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赤脚和尚

　　夏日里的太阳，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他让所有能照到的东西都跟着他一起发热。林中的树叶、草叶儿都恨不得蜷作一团，病恹恹的无精打采。河水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静悄悄的毫无生气。街道上的青石板，正往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隔着靴子走在上面，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热气直透脚底。
　　如果是光脚走在上面呢？不知哪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酒楼里的闲人们此时都在盯着一个人看，夹起的菜忘记送往嘴边，到了唇间的酒也忘记把他喝下去。
　　那人是个和尚——反正光着头。一件破旧的麻布僧衣随意的披在身上，坦着胸，露着肚，脖间挂着一串黑的发亮的硕大佛珠，一根精铁禅杖被他扛在肩上，像是刚刚工作回来的挑夫。
　　然而闲人们看的都不是这些，而是他赫然光着的一双大脚板。
　　那是一双怎样的脚？足宽而平，长约有一尺，乌漆墨黑的看不清本来的肤色，那是一种黑的发亮的黑，很难形容的出看到这样一双脚时的感觉，更有一股莫名的臭味从他脚上传出来。
　　他一路走过，每一个人都是一脸嫌恶，并且都认为这个人一定有病。
　　所以，当这样一双光脚踏入客栈的门槛的时候，店小二立马就迎了上去。
　　他可不是去欢迎他的。人还没进门，那股难闻的味道就直欲让人作呕，让他进来了，那还了得！
　　“喂，那和尚！”店小二道，“此处没有缘化，快到别处去罢。”
　　赤脚和尚并不理会，自顾进来，往一张空着的桌子走去。他乌黑的脚板在光洁漂亮的地板上留下一长串脚印。
　　店小二看着地上硕大的脚印几欲抓狂，腰肢道他每天至少要花半个时辰来专门打扫地面。
　　“哪儿来的要饭的和尚！”赤脚和尚不光脚脏，身上还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臭味，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洗澡了。从他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赤脚和尚的身上。这样的客人实在是不讨喜，所以，当即就有食客斥道。
　　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皱紧了眉。本来端在手里的酒杯已被他放在了桌上，里面的酒还是满满的，仿佛突然之间就没了胃口。
　　一柄剑横放在桌上。剑鞘是上好的乌木制成，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剑柄乌青，其上镶嵌着大小数颗明珠，在透过窗棂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赤脚和尚仍未理会，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在一张空桌上坐下。
　　“来只烧鸡，一壶好酒。”赤脚和尚道。
　　似乎所有的店小二都一样的势力，然而他们有都有一样本事，那就是很会察言观色。
　　对于他们而言，想要在店小二这个行当里好好混下去，这样本领是决不能少了的。
　　而作为这个城里最好的客栈的店小二，当然是此中高手。
　　他已看出这个光脚和尚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嚄，原来还是个酒肉和尚呢！”公子哥打趣道。
　　光脚和尚从怀中摸出几颗碎银子，交给店小二。
　　“在给我一间上房。”光脚和尚道。
　　店小二收了银子，什么话也不说了，匆匆下去准备酒菜去了。
　　他能说什么呢？只要人家给了钱，就是客人。客人穿不穿鞋，洗不洗澡都是客人自己的事情，他自然是无权过问的。
　　但总是有人爱管闲事，闲事也总会有人来管。因为一个浑身酸臭，邋里邋遢的人坐在你身边，你还能吃的下饭，喝得下酒吗？
　　哪位拿着乌青宝剑的公子就是如此。他一口也吃不下，也喝不下，非但如此，简直还想要呕吐，连隔夜饭都想要吐出来。
　　他们两人总有一个要出去的，而要出去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他，只因他是快剑如风——程风。
　　程风从怀中摸出一定银子来，往那赤脚和尚那边一抛。那锭银子刚好落在赤脚和尚的面前，离他放在桌上的手只有不到一寸远。银子端端坐在桌上，半分也不曾移动，仿佛他本就是放在桌上的一般。
　　他露这一手，可见他对自己手上劲道的把握已是随意自如。能把劲力运用自如的，剑法绝不一般。
　　“这是五十两银子，烦请阁下换个地方吃饭，算我请客。”程风道，话中虽有“请”，却完全听不出恭敬之意。
　　“另外，你也许可以去好好地洗个澡。”程风接着道。
　　赤脚和尚随手收起桌上那锭银子，然后坐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只见桌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迹，是那锭银子落下时留下的。
　　赤脚和尚仿佛没有看见桌上的异样，对程风也是视而不见，但他好歹还能听到。
　　程风见他不过是挪了挪方向，还拿走了他的银子，不由心头火起。
　　“我叫你换个地方！”
　　“我已换了。”赤脚和尚头也懒得抬，漠然道。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程风按剑而起，咬牙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锵”地一声，剑已出鞘。乌青的剑柄握在程风手中，剑身却是雪亮的，亮得刺眼。拔剑的速度极快，不愧是快剑如风。剑尖斜指泰然安坐的赤脚和尚。
　　“报上名来吧，我的剑，不杀无名之辈！”程风傲然道。
　　“你难道想不到？”
　　“想不到！”
　　“看来我太久没出来，江湖中人已经忘记我了！”赤脚和尚道，“不过，我却知道你就是江湖人称快剑如风的程风！”
　　“你总算还有点见识！”程风笑道。
　　“你的见识好像还是少了一点。”赤脚和尚道。
　　“是吗？”程风皱眉，心下不悦。
　　“而且见识少的人，总是要死得快些。”
　　“哼！”程风一声冷哼，他可不会认为自己会死的快。
　　“那你一定会是在我之前。”程风道。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向赤脚和尚怒刺过去。
　　能在江湖中有一个称号，必定都是有着真本事的人。程风的剑，的确配的上这个称号。
　　只见他剑势如风，又急又狠，直刺向赤脚和尚的眉心。剑势过处，留下一片光影。
　　赤脚和尚还端坐在桌上，动也不曾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发现程风刺过来的剑，又像是觉得那个正在把剑刺向他的人不过是个街边上的杂耍艺人，他手中的剑不过是道具罢了，根本伤不了他。
　　“想我堂堂赤脚仙，重出江湖头一天就碰到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赤脚和尚喃喃道，“也好，我今天就要让着江湖知晓我的存在！”
　　就在这位赤脚仙喃喃自语的时候，程风的剑已经到了眼前，距离他的眉心已不过一寸距离。
　　“哼，叫你自大，很快你就会付出代价。”程风心中冷笑。
　　这一剑，避无可避！不光是程风这样认为的。客栈里其他懂武功不懂武功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程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仿佛已经看见了赤脚和尚倒在自己的剑下。
　　然而，他的笑容才刚露出嘴角，就僵在了脸上。
　　原本近在咫尺的和尚竟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他在那一瞬间，和尚的位置突然后移了一般。
　　然后，程风就看见了也同样在飞速后退的桌子板凳，还有旁边吃饭的人脸上惊愕的表情。直到客栈大堂的窗户也从他身后出现在眼前，并迅速离自己远去时，他才感到腹部的一阵疼痛。
　　嘭地一声响，从窗外传来。屋内几乎所有人身子都跟着一抖，端着酒菜的店小二差点抖掉了手中的盘子。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邋里邋遢的和尚，没有人再敢对他心存不敬，更不敢小瞧他半分。
　　“今日留你一命。因为你还不配死在我脚下。”赤脚仙看也不看飞出去的程风道，“记住，我是赤脚仙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