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杯咖啡

　　早上七点钟，田琛设定的闹钟响起来。像以前一样，他伸出手，摸到手机，按一下，翻个身，再睡十分钟。手机又闹起来，这次是真的要起床了。他今天有一个期中小考。他需要提前去准备一下，佛脚还是要再抱一遍方显诚心。
　　他简单吃完早饭，洗漱好。换衣服时摸到自己的手臂，淤青早已褪去。是不是就是缘尽于此的意思？他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抖擞一下，开始这一天！
　　他习惯性的给自己带一杯咖啡，就出了门。
　　“Chen——”
　　听这个语调，田琛就知道是Sonia。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声调不是第二声，就是第四声。Sonia是他的邻居，他们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说是楼，其实是很小的一栋，上下两层，共住八人，各居一角。Sonia就住在他的斜对面，她是一个娇小的克罗地亚女孩。比琛琛高一届。或许因为相同的作息时间，田琛早上出门最常碰到的就是她。
　　“早上好！”田琛灿烂的打了个招呼。
　　“去学校吗？”Sonia问道。
　　“对！”
　　两人便一起去搭地铁。
　　出门时，田琛不忘为她开门，上地铁请她先进。到学校各自奔向不同的教室。离开前，Sonia说：“祝你今天考试顺利！”
　　“你怎么知道我有考试？”田琛很惊讶。
　　“我就是知道！”Sonia神秘一笑。“你晚上有事吗？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田琛想到晚上约了肖锦她们，便道，“我晚上约了朋友去唱歌。回家时估计已经半夜了。”
　　“好吧，改天。”Sonia挥挥手跑去上课了。
　　周五晚，谁会在家学习呢！田琛想着晚上可以去尽情霸麦，心情大好，差点连考试都忘了。
　　喝一口咖啡，先收收心。
　　在德国的生活并没让吉易有初来乍到的不适感。她完全爱上了这里宁静，互不打扰的生活。某种程度上她可以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离起来，当她不想知道别人在谈论什么，就可以立刻充耳不闻。这也是说外语的好处。听与不听可以完全由着自己意愿。但是听母语却不能。
　　比如她喜欢一个人在食堂用餐，听别人谈论学术，谈自己的课业，或者谈论周末开过的party也好。但有一个话题，她不感兴趣，就是谈论感情。她不理解他们的幸福与苦恼，反正都与己无关。她不想动脑筋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她会选择主观忽略。
　　吉易喜欢坐在人少但相对安静的二楼，一个人低头用餐顺便听一听二手新闻。她不参与，只旁听。听听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食堂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不同的对话。
　　有时她的倾听和思考会被打断，就像那天。
　　吉易正在听邻桌的一位博士在谈论他的一场演讲，听到一半一个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请问我能不能坐在这里？”
　　那人满心期待的等着那句正常人都会说的回答：“当然！”
　　看着周围有些桌子依旧空着，吉易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人已经快要沾到椅子的屁股触电一样又不得不弹了起来，连盘中的汤都差点溅了出来。他迈着尴尬的步子走了。旁边高谈阔论的人立刻注意到这个异类，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最后问道，“你想加入我们的聊天吗？”
　　吉易摇了摇头，之后便收了餐盘，带着未喝完的咖啡和一块奶酪蛋糕径直走回了学校。菩提树的叶子借着微凉的秋风悠悠的落到她的脚下，踩上去发出𠴲𠴲𠴲的脆响。秋天的阳光虽收敛了些夏日的热情，但还是格外刺眼。
　　那天是周五，一周里最让人充满希望的一天！午餐时间主楼内已经开始有些空荡。阳光照进来，异常明亮的大厅里隐隐回荡着一些音乐声。音乐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吉易兴奋起来的东西。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听觉动物！
　　循声找去，最后来到一扇半开的门前，是一个小礼堂，专为学生开放使用。
　　里面有人在唱歌。
　　吉易轻轻走进来直接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上，台下寥寥几个听众。教授坐在台下的第一排，学生们轮番登台演唱同一曲目：莫扎特《魔笛》中的经典片段。这是一个花腔女高音的唱法，难度极高。
　　吉易竖起满心期待的耳朵。
　　第一位学生音准出了些问题。第二位高音顶上去但后继无力。接下来的也是顾前不顾后，气息不稳或节奏没有把握好。吉易有些失望，悄悄地从后门退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音乐再次响起来，一个华丽饱满的唱腔从礼堂里飘出来，吉易骤然停下了脚步。这个声音平稳流畅，坠入深谷又跃上云端。
　　这一段唱的是一位母亲在斥责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意图违抗她的意志。母亲愤怒的唱道：‘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这句全剧的至高点，被她唱得游刃有余又不失情绪张力。吉易听着便犹如陷入了那种情景里，心里升起一丝特别的感觉，说不出来，但让她的心揪在一起，无处舒展。
　　吉易眼睛亮起来，转身再次回到了礼堂。
　　居然是个男生！并且有点眼熟。
　　是他！
　　那个在机场巴士上唱歌的那个人！原来他是声乐系的学生，怪不得他可以唱《Quizás》！
　　唱完歌，田琛缓过神来。看到台下的吉易，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是她！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两道乌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姗姗出现。
　　小考结束！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周五，考试拿到A的田琛，又巧遇故人。今天好事扎堆，他的心已经飞了起来。
　　下课后，他同邻居Sonia招了招手，Sonia本想上前和他讲两句话，但见田琛已经快步从她身边滑了过去，他的眼神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停留。Sonia只能默默的先走了。
　　田琛拨开几个没眼力见的家伙，目不斜视的朝着吉易的方向走过来。看到她，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好像这个人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阳光让她的面庞熠熠生辉，连眼神里也闪烁着光芒。她有宝石般深邃的棕色眼球，眼白没有一丝杂色。眉毛浓密而整齐的上挑出一个弧度，鼻子嘴巴都很小巧精致。她有些特别，也许是因为她整个人的颜色都有些淡，眉色，发色都是深棕色，在阳光下略略泛红。头发有些自然卷，随便的散在肩上。电视上妆容精致的美女有很多，但她就是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田琛一时说不出，但她让人看了就觉得清新，透气，让人想深呼吸。
　　吉易盯着他，微笑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田琛。
　　田琛面孔干净，鼻梁直挺，眼睛不大但也不小，眼皮一单一双，没有哪里最出彩，但笑起来好像五月的阳光。从内而外的阳光普照！他开心的样子让吉易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可以活的这么快乐，这种情绪同样感染了她。
　　何其有缘！能在这里再次遇到她。这是田琛没有奢望过的。他喜出望外，心里激动的想着这次好歹说一句话也好。可嘴却变得异常笨拙，眼睛失礼的只顾呆呆地盯着她。
　　吉易不善交际，可不知为何今天她却很想认识这个人！便一抬手：“请你喝咖啡！你的声音打动了我的耳朵！”
　　这是她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请自己喝咖啡！田琛迟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还是情不自禁的接了过去。
　　半杯咖啡！
　　田琛晦涩的笑笑：“你确定要给我喝么？”
　　吉易点点头。
　　田琛捧着那半杯尚有余温的咖啡，似乎手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了，鬼使神差的把它喝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干，这并不是他平时的做派——和别人同饮一杯咖啡！吉易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在她心里，愿意喝这杯咖啡，就是她的朋友了！
　　这个星期五实在过于美好。
　　以至于那天一直到傍晚，田琛都魂不守舍。
　　“小甜甜？你今天怎么不霸麦了？害得我嗓子都要唱哑了！”肖锦拿了瓶饮料坐在田琛身边。
　　“我要留些机会给你啊！”
　　“你不对劲！”
　　“为什么？”
　　“我叫你小甜甜，你都没回嘴。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叫你小甜甜吗？”
　　“你叫了吗？”
　　“小甜甜！你有心事！好像魂儿都没了！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
　　田琛看着她毫无正形的样子，都懒得理她。
　　“你如果喜欢我，我就勉勉强强，将就将就，让你当我临时的男朋友怎么样？看在我们如此臭味相投的份上。但是，切记！是临时的呦！”
　　田琛一字一顿，语重心长，“我谢谢你！可千万别这么委屈！”
　　“客气什么！”肖锦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小甜甜，要不然这样。如果五年后你未娶我未嫁，我们就凑合凑合。”肖锦突然觉得自己很天才，兴奋的等着他表扬自己。
　　“哈哈哈，这你也说得出口！”田琛笑的咳嗽起来。“你如果不是说了‘凑合凑合‘这个词，我差点都以为你被文艺腐蚀了！”
　　“我这是活的通透！我最近其实有个新目标。”肖锦转了一下眼珠，“先保密。”
　　“对嘛，这才是肖锦！”田琛摇摇头。
　　此人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