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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的魔都温度骤降，从纽约到上海的飞机因为大雨延误，比原本晚了三个多小时落地。刚下飞机的旅客们步履匆匆的往航站楼大厅走，行李箱滑过地面的声音里都透着抹焦灼。然后，沈云抒看到了顾呈。
接机的人群中，身姿挺拔的男人正低头接电话，面上带了几分淡然的笑。
她愣住，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九个月还是十个月？
真的很想他。
人潮涌动，男人微微抬头，仍旧是接电话的姿势，目光却精准的落在沈云抒身上，眼中笑意更浓。
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行李箱的拉杆在发热。
还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一个晃神，顾呈已经挂断电话，走到沈云抒跟前。
“没忘了取行李？”他顺手要接她的行李箱，结果，她动也没动。
沈云抒回过神，有些局促，还有点不习惯。
“这么巧？”她其实更想问这是特意在等她？
但她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顾呈接过沈云抒的拉杆箱，另一只手里拎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示意她往外走。
“一半一半。”隔了会儿，他答。
她没听明白，疑惑的看向他。
这才发现顾呈今天居然穿了件黑大衣，里面是白衬衫，连领带都系得一板一眼的。
印象中他最不爱这样古板的装束，隔了大半年不见，他倒是变化挺大的。明明上次过年时见他，他还是家里最随性的那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云抒张口，喉咙发痒，避过了称呼直接问。
身边的姑娘仿佛心不在焉，越走越慢，顾呈只得放慢速度，“乔思说你今天的飞机，她怕你走丢。”
乔思是她继父的女儿，也是他的表妹。
“有个客户下午飞香港，我来送机，正好接你。”他解释。
乔思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航班信息的？
沈云抒想问，担心顾呈觉得自己话多，憋住了。
只要遇上他，自己就秒变这副德性，真是没辙。
理智恢复，她想起他最先的问题，“没别的行李，就这一个。”
顾呈吃了一惊，看了眼手中的小行李箱。
“东西家里都有，没多带。”沈云抒尴尬，硬着头皮说。
“这次打算留在上海了？”
“再说吧。”
顾呈了然，没再多问。
回程，顾呈开车，沈云抒坐在后座。
大冷天的，车里并没有开空调，反倒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窗被他开了条缝。随着车速加快，冷风灌进车里，带着些凉意，却很舒服。
而他一上车就戴上蓝牙耳机开始接电话，似乎真的很忙。沈云抒也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连上网，微信图标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
有工作室的消息，但大部分来自乔思。
正准备看消息，微信跳出视频请求，是她一直带的实习生米菲，跟她一样是个中国人。这会儿纽约应该是凌晨两点，这姑娘八成又熬夜在画图纸。
沈云抒赶紧掏出耳机戴上，点了接受。
“Sarah，sorry，我搞砸了这回的考核。”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时差传来。
视频里，米菲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很久。
“不急，你慢慢说。”她柔声安抚。
“今天，不对，已经算是昨天了。昨天，小别墅的客户把我们辛苦了近一个月的图纸全部给推翻了，她说我们的图纸一文不值，还说最后的倒三角模型设计侵权了ABNA公司的专利。”
“云抒姐，怎么办？明明我们是按照她的要求一步步修改的，最初他们满意的也是我们这一组的设计。现在她要改选另一组，已经去找Boss说了。有人私下提醒我是另一组的那谁动了手脚……完了完了，是不是最后走人的就是我了？”
中英文互相交错着，米菲有些语无伦次，沈云抒蹙眉。
圣诞假期上来就是工作室最残酷的实习生转正考核，2:1的通过率，几个实习生都牟足了劲争取这回的案子设计权。
她把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为了画图纸，她常年在身边放了本笔记本，“不急，客户是怎么说的，你把原话告诉我，侵权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核实ABNA的专利号。”
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将沈云抒推荐到当地知名的工作室实习，做室内设计和空间规划。实习那一年，高强度的工作和压力，她跟米菲一样手足无措，常常为了一张图纸不得不熬到凌晨。
她经历过工作室里严苛的淘汰机制，在所谓看不见的“潜规则”里吃过亏，也曾为了保留自己的设计个性跟带自己的老师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却越战越勇，毕业时连导师都说她脱胎换骨。
其实工作室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确定客户是突然推翻了我们的图纸？假如是有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这不怪你。”沈云抒犹豫，仍选择直白的挑破，“米菲，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不允许我的组员将所谓的旁门左道掺杂到设计里。”
顾呈放轻了声音，趁着堵车，他朝后视镜看。坐在后面的姑娘微微低着头，面容沉静，边看手机边在笔记本上涂写，很专注。
也不怕头疼的老毛病犯了。
他不动声色将副驾驶座的车窗开大了些许，没再说话。
这是顾呈第一次真正见到沈云抒工作时的模样，有些新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确实颇有乔思在外的风采。
顾呈笑了笑。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沈云抒一直都是那个跟在乔思身后，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姑娘，尤其是在乔家人面前。
但实质上……
“顾呈，你还在听吗？”他许久都没有出声，电话里，合伙人疑惑的问。
顾呈调整蓝牙的位置，依旧轻声答：“嗯，你说。”
车厢里，两人的声音交错，各管各的忙着，互不影响。
“米菲，你听着，现在你把手机和笔记本关了，换好睡衣，回床上睡觉。”沈云抒叮嘱。
米菲不肯：“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案子。”
“姑娘，这才刚开始，你就打算彻夜不眠了？要是明天迟到一分钟，直接被pass，我可不会找boss捞你。”
“可是……”
“没有可是。”沈云抒严肃，“负责带你的人是我，有些事等我了解清楚再说。”
她能做到的就是让米菲少走弯路，就像当初带她的老师做的一样。
“好，我懂了。”
沈云抒收起笔记本，开始看乔思的微信。
【姐姐：飞机都快落地了还一声不吭的，怎么着，非要等爸妈回家了打开门，哦，surprise？！沈云抒，你都多大了，还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一连串的刷屏，“声情并茂”的控诉她不声不响就回国，又碎碎念叮嘱她不要走丢，落地立刻报平安。
其实她跟乔思没血缘关系，却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
沈云抒有些无奈，耐着性子一条条看。
外界对乔思一贯的评价大多是冷静、果决、是精英中的精英，偏偏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幼稚得可爱。而她十六岁出国读书，独自在外十年，自认比一般人独立，连她的老板也常说她是女金刚。
但在她姐姐眼里，她似乎始终就是停留在十六岁没变过。
沈云抒先给姐姐报平安，继续翻微信。
【姐姐：等会儿要跟爸参加乔氏今年最后一个项目启动会议，没法接你。不过二哥今天在机场有事，到了你在原地别动，要是找不到他就给他发定位。不许说不，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又晕车，你不心疼自己，我还舍不得。】
这是乔思的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四小时前。
沈云抒手心发烫，下意识抬头。
恰好红灯，路口大堵车，顾呈边接电话边侧过身去拿副驾驶座的文件。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回头。
又一次四目相对，他眸光清亮，眼里清晰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事？”顾呈还在打电话，却直接问她。
手机那头的合伙人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问他：“什么？”
结果，顾呈一直没回。
沈云抒故作淡定的挪开视线，顾忌着他在通话，打开手机备忘录打字。
【在机场等了我很久？】
然后，把手机屏幕凑到他跟前。
顾呈快速扫过，接过她的手机，将刚拿起的文件放一边，跟她一样打字。
【没有很久。】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客户的飞机在你落地前不久。
再把手机递回去。
沈云抒顿时松了口气，幸好没让他等这么久。
绿灯，车子启动，仍然各忙各的。
到家的时候，沈妈妈早就等在门口，后边还跟着乔家的住家阿姨。
顾呈把车开进小别墅。
“终于舍得回来了？”沈妈妈拉开车门，等女儿下车，捧住她的脸打量，“怎么又瘦了？看着比视频里瘦。”语气里都是心疼。
“哪有？同事都说我胖了。”沈云抒捏了捏自己的脸，“妈，隔壁新搬来一个厨艺特别棒的邻居，中国人，每次都邀请我去吃饭，把我吃胖了！”
沈妈妈却板起脸：“胡说，明明是瘦了。是不是又为了画图纸熬夜了？还忘记吃饭？”
“没有。”她伸手去拉自己身上宝蓝色的大衣，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妈，您看看，我刚买不久的大衣就快扣不上扣子了！”
顾呈看着抱成一团的母女，无声的笑了。
他走到后备箱拎出沈云抒的小行李箱，安静的等在一旁。口袋里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次，他抽出来看了看，全部都是催他赶紧回去的。
把手机调成静音，他依旧没回。
“顾先生，行李给我吧，我拿进去。”乔家的住家阿姨笑着用上海话说。
俊朗英挺的男人拉着个女式的二十寸小行李箱，怎么看怎么滑稽。
顾呈将行李箱推过去，没拒绝，“谢谢。”
吴阿姨却愣了愣，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跟她道谢，这话没毛病，但怎么就是别扭。
行李箱滑过地面，发出突兀的声响，沈妈妈想起被晾了很久的顾呈，忙说：“顾呈，不好意思，麻烦你送云抒回来，快进来吃点水果。”
顾呈神色温和，叫了声“舅妈”。
然后，他走到沈妈妈身边，几个人一起走进乔家的小别墅。
“今晚留下来一起吃饭？”沈妈妈拉着女儿的手，话是对着顾呈说的。
沈云抒一听，微微转头去看他。
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都是笑，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格外认真。
顾呈很快转过脸去，望向前方，“谢谢您，我晚上还有工作。”
沈妈妈一脸遗憾：“工作重要，不过身体更重要。别跟云抒似的工作起来就不要命，怎么说都说不听。”
新一轮的碎碎念，沈云抒乖乖听着，一句都没反驳。
说了好一会儿，沈妈妈终于放过她。
沈云抒如释重负，朝顾呈笑了笑，转身上楼。
快到二楼，妈妈跟他的说话声越来越远，零零碎碎的传来，隐约夹杂着“案子”和她的名字。她的脚步顿住，鬼使神差的，又悄悄下楼，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半蹲着看楼下的两个人。
相谈甚欢，却也是客气礼貌的。
这是妈妈对待乔家所有亲戚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顾呈竟也耐着性子做陪聊，她以前一直就听说他很忙。
小腿发麻，沈云抒索性坐到楼梯台阶上，然后，她看到他又接了个电话，大约是遇上了棘手的事，脸色都变了。
很快，楼下客厅的说话声断了，她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唯有顾呈离去的背影愈发的清晰。
沈云抒起身上楼，心头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情绪缠绕着，复杂而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