能十几年没有,也可能一年好几场”的“蚊暴”是怎么回事。欧蕾娅告诉过影,随即被影认定为“绝密”,严禁初代雨露们与人提及。不是指应对之法,“蚊暴”这种现象的存在,才是绝密。“蚊暴”这个名字也是残影随口取的,因为欧蕾娅的描述,让她想到了位处中原西北的“枯荣城”曾遭遇过无数次的“沙暴”。
  荆棘长刺带毒,藤蔓榨出的汁液却黏稠而又清甜,是“湿地沼泽”的特产之一。半勺入水,满桶回甘。灌装后的“清露”常与“圣女果”一同流入黑市。
  由于“清露”在教区内部也极畅销,雾都周边的庄园里便有大量人工培植的荆棘,聪明的农夫们很快发现“清露涂抹全身”有极好的防蚊之效,比热到让人发疯的“防蚊服”方便太多。如果农夫可以发现,圣军的医士们当然也能。
  “秘方”无秘可言,重点在于——他们不知道“蚊暴”。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入侵湿地后的第一时刻,专门榨取并储备足够分量的“清露”。会治病又如何?你没有药。这是战争,不是拓荒。哪怕极短暂的虚弱,也会给敌方留下可乘之机。
  “清露”在教区内畅销,当然也与“泪宫”暗中引导不无关系。残影深知,隐瞒“蚊暴”的存在很可能反过来坑害到自己的信众,只盼将潜在的恶果压制在可以忍受的程度。
  当初欧蕾娅毅然放弃“营地”中那七十几名不肯改信的同伴,绝没有如此长远且恶毒的考量,但回过头看,如果知晓“蚊暴”隐密的人总共有一百多,且其中大半在“新旧两神”之间摇摆不定……这秘密恐怕无法藏到今日。
  饶是机关算尽,残影却不敢、也不可能真的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不可琢磨的“天象”之上。“蚊暴”只是一个彩头,摇出来算她走运,不出才是寻常。
  正经心思,还是要花在“荆棘、泥沼、水泽”这些已经存在且必然存在的东西上。“重雾”也能指望,凭圣军的情报水准,残影相信他们已经听说过这种天象,但他们没见过,更没有在那种环境下训练过。
  眼下,圣军还处在“外围铺路”的阶段,残影不打算阻止,她也阻止不了。“偷营”的事她迄今一次也没干过,倒并非被叶玄的警告吓破了胆,只不过…敌将实在太多,自己又太过紧要。
  圣女影,她是洛拉玛教区真正的,更是唯一的首脑。她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神之泪”深锁泪宫,深不可测。“影”的一切威能、全部智识,皆源初于祂。万一“影”不在了,信众和雨露们很快就会发觉……原来不是这样。
  十九天后。雾都,帅府。
  “圣女、冕下,‘伪军’已侵入到‘磨盘’边缘,我建议从现在起增加袭扰,目的不在杀伤,要给他们‘向内探索’制造障碍。”说话者,是天军统帅“赫新根-斯贝特”,他是原“卢索索王国”三位主将之一,当年正是这位将军,于王宫内厉声斥责跪伏在神之泪脚下的卢索索王,理由却是杀父之仇,而非渎神。
  残影由此断定,这个人对厄古斯没有半点虔诚。随即残影将“暗水”抛给了他。赫新根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重量”压倒,自此归降。后来也正是这位将军,在“圣女影”和“圣女烛”的协助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了邻国“埃果果”。
  赫新根是不是一位顶尖的将领?残影无法判断。只能说在她见过的将军里,赫新根是唯一一个让她感觉到“三言两语,直指要害”的人。赫新根之于残影,近似于萨林新之于叶玄,算是军务上的一位导师。“勉强堪用。”这是后来烟菲尔对他的评价。
  残影望向欧蕾娅,对方用一个恭谨的眼神示意:没有任何话想说。
  “可以。”圣女点头。残影对赫新根,无法做到叶玄对萨林新那种程度的放权。其中有自负的缘故,也有战线长短的缘故。萨林新打的是侵略战,属于“将在外”;赫新根打得是保卫战,圣女在雾都,将军也在雾都。
  赫新根离开,欧蕾娅继续起先前被打断的话题:“伪军屠城之后,湿地外围‘失去耕地’的农户变得安分许多。但我担心…下一次躁动会更难安抚。”伪神的军队,被简称为伪军,其实两方都是伪军。
  欧蕾娅说的农户,早先大多是“三城”内没有财产的贫民,他们率先迁入无人开垦的湿地沼泽,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然而在圣军抵达前夕,他们又陆续失去了土地,被迫迁往潮气更重、水雾更浓的湿地内腹。那里的土地早已有主,他们从地主变成雇农,尽管雾都宣称这是“暂时的”,但没人能准确告诉他们“暂到何时”。
  位处内腹的地主雇佣他们,也半是被迫。虽然更多的人手确实有助于提高农产,但提升的幅度必定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手而递次减弱,“人手”渐渐变为“人口”,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口。地主与雇农的关系日益紧张,都觉得对方欺负自己,都觉得对方的存在实属多余。小规模的械斗已发生过多起,出了人命,所幸还没有酿成屠杀。
  身为神教的首席执事,雾都实际的“主政官”,欧蕾娅为此夜不能寐,但她没有太好的办法。给人希望又将之夺走,本就是古往今来的为政者们所公认的“取死之道”。
  残影的语调一改往日轻灵,阴恻恻道:“伪军压境,动摇了他们本就不太坚固的信仰;伪军屠城,又让他们确认了自己无路可退。这样的情绪确实危险。实在不行,就再征一次兵吧。先别管能不能用…征了再说。告诉他们,训导他们:自己的土地,就该用自己的双手抢回来。
  他们想要希望,你就把整个‘北境’许给他们。‘耕地’算什么?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你问他们,要不要‘封地’!”
  …………
  以“雾都”为核,“五十区”到“一百一十区”之间的地界,属于整个湿地“中间靠内”的一圈。当然,雾都并不在湿地正中。它是在那一圈“最麻烦的区域”正中。虽然那一带“荆棘与水洼”的具体形貌会随“季候和雨量”而变化,但大致的区域是基本固定的。正是这个“外沿”与“内轮”都不太规则的圆圈,被残影称做“磨盘”。人肉磨盘。
  磨盘的每一区,都有专门负责的守军。他们凭借对地形的掌握,与圣军游战。圣军是外来客,他们的行动范围被“木堡”和“板路”所限。在这视野仅有几十脒的湿地深处,如果脱离后援进得太深,迷失在浓雾里只是时间问题。靠着浩大工程层层压迫、步步为营,是唯一合理的战法。
  太古先民征服荒野,也是依靠相同的办法。只不过每前进一步,可能需要三、五代人。他们每走一步就停下来,繁衍生息,终有一日发现人口太多,猎物与果实不够,进而同族相残。输的一方为求活命,才不得以朝“未知的更远处”探索。
  从这个视角看去,“教廷”与“太古先民”的处境何其相似。他们为了存活,才不得以跟“未知的势力”决战。
  如果可能的话,大主教愿意和解吗?永远没人知道,因为这不可能。“一神”与“一神”和解,唯一的出路在世俗。敢对“神庙”征税的世俗,敢把“残杀异教徒的神仆”送上绞刑架的世俗。这样的世俗,对岸有,未来有。今日的沃夫冈伽,没有。这里只有争夺信仰的伪神,以及…人肉磨盘。
  磨盘自身不转,是圣女在转。更确切地说,是残影带着两千轻骑,在转。
  这是一路骑兵,也是一路“奇”兵。因沾染了神明的威能而无需守正,频频出奇的兵。这支骑军的编制不属于任何一个兵团。他们由残影亲自调教,由圣女直接统辖。
  这支骑军,名为“影骑”。不是“圣女影”的影,是“幻影”的影。在中原语中,这两个“影”是同一种发音,同一种写法。而沃夫冈伽语中,两个“影”泾渭分明。前一个是“敬语”,后一个是“平语”。
  这是“洛拉玛教区”最精锐的两千轻骑,率领他们的是“圣女影”,实际上是。明面上率领这支骑军的人,也同时率领着“圣女影”和“圣女蛾”。不是人,也不是她。是祂,天神之泪。
  “黑剑出鞘必隔空斩人,通身白衣须不染纤尘。”这是出征前,残影给木青儿的严令。带青儿姐上战场,是残影思量到失眠了无数个夜晚之后,才咬牙做出的决断。这太损神格了!
  “洛拉玛教区”不是“鹰之国”,“图腾崇拜”和“一神教”对神明的期许是不同的。假使“神之泪”在战场上展现出与“鹰王”同等的威能,鹰军将士会觉得鹰王威武,而洛拉玛的信众……残影拿不准。她担心有相当一部分将士反而会感到失望。神之泪,就这?就这?
  不能全怪信众,也不能全怪“一神”。过去几年,是残影自己把信众们的胃口养得刁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圣女凡非,难免对“神之泪”生出更加痴妄的臆想。旱、蝗的差距的确很大,木青儿能在几招之内把残影宰了,收拾鬼蛾只需一招。然而这种差距…很难用对战以外的方式“表演”出来。
  回过头看,早年她多次要求“冥烛”当众使用“烬手”,很可能是个错误。现如今,教区内的信众大半都认为“神之泪”兼具“雷、阳、海”三重权柄,即便不能像“本尊”那样毁天灭地,至少也得呼风唤雨吧……更麻烦的是,这样的谣言还不敢公然禁制。信众说你行,你能惩罚人家?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神格”还重要,就是这场“神战”。只要这一战打赢,“教区的边界”将至少延伸到“整个北境”,至少。而她率领的这支奇军人数虽少,却是胜负天平上很关键的一枚砝码。她要尽可能增加这枚砝码的分量,宁可押上神格,也要增加分量。
  带上青儿姐,不是因为她更能打,而是因为她更能“听”。水雾弥漫的湿地内腹,旱蝗与素人的目力都只有几十脒,耳朵才是她们的眼睛。木青儿入队,能让这一支骑军的“视野”扩大三倍以上。
  带上青儿姐的同时,也必须带上小蛾。蛾没什么用,就算她的长鞭可以增强这一军的战力,青、影之下,也聊胜于无。关键是永远不能让她处在“无人监管”的状态,永远不能!残影爱她,那是世间最纯粹的爱,绝不包杂一星半点的信任。
  “如果内力足继,最好连你的白马也不沾泥。要是有困难,就骑黑马。”这是残影的另一个要求。木青儿选了黑马。若换成中原马,她确信能行,但这里的马太大了,鹊桥覆盖马身,恐怕折腾不了一整天。沃夫冈伽当然也能找出更矮小的“异种”,但“天神之泪”怎么可以当众“矮人一头”呢?
  武人体内的“真气”耗损之后,会自行恢复。但耗损越多,恢复越慢。耗损一成,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全复;耗损三成,便需一天一夜;耗损五成,至少三天;若耗损超过九成,则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复。因此木青儿必须将每日的损耗控制在两成以内,如此才能确保“磨盘”长转。
  磨盘东南,九十八区。一股总数约一千六,兼有轻骑、重骑、长枪兵、刀盾兵和弓弩兵的圣军,在从一个木堡迁往另一个木堡的途中,遭遇了“影骑”的突袭。湿地内腹,白日能见几十脒。所谓突袭,并非两千“影骑”突然出现在几十脒外,而是圣军听到自远及近的蹄声,却来不及将自己的状态由“行军”转为“作战”。
  穿破厚重浓雾,撞入敌军眼帘的一刻,约三十“影骑”中箭,半数被铠甲弹开,半数坠于马下。除青、影、蛾三女之外,全部“影骑”皆是“半甲骑兵”。头戴铁盔、身披锁甲,胸前一块“非战时能够拆掉以节省体能”的护心镜。战马有轻薄的头甲、颈甲,没有腹甲、腿甲和臀甲。骑手持枪,配有马刀、短锤两种副武器,不带弓箭。“影骑”长于奔袭、冲刺,彻底舍弃了“骑射”这种缓慢磨损敌人的战法。
  机动最快的“圣军轻骑”迎面对冲,他们总数不过三百,如此短促的时间内,真正凝聚起来的堪堪六十。或者说,竟达六十之多。同样的情景若换做“天军”,恐怕连“辨清方位、掉转马头”两个动作都完不成。
  魅影离鞍,长鞭嘶啸。鬼蛾座下的黑色战马感觉背脊失去了重量,惯力之下仍前冲不止。未及降速,黑马便已忽略了方才的错觉,原来自己背上,依旧压着那只不太沉重,但十分讨厌的屁股。只要屁股还在,它就不能去享用左前方那丛鲜美的长草,更不能调过头去,寻找先前看中的更好的那丛。可恶的猴子,可恶的屁股!
  黑马的感觉其实没错,屁股确实离开了一瞬。落回时,与它擦身而过几骑,已是骨碎肉溅。
  细短钢针,带着令人毛躁的蚊吟,钻入锁甲的缝隙。迎面而来的长枪显出片刻僵直,随即脱手坠地。骑手死于马背,又被紧随在残影身后的影骑挑落。
  马头的骨片嵌入锁甲,锁甲的碎屑混入血肉,血肉…没入泥草。木青儿没有出剑,是金刚掌。
  青、影、蛾三人,其实无需动手。越是成功的偷袭,越无需动手。但这是第一次,“影骑”需要鼓舞。在残影看来,影骑们不止有必要,也有资格被鼓舞。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或者全部,注定活不到胜利的那天。“人肉磨盘”能不能碾碎圣军,尚未可知。但它一定会累死推磨的人。迟,或早而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成功的偷袭。木青儿的存在,不止让影骑的“视野”范围变大,也让自己一方变得更加隐秘。残影能在远处听清敌军“部队”的动向,木青儿则能精准地指出“游哨”所在。这使得偷袭的成算大到一个离谱的地步。
  她们主要袭击那些“正在移动”的部队。正在移动,意味着敌军四周没有拒马桩、绊马索、陷马坑等“防御工事”;正在移动,意味着“重骑兵”和“重步兵”有超过九成九的可能尚未披甲;正在移动,意味着失去游哨预警的“长枪兵”来不及抢在“影骑”撞入之前结成阵列。
  至于弓箭手……就算没有浓雾,就算提前预警,弓箭手也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对抗轻骑。普通弓箭的射程只有百多步,精锐轻骑以冲刺之势跑完这段路程,仅需要两、三次呼吸的时长。箭手对抗骑手,要么多兵种配合,要么占据地利。平面地带要想凭弓箭阻挡轻骑,除非对方是匪,战损达到百一,就一哄而散的匪。
  除了“正在移动”的,影骑也会突袭那些“正在交战”的圣军,以“步军”为主。他们会尽量避开已经武装起来的“重骑”,更会极力避免与“战象”冲突。即使遇到,也在圣女令遣下识趣地避让。
  但并非每次。木青儿曾在两个视野最好的晴天,当众斩杀过一小队重骑,和三头脱离了主军但没有失去骑手的战象。雨象的长鼻和右腿,被斜飞的剑芒切断,另外两只见状,掉头便跑。所幸木青儿出手够快,抢在两象转身之即划开了它们的侧腹。要是追上去砍屁股,可太不体面了。
  灭重骑、砍战象,当然是残影要她做的。木青儿视生命如草木,这意味着她无法从杀戮中得到快慰。家族以外都是草木,相伴多年的“影、蛾、星、雁”是猫狗,后来加入的“烛、雨、尘”算是鱼虫。在木青儿心中,只有公主和叶玄是人。林觉和墨白也是人,仇人。唯有弄死林、墨的时候,她感觉杀戮是美好的。风大矛…仅仅是更加粗壮的草木。
  灭重骑、砍战象,是残影认为必须做的。她必须让身后的“影骑”们相信:神之泪是无敌的。不去碰那些“沉重的、巨大的”家伙,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残影从来不曾主动去捣毁对方的床弩和投石器,那是真正有可能伤到她的东西。“影骑”来去如风,从不恋战。因此圣军的“重型军械”也没有机会对准她们。
  磨盘转转停停,已近半月。两千“影骑”伤亡五百,增补三百。造成的杀伤,早已远远超过两千。但影骑并不追求歼敌的数目,只追求偷袭的次数。他们像一只盘绕在头顶的毒蜂、一柄悬停在背后的芒刺,让涌进“磨盘带”的每一路圣军惶惶戒备。影骑消灭不了所有敌人,但可以耗散敌军的心神,磨损敌军的士气。
  消磨敌人的同时,也在更加快速地消磨自己。消磨的不是士气,而是精神和体力。影骑原本能有三路,以孤雁、冥烛的才能,完全有能力各领一路。尽管木青儿只有一个,意味着“最精锐”的影骑只有一路,但不够精锐的影骑,也是影骑。
  然而…孤雁死了,冥烛走了。木青儿无法脱离残影独领一军,鬼蛾更不可能。于是影骑只有一路,他们神出鬼没,他们所向披靡;他们马不停蹄,他们疲于奔命。
  影骑并不是一直在跑,当然不是。影骑也不会无差别地偷袭他们“听”到的每一路敌军,当然不会。更多时候,“影骑”会充当“鹰骑”的角色,将“听”来的情报告知附近的友军。与偷袭相比,这才是“影骑”更重要的职能。
  单论传讯之速,他们当然及不上“鹰骑”。但遮天蔽日的浓雾让两边都变得迟缓,如此环境,令这支奔行如常的骑军堪比飞鹰。
  先一步知道敌军动向,避其锋芒,攻其不备。唯有如此,才能勉强抵消双方在“装备”与“人数”上的巨大差异。攻其不备,靠“影骑”指路,也靠“天军”对地形的熟悉。但后一种优势必定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不仅指游哨的勘探,不仅指木堡的挤压。随着时间的推移,圣军也在慢慢了解这片湿地的“脾性”。
  “影骑”是无解的。只要浓雾还在,“影骑”就是无解的。正如在没有雾气的环境下,“鹰骑”是无解的。但又和“鹰骑”不同,除非像“决战”时那样主动低飞,否则“鹰骑”的战损永远是零,而“影骑”会磨损,随着越来越多的行动,遭遇越来越重的磨损。
  又过半月,“影骑”的总数仍维持在两千附近,然而原初的一批已仅剩七百四十一人。增补进来的,固然也是各兵团的精锐,但终究是磨合尚浅,于残影而言,再没有最初那般“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的顺畅。两千轻骑,在浓雾中不可能仅靠盯着“军旗”便不掉队,但凡涉及“声乐”,没有在一起长久训练过的将士,临阵反应之速就大不相同。层级越多,越是如此。
  号角、银锣、铁哨,残影再怎么极力压缩,两千之众,也至少得划出三个层级。现在“原军”更替过半,突袭之即“后队反应不及,困陷在敌丛中”的状况愈发频繁。圣女只能头也不回地抛弃他们,这使得“影骑”伤亡一日快过一日,人马的缺口一日大过一日,再这么“增补”下去,只怕正面战场的“主军”也要叫苦。
  洛拉玛教区,只是三个普通大小的王国拼凑而成,哪有那么多“精锐”给你?可如果不是精锐,如果不是“最快、最好的马”和“曾被战火洗礼过多次的老兵”,又怎么可能发挥出“影骑”该有的作用?
  圣女心里苦,对面圣军的将领们心里更苦。人肉磨盘,他们在俘获的“影骑”口中得知了这个名字,无不感同身受。若女巫不是敌人,若磨得不是自己,他们真想拍案叫绝。
  “一个半月了,我们死了快五万人,还没见到‘雾都’的影子。元帅,这样下去……”深夜,塞维格的亲信偏将“图图基-库萨克”满眼忧虑,向扮成参谋的元帅低声请教。
  依常理,“大略”不是一位偏将该想的事。但除了汇报军情外,图图基的另一个职责,是陪元帅聊天。塞维格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是个喜怒形与颜色的人。“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塞维格没读过中原古兵书上的名句,如果读了,也只会觉得那纯粹是文人的臆想。统帅是什么性格,根本不重要。职级越高,越不重要。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前些天,‘托罗罗军’不是一次俘虏了三百多‘影骑’吗?以往从没有这种事,他们已经慢了、疲了。更重要的是,成建制的三百多骑,怎么会集体被俘呢?难道有神箭手挨个射他们腿了?他们战心去哪儿了,信仰又去哪儿了?不是‘天水落尽,红土陆沉’么,不是要在‘海之国’永生么?神之泪亲率的兵,被包围就不打了?”
  图图基想提醒元帅,“神之泪”这个称谓是不能用的,哪怕是私下,哪怕是讽刺。最终他没有多嘴,就算要提醒,也该是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森里”的职责。
  “是,元帅。两军的士气都很低落,异教徒们的信仰已经动摇。”图图基附和道。塞维格的判断没错,不光是“影骑”,整个“天军”的信仰都在动摇。
  在“圣军”将领们看来,己方的战损已接近五万,而敌军不足三万。向“雾都”压进的速度更远远不及预期。但从“天军”的视角看去,就是“神之泪”已然参战,却没能挡住敌军。
  层层叠叠的“木堡”越来越多,敌军占领的区域越来越大,离雾都越来越近。从天而降的雷矛在哪儿;能点燃钢铁的圣火在哪儿;比云朵还大的浮空水母在哪儿?这些…统统都没有吗?天神之泪的威能,不过如此吗?
  越高阶的将领,越没有这种妄想。他们从“备战”时的部署就能推出,没有“雷矛、圣火”,没有“水母兵团”,但将领无法阻止士兵们想。
  这是一场消耗战,全方位的消耗。消耗兵马,消耗军械,更消耗信仰。残影深知,塞维格也深知,最终的结果绝不是某一方的战士打光,在那之前,距离“最后一滴血”很远很远的之前,必有一方会全盘崩溃。
  没有“雾都攻守战”,绝对没有。一旦雾都被围,神之泪就是女巫。到了那时,她要么亲手杀退所有圣军,要么被自己的信众抛弃。投降也活不了,信众们当然知道。然而“战心”这种东西,可以被死亡激发一次,也只能被死亡激发一次。“绝望”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力量,它会让无路可退者放弃最后的顽抗,任人宰割。
  反过来说,如果圣军溃败,“癌陀冥山”也不会有战火。信仰的崩塌,神明的陨落,当然是从第二步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就算中间还有三四五六,也只在顷刻旦夕。
  我让青儿姐参战,错了吗?不,我没得选。军力太过悬殊,我只能,我必须押上全部。青儿姐的加入让“影骑”变强了好几倍,我们依然打成这样。要是没有她的耳朵,“影骑”早就废了,“磨盘”早就转不动了。她维持住神格又怎样,还真能引天雷不成?
  到此一步,残影只能强行认为自己是英明的。
  如今的局面,远比圣军预想的更坏,也远比残影企盼的更坏。她不知道圣军将领们有多焦躁,只知道自己这边快要崩了。“影骑”的增补开始受阻。不止是“被借兵”的将领面露难色,就连骑兵们也……加入“影骑兵团”原是竞相争夺的荣耀,而今却要靠“军令如山”。
  “磨盘”正在变小,一日小过一日。一旦磨盘的“内轮”被敌击穿,转眼便成破竹之势。我想退守雾都,战至最后一卒,这满城的兵民还能信我吗?他们想把我献出去吗?别说那时,便是现在,如果能办到的话…他们会把我献出去吗?
  “青儿姐,我可能犯了个大错,你得护我。”一场分明成功,战损却眼睁睁超过了两百的突袭后,残影一面策马,一面用只有木青儿能听到的声息低语道。
  “怎么?”木青儿面无表情地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怎么?”她提高了嗓音,又一次问。
  “先前几日,尤其刚才那一战,我为了‘影骑’少死一些,出手的次数太多了。现在我仅剩三成内力,小蛾大概也好不多少,我这样同你说话,她都没偏头。
  万一……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万一‘影骑’造反,想拿咱们投诚,你得用心护着我俩。”
  方才一战,可能是不幸袭到了精锐中的精锐,也可能只是“影骑”真的垮了,总之偷袭过后,小半骑军眼看便要陷在敌阵里拔不出来,残影动了肝火,一时失了理智。她没有命令木青儿,自己动手,隔空斩出数十道烟波……木青儿端坐马背,静静地、乖巧地看着,未得指令,她不许主动出手。
  于是便有了刚刚的对话,于是木青儿低声回复,残影竟没听见。真气损掉七成,这代表未来几天,她都不是个正经的“旱灾”了。
  许是慑于神之泪的淫威,更可能只是残影做了家主后,不自觉沾染了叶玄的多疑。总之“影骑”没有造反。但他们真的跑不动了,换马无用,疲的是人。
  残影无奈,缩减了“影骑”的数目,从千多变成三百。全部是她亲自调教过数月之久的“初代影骑”。如此残影一人,仅凭一只铁哨就能引领他们。按理说最疲的该是他们,然而到此一步,真心愿意跟随的也是他们。层级的精简,换回了“影骑”初时的迅捷。他们放弃了突袭,专司传讯。
  其实如果只为了传递木青儿“听”来的敌情,三百骑有些多了。但残影认为三百就是下限,绝不能再少。“影骑”不只是工具,更是一种象征。
  事实证明,“影骑”频繁的偷袭的确能有效滞缓“圣军”向内压进的速度。那是一种与他们造成的杀伤并不相称的滞缓。
  毫无疑问,圣军主要的战损来自“正面战场”以及“恶劣的环境”本身,但“影骑”哑火之后的九天,他们的进程肉眼可见地快了许多,且从第四天起,呈现出“递升”之势。或许、可能的原因在于:磨盘每转一圈,大致需要三天。
  “影骑”缩编后的第十天,圣女终于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两种天象之一——重雾。
  “后退一万脒,扎营待命。”“弃马,回象园!”乍见天相有变,残影连忙下令。前一句对影骑,后一句对青、蛾。
  “重雾”这种天象,欧蕾娅见过几百次,残影只见过几次。尽管欧蕾娅教过很多、教得很细,她对自己此时的预判仍只有不到五成把握。“湿气变淡,视野扩大”,这是“重雾”的先兆。对吗?没关系,猜错的损失可以承受,猜对的好处难以估量。
  如果真有“重雾”,此刻就是最后的光明。若不能及时赶回“象园”,就算她们有木青儿的耳朵,也很可能迷路。
  弃马,是为了跑得更快,也为了跑出直线。小片的湖泽,大片的泥沼,都可足尖轻点,一掠而过。只有一个大湖必须绕行,因为兜个圈子比游泳更快。武人踏水是有极限的,她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仙女。这里是“二十七区”,大湖中央沉葬着一具白骨。饱满而整齐的两排贝齿之间,含着一颗硕大的、浑圆的、耀眼的珍珠。她是烟菲尔-沃夫冈伽。
  整个洛拉玛教区,只有三百七十头战象。“圣女果”打开了封锁的商路,但黑市里买不到战象,更买不到驭象师。三百七十头战象,被圣女强行扣下一百头,只为了等待一场或有或无的重雾。
  残影学过“驭象”,她甚至奢侈地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象。在她的印象中,“驭象”并没有旁人描述得那么难。但所有人都告诉她“驭象”很难,这也绝非虚言。
  象比马聪明得多,它们能执行更复杂的指令。麻烦在于,它们有时候听话,有时候不听话。“驭象师”最重要的职责,不是指挥雨象干这干那,而是确保它“一直听话”。
  这需要时间,需要慢慢培养感情、培养恐惧。他们说最好的状态,是雨象有点怕你,又有点亲近你。如果惩罚太多,雨象过于惧怕,很可能会在某次情绪激动时把主人弄死。如果亲近太多,雨象则会把命令当成嬉戏,根据自己的心情选择是否服从。
  残影粗鲁地跳过了“培养感情”的阶段,第一次见到“海瑟”,圣女将它牵到草场,当着它喜欢的母象还有另外三个情敌的面,揍了它一顿。没有专门针对“象耳”进行惩罚的“象钩”,没有任何刑具。那是一顿“欧打”,拳打脚踢,偶尔也混杂着抽几下巴掌的…欧打。
  当天下午,“海瑟”与“圣女”的感情极速升温,从此再没有不和睦的时候。她们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每一次“海瑟”都表现很好。唯一不太听话的阶段,就是残影准备离开。他用长鼻卷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雨象是极聪明的动物。那一顿欧打给“海瑟”带去的疼痛,远远不及象钩。但它立刻就能明白,眼前这只瘦小的母猴才是真正的野兽。那些个头更大、曾带给他更多疼痛的公猴…不是。
  “海瑟”还看懂了一件事:母猴是猴群的首领!我要这只猴子,这是我的猴子!果不其然,自从讨好了那只名叫“圣女”的母猴,“海瑟”的耳朵就再没痛过。他还在一个美好的雨天,亲近了自己喜欢的母象。那个美好的雨天,偌大草场之上,就只有他和她,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似乎是公猴们在帮忙。
  走在“象队”最前的“海瑟”心情很好。那只名叫“圣女”的母猴,今天又来找他,还带了两只不认识的母猴,一起坐在自己背上。开心!只要母猴愿意用屁股蹭自己的背,生活就会一直美好下去。
  “海瑟”背着母猴,按照她的指令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了很久。身旁身后,有好多同伴。“海瑟”走过这条路,但从没有跟这么多同伴一起。光线似乎变暗了,越来越暗,暗得很快。到夜晚了吗?不太像。
  “海瑟”并不慌张。他的眼睛本来就看不清楚,鼻子和耳朵才是他辨别方向、辨认同伴最主要的依凭。“海瑟”不是残象,所有雨象都是如此。它们拥有略逊于“残影”的听力和远超“残影”的嗅觉。但它们的耳力无法用来“预警”,因为它们不会“说”,远远听见马蹄声响,它们也不害怕。
  残影没空庆幸,重雾来了,应该不会有错。她要在彻底暗下来之前,加紧赶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刚刚经过一座“路标山”的她,现在还勉强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勉强能在迷失方向前找到下一个“路标湖”。
  “探路。”圣女勉强识途,但已没有了绝对的把握。从“雾都”到“磨盘”,这条她带着“海瑟”走过好几次的路,如此程度的雾气之下,她已经没有了绝对的把握。
  重雾,还远远没到最重的时候。在当前的语境下,“探路”的意思,就是“替死”。另一头名叫“迪安”的雨象换到“海瑟”之前,如果圣女指错了路,“迪安”会代替“海瑟”陷入泥沼。象队三列并行,每一列靠得很近,因此探路替死的象,有一头就足够了。
  伸手能见五指,低头不见脚趾。抢在雾气浓郁到这种程度之前,残影带领象队,进入了“磨盘”。磨盘已经很薄,“内轮”到“外轮”之间的区域,已被圣军吃掉七成,恐怕不止七成。
  重雾降临,磨盘停转。一个半月以来,这片“湿地”头一次在白天停息了喊杀,头一次在白天显得如此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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