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京之行

　　印象里抵达禄口机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又在机场大巴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到达NJ市区，最后在夫子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登记入住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路疲惫，顶着昏昏沉沉的脑子一头栽倒在床上，原本心里想着一下飞机就联系室友，可是如今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并不是怎么清醒的大脑，之前的想法也烟消云散，现在想的只有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感觉睡的很沉也很久，可是当我醒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也只是过去了三个多小时，随后起床舒舒服服冲了一个澡，瞬间神清气爽，满身疲惫一扫而空。不由暗自感叹，南方城市果然是气候宜人。
　　折腾了一天，肚子里的五谷殿自然也是闹翻了天，夜里九点多，夫子庙一带很是热闹。正好又赶上周末，步行街上每家饭店里都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不紧不慢的人群配合着满眼的霓虹璀璨，和空气中参杂着的夜市小吃摊飘出的独特香味，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多想时间就这样定格在这一刻，而我可以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中感受这人世间的岁月静好，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千古名言。
　　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在步行街尽头扎进了一家客人不是很多的烧烤店。我选了尽可能靠近门口的位置，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丝丝凉爽，时不时还会有绕满彩灯的龙舟和花船在秦淮河上缓缓游过，就仿佛此刻是身处千与千寻里琥珀川对岸油屋中那般妙不可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显得异彩纷呈。
　　对我而言，美景自然要搭配好酒。但今天想要的只是微醺，两瓶冰镇啤酒配着眼前梦幻般的美景下肚，借着夜晚微风，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醉了，但是又觉得之前的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就在此刻醒了，一切亦真亦假，但都不重要了，我告诉自己，不要辜负今天就好了。
　　夜渐渐深了，而我一路走走停停，看到美景就用手机相册记录下来，直到半夜才回到旅馆。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一张张定格了的风景，忍不住一连发了好多条朋友圈。虽然已是深夜，点赞评论的人数也是不少。冯岩岩更是直接打来了视屏电话，两人聊着正是兴起时，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偶然一瞥，是曾经每天都在评论区鼓励我，是自己忠实读者更是好朋友的她发来的，记忆的大门被突然打开，那些每天坐在电脑前更新小说的日子仿佛被快进到了眼前一般。
　　“刚才看到了你发的朋友圈，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考上想要的工作，好久没见你更新了，每天打开手机上的网页，刷新一遍又一遍也再看不到下文了，我留过很多言，可是始终也没有回复，后来我放弃了，干脆不去看了，只是突然感觉好失落，就好像是你写的小说就像是一场我的美梦一样，突然结束了。”
　　看着她发来的文字，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更新过小说了，仿佛早已把更新小说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样。于是第一时间打开作者后台，未读私信和留言有很多，其中大部分是她的，有一条留言让我映像最为深刻，算的没错应该是停更一个多月以后的一条——“今天的心情很糟糕，有时候美梦真的就像是肥皂泡泡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破裂，这本书看了半年，陪我度过了好多难熬的日子，每天最放松的事似乎只有躺在床上沉浸在书里，幻想着自己就是女主人公，仿佛一切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但是故事到了最好看最期待的时候戛然而止了，就像是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活在童话世界里一样，我也该好好面对现实了，谢谢这半年来的陪伴，真希望作者有一天看到这条留言，并且能写完它，让故事圆满结束。”
　　看到这条留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不到自己笔下的故事会这样左右她的情绪，于是出于抱歉，在微信上回复——那些日子自己身边出了点事，没有来得及更新，但是自己可以保证，这本书绝对会写完，不会让她失望。
　　过了好久，她才回复到——哥哥，其实不用这样的，那段时间自己只是心情不好，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歉意，其实我是个大骗子，甚至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大骗子，我喜欢哥哥写的故事，在故事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仿佛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故事里女主人公那样，还有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的可能，又有哪个丑小鸭不梦想着有一天能变成白天鹅呢，但是我想这辈子我不可能成为都市丽人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我谎言一样的梦想也要结束了……
　　她发来的消息到这里并没有结束，那晚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真实的她，关于她那些越想忘记但却越清晰的记忆，还有她的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梦想。直到现在的我偶然想起那夜和她的对话，依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从前的我时常在想，不幸究竟是什么样的形态，直至那夜的我在和她的对话中窥探到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真相。
　　她口中自己的20岁，没有同龄人的天真烂漫，也不像曾经她口中所说的正在读大学，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聪明可爱的弟弟，其实她初中没有毕业便辍学离家，有的只是挥之不去如梦魇般缠身的童年。
　　这一次她口中的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赌徒，但是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分毫，十赌十输成了不变的魔咒。记忆里每到傍晚父亲总会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对母亲又打又骂，时不时恶狠狠盯着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她大骂扫把星，每到这时，她便会咬着牙忍住啜泣，紧紧抱着怀里的弟弟，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都会像母亲一样迎来一顿无情的毒打。随着时间推移，正在读小学的她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了至今挥之不去的噩梦，母亲或许因为受够了无休止的殴打，吊死在了房梁。一旁的弟弟怔怔地盯着母亲时而痛哭，时而傻笑，至此变得痴痴傻傻。
　　母亲的吊死并没有换来父亲的收敛，而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苦难的日子总是过的很难，时间到了初中，她有了继母。继母带了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孩子，而自己的弟弟也快到了上学的年纪，但是学校却以低能拒绝了弟弟的入学，似乎弟弟的低能成了父亲在村里抬不起头的借口，每日的打骂更是变得频繁——生病感冒了，打骂她们姐弟，嘴上说着，真是扫把星，把你妈克死了，现在又要轮到我了。赌钱输了，也是一顿棍棒，嘴里说着，天天哭哭啼啼，运气都被你们俩哭没了……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带着弟弟离开这里。17岁的她趁着夜色，牵着弟弟出发了，她们去了县城又马不停蹄买了两张开往外省的长途车票。她找了一家餐馆打工，老板人很好，免费提供了宿舍，也很照顾她，总是把饭店剩下的厨余打包让她带回宿舍，舍友对她也很好，不但不嫌弃她带着弟弟跟她们一起挤在一间四人房里，而且时不时还会给她们姐弟俩带很多从来没有吃过的小吃。日子一天天在变好，后来在餐馆老板的介绍下，她去到了一家效益还算不错的厂里上班，也单独租住了一间小房子，日子慢慢步入正轨，她说那些日子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人间还是有光的，那光是温暖的。也就是那时候她第一次在网上看到了我写的小说，从此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家里帮弟弟洗漱完，都会抱着手机沉浸在我笔下的童话世界。她说仿佛在我的故事里看到了希望，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像故事里女主人公一样勇敢追逐自己的梦想，可以有人去爱，也可以被爱，她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可是好景不长，在她的描述里，大概就是我断更的那段时间前后，继母打来电话，说父亲生了重病，就快不行了，想再看她们姐弟俩一眼。她请了假，连夜回到了那个记忆里充满不幸的小山村。
　　回到家后的她，看着生龙活虎的父亲和一脸阴笑的继母，才发觉刚刚获取的希望又要转眼失去了。继母的儿子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无奈二人如何也凑不够天价一般的彩礼，于是把歪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为她谈好了一桩婚事，对方比她大十几岁，按照提前商量好的价钱，如果能顺利结婚，不光继母儿子的彩礼钱够了，余下的还能把家徒四壁的房子重新添砖加瓦……
　　和所有人一样，故事听到这里，我愤愤不平问道，为什么不反抗，不拒绝。
　　她字里行间都带着无奈，很久以后她说——起初我挣扎过，也拒绝过，但是每次我要走，父亲总拿着麻绳以死相逼，继母也是不断对我保证只要嫁过去，弟弟从此就会过上好日子，慢慢的我妥协了。或许就像他们说的，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只是唯一遗憾的就是我想我这辈子可能活不成自己梦里的那样了吧…
　　记忆里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对话，从此之后她便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一年后，那本小说终于在断断续续里迎来了完结。故事的结尾，女主人公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并且和心爱的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故事的结尾如她所愿，但是我却始终不确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她会不会偶然再看到这本书，想起那些曾经梦里的明天。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翻遍了评论区，也始终未能再见到她一面。
　　多年以后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她讨论起梦想，她说她要穿着飒飒的白裙子，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出入最繁华的CBD，成为穿梭在都市里的女强人。也记得最后一次与她对话她说——我想唯一遗憾的就是我这辈子可能活不成自己梦里的那样了吧…
　　最初没有遇到她时的我总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梦想的权利，认为这件事似乎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可是她的出现就好像是理想世界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阴霾透了进来。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想起关于她，还有关于她的那些故事。我也渐渐明白，追逐梦想并不是每一个与生俱来的权利，有时候我们所认为一文不值的当下，又是多少人梦而不得的未来。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包容一切，世界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姑娘简简单单的梦。
　　那夜，一直到手机那头的她彻底失去了消息我也久久未能入眠，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世间所有的幸福都是一样的，而所有的不幸却都各有各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江美琪的一句不应景的歌词——你曾经坐在这里，谈笑中那么阔气，好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我在想将来的某一天她是否会跳出这画地为牢般的生活，是否还能有勇气去寻找那些不得不放弃的梦想，结果不得而知。也正是那一夜的对话，让我今后几年的人生观在那么一瞬间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我想只要我们还有追梦的权利，那就勇敢去干吧，管它过程有多狼狈，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宝贵的权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