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爸爸如果看到这篇文章一定会开心，一如小学我在作文里一笔一划饱蘸深情地写到，“我的爸爸特别帅，对我特别好…。”他一脸自豪的表情。小学，至于现在读大学，居然隔了那么久，我才重新写到他。恍如隔世。
　　小孩子是最会“见风使舵”的生物。摔倒了，看到旁边有人，会嚎啕大哭着踉跄扑向大人的怀抱；没有人在场，他们就会自己爬起来不哭也不闹。小孩子真是神奇的生物。但我的爸爸从不纵容我。他总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虽是个女孩子，但要坚强要有韧性知道吗？”年幼的我不懂，却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泪，撇撇嘴点点头。后来爸爸妈妈远去沈阳打工，我很少因为娇气和被别人欺负而哭。因为我一直记着爸爸的话。直到后来我长大之后才懂得了朱自清先生所写《背影》的感人之处。那不断的转角与一次次深情的凝望，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爸爸每次出差回来，总会给我带礼物。工艺品或者吃的。所以我每次盼爸爸的礼物回来，也盼爸爸回来。爸爸极赏罚分明，四年级我数学得了满分，爸爸信守承诺给我买了芭比娃娃。妈妈则觉
　　他太过宠溺于我。而爸爸则笑笑表示要富养女儿，穷养儿子。我举双手赞同。年幼的我也陶醉于众星拱月般的感觉。当初念小学时我曾偷拿爸爸好友一叔叔的的室内设计图谎称爸爸画的向同学炫耀，同学投来羡慕敬佩的眼光，年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爸爸知道后，我羞愧难当，以为会被狠狠批评一顿，结果没有，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小脑袋瓜，说了句，“以后能保证不这么干了吧。”我使劲点头。
　　爸爸常和别人说他喜欢闺女。有段时间我吵着要减肥，其实也只是为了吓吓他。果不其然，爸爸说，“别瞎说啊有什么好减的啊，我就喜欢我闺女胖嘟嘟的，这样多可爱啊。”爸爸带我去沈阳体育中心看足球赛，我举着中国的小旗子疯狂地喊“中国队加油，外国队漏油。”有一半还是我爸怂恿的呢。结果我吼到嗓子都哑了。爸爸带我去沈空司令部，第一次看到坦克和装甲车。装潢别墅时，我和弟弟从隔壁院子里偷摘番茄。那时候，爸爸会带我逛夜市，吃羊肉串时会事先告诉老板，我的那份全是精肉，或者拿过来后帮我把肥肉先咬掉。在路边摊吃水煮毛豆水煮花生。爸爸拉开他的啤酒，顺便拧开我的汽水。空气中传来烟熏木炭的浓香。《舌尖上的中国》说，“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特的方式每天三次，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明天的来处。”我深以为然。
　　那时候，我是爸爸的忠实小跟替爸爸隐瞒打麻将，得到很多好处。那时候我最依赖爸爸。听妈妈说，我小时候不管谁问，“爸妈你更喜欢谁啊？我都脱口而出，“爸爸啊，我爸对我可好了。”爸爸总是一脸得意。只要在父母面前我们就永远是孩子，似乎永远也长不大。我曾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住在庄园里优雅娴静的公主。我娇纵，我有独生子的自私和极强的占有欲，我甚至希望他们能一直宠着我。可是怎么可能？但尽管长大之后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挫折与打击，那些美好的童年记忆，也还是让我最终长成了一个乐观明媚的女孩。
　　在东北待了好多年，我喜欢北方人的率直亲善。记得某次我晕车，吐的污秽物弄脏了车地板阿姨丝毫没有怪我。我感觉阿姨好可怜，下车时我央求爸爸多给阿姨几块钱，阿姨夸我小小年纪有善心。
　　爸爸也曾带我去工地，我紧紧跟着，生怕走丢。爸爸回头嘱咐几声，让我在这等他。可是我还是害怕，这害怕在流逝的分分秒秒中逐渐放大。我去找他，在一个工地找到他，他带着报纸做的纸帽子，蹲着刷油漆，刺鼻的味一阵一阵。那时我已经小学六年级，隐约了解油漆闻多了会致癌。爸爸为了我，自己来这干活，一个人承受。我强忍住泪水，我怕一不小心我就会大哭，又怕撞见这一幕让爸爸难堪。他平时是一个多好面子的人啊！比谁都要臭美都要注重形象，可是为了养家糊口居然也有这样放下身段的一面。
　　我的心里一阵阵刺痛，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很难过很难过。我不敢哭怕到时爸爸还要来安慰我。我杵在那像被人定住脚踝一样。爸爸发现我后像做错事一样紧张地对我说，“哎呀你怎么来了。快出去，油漆味闻不得。你快出去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了吗？”我说“那你怎么闻的了，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陪你。”“你这孩子哟又犟。”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只是帮你分担一点油漆味也好，大不了一起得癌症好了。后来有次年夜饭桌上，我无意中提起这件事，我左手拿着年糕，右手拿着鸡腿，嘴里塞满了食物，哇的一声哭了。因为我看见爸爸背过身眼眶红了。“唉唉这傻孩子居然都还记得。”某次看到《爱情公寓》里，关谷师兄的职业是，人体空气净化器。我的泪水突然决堤。
　　我是你的骄傲吗？以前是，现在好像不是。越长大越怀疑，爸爸对我的爱减少了。从小到大，没受过钱的苦。学生时代却总是捉襟见肘。叛逆期的我让父母操碎了心。他说过最绝情的话，“你太令我失望。早知如此，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每次冷战我都破门而出，坐在冰凉的楼梯上，等他唤我回去。
　　他有时比我还软弱，我不还手，任由他打下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忍心用力，拳头高高举起，落在我身上时，已经软了。而对于我来说，这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在亲人的心口上划刀子，而我们都这么干了。我老是嘴硬，“走了之后我绝对我不会想你们的。”却总在异乡他地没出息的红了眼眶，开始想念家的种种温馨。受委屈第一时间想找父母哭诉，放假了归心似箭。。
　　所有的定律、尊严放在家庭面前统统都失效。我在家的温暖壁垒前丢兵卸甲，溃不成军，输就输吧，我心甘情愿。我死皮赖脸，反正知道他们不会真同我计较。有时候在梦中，被恐怖的怪物追着跑，而如果我的家人在我的身后，我就不会跑，我变得无比勇敢，我会拿起武器保护他们。不止一次，口是心非的掩饰是爱的真切，梦毫无保留地透露出最真的现实。如同晨光一旦抵达，黑暗即刻逃逸的无影无踪。
　　直至成年后，碰了很多壁，有了很多无奈的地方，我才终于懂得了父亲。我才终于意识到我跑得过我决心超越的任何一个人，我却跑不过时间，拼尽全力换了的不过徒劳无功。我才发现我是那么那么的不想他变老。小时候他能轻松把我举过头顶，长大后在对我的教育上却有点力不从心。我从前只以为他对我的爱也在心的磨损中，一天天损耗下去。有一天也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消耗怠近了。
　　后来读到张爱玲的《易经》““我们要等到父母濒临瓦解时，才真正了解他们，时间帮着我们斗，斗赢了才觉得更适合的生存。”在那样一个春日我陡然颤栗着，觉得自己错的离谱，不必多说，我错了，爸爸。我怎么忘恩负义的忘记了你为我付出了的一切；我怎么忘记你攥着我小小的手掌到处吃喝玩乐；因为要去外地赚钱教给我保护自己的简单粗暴道理呢？我怎能还向你要求更多，一直一直得不到满足呢？
　　我等不及，一个电话拨过去，“爸！”这个字沉了一个度
　　，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咋了啊？”“我…”我的声音哽住了，爸爸说，“有什么事你好好说，别哭啊”。那边一如既往的温暖安慰，我的眼泪失控，“对不起我…我总是惹你生气，我还任性……都怪我，是我不好爸…”爸爸着急又激动的说“哎哟你这孩子爸爸又没怪你，父母怎么会怪自己的孩子呢…别哭了啊”我的鼻子又酸了。“谁哭了啊，我才没哭…我是嗓子不好。”爸爸说，“这孩子噢…”“哈哈爸爸你不会哭了吧？”我突然大声叫着。“我一个大人哭什么哭”可他的声音明明转了音。
　　我甚至能想象的到他按住话筒，把脸别到一边控制情绪的场景。一如当初听那首《父亲》时他突然就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