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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小娥! /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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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时,我和桂萍说,小娥跳江死了,尸首我已收拾收拾埋了。她哦了一声,留下两滴泪,叹三声可怜那孩子,又缩回了她当差的院子。
  许家大院依旧威严地矗立在楚乡中轴线的一侧,转动着细细密密的齿轮。
  几年后许老爷留洋的长子许成平回国,和庶出的许成思许成佑斗得你死我活,二十多岁就脑袋吃了枪子,哭一遍丧,行落礼,棺材板一盖,炮仗一送,拿轿子抬进族里的坟埋了。
  许老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眼窝凹陷下去,连脑子也糊涂了起来。路过的道士说他家要绝后,他就成日泡在女人堆里,又给许家添了六口人。不过这些孩子大多活不过七岁,不是病死就是溺死摔死,活得最久的活了九岁,偷喝了黄酒仰躺着睡,被自己的呕吐物卡住喉咙死的。
  没过多久许成佑也抽大烟把自个儿抽死了。
  旧人新人哭哭笑笑,满月酒贴上的红花还没摘下来就撒起了漫天的纸钱。许家是一座在红白喜事间旋转的城池,像树的年轮,一圈又一圈。
  大抵是老天爷在与许家做对。
  十年过去,偌大的许家,只剩下一个秃顶老头和一个抱病的许成思,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姨太太,外加一堆男女老少的仆从。
  伺候的人多,被伺候的人少,桂萍也不再被需要,就回乡下带孩子了。
  小娥逃走后的第十三年的冬天,从南边来了个唱昆曲的戏班子。许老爷好听曲,便也请这戏班子进府里来演上两场。
  我被马老五拉去,本是懒得去的,到了后却大吃一惊。
  台上人口若含朱丹,指如削葱根,胭脂香粉面上敷,画眉描若远山黛。
  一双纤手捋折扇,亭亭而立,顾盼神飞,诗中佳人莫过如此。
  马老五看得眼睛发直,伏在我耳边告诉我,台上唱戏的是这戏班子的新角,名唤徐小乂,听说还是从我们乡出去的。
  我当然知道,毕竟那双眼睛我再熟悉不过,什么徐小乂啊,明明是小娥。
  她怎么回来了?
  徐小乂?
  杀字去掉一横拆成小乂,她是心一横,来杀许老爷啦!
  这孩子,怎么还是想不开啊!
  小娥在台上对许老爷秋波暗送,哄得许老爷心花怒放。
  许老爷招新来的呼侍从过去,要他今夜去问戏班子把人讨过来,至于钱不钱的没关系,他是许喆是谁,许家老爷,楚乡土皇帝,要什么他给不起。
  我暗叫不好,戏一谢幕就寻去小娥的房间。
  推门进去时,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妆还未卸。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束光打在小娥面前的镜子上,墙上斜挂着个空的神龛,香炉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她。
  “为了取他性命。”她很平静。
  “可你答应过我!不能把自己的这辈子赔在一个烂人上啊,”我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不值当啊!”
  “难道就放着他逍遥吗?”
  “可他已经遭报应了!你看他那几个子侄,同室操戈,斗得只剩许成思这个独苗苗,那许成思又是个造孽的,先前得了大病,说是活不过三十五岁,老天爷要让他许家绝后了。”
  小娥冷冷地反问我:“报应?没落到他身上,那就不是他的报应。”
  “收手吧,就当一切都过去了,”我紧紧拽着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一旦下手,许家人不会让你活着出去。小娥!这不是生路!”
  我真是心急如焚。
  她一根一根手指地把我的手掰开,缓慢,无声,这是在诀别。
  尘埃浮在镜前那束阳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落散开。
  再次对上视线时,我吓了一跳。
  她的眼里饱含泪水,可那泪水里没有一滴悲伤,只有无边的愤怒。
  “过去?怎么过去?是拿十三年的恐惧过去?拿十三年的委屈过去?还是拿我这十三年日日夜夜的卧薪尝胆过去?”
  十三年,四千七百四十八天,在律法眼里,这些时日足够稀释所有的恩怨消弭所有的罪恶,万般过往皆如揉烂的废纸,哪怕将它重新展开露出里头用血写成的恨与难,高举它去衙门喊,也无人可应,无人敢应。
  只换得判官黑面冷脸,言今朝官不管前朝事,怒斥堂下人为何当年不诉诸公堂罢!
  可就算律法要放过许喆,她也不会放过他。
  窗外的枯枝割碎天空宛如冰裂,天光漏过这张枯枝织成的网,映在她的眼眸上,亮堂堂的。
  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想要我忘掉一切找个地方过寻常生活,可我不愿意啊,我不愿意。”
  她说:“我不想再被当成畜牲了,您知道吗,我不愿了!我要扯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他眼里那个可以随意对待的牲畜,竟然是个人呐。”
  小娥回过头来,露出坦然的微笑:“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可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我背过身离开,不再阻止她,只是关门时,瞧见她伏在地上,向我磕了个头。
  那一夜,花烛摇曳,红鸾帐暖,许老爷刚插上门闩就被小娥抹了脖子。
  她骑在那具衰老枯朽的身体上,捅了不知多少刀。
  唱念做打练下的本事,夹带着仇恨与痛苦,还有她未曾有机会读书的缺憾,都凝在刀尖,一刀一刀地扎在许老爷的血肉上。
  杀,杀,杀。
  杀得他眼丨珠丨乱丨迸,杀得他破丨肚丨开丨膛,杀得他手脚全断流血不止,杀得他脂肪狂飙如泥泞,杀得他万紫千红肥肠滚满地。
  待家丁察觉到不对领着人把门撞开时,房间里只剩几块人形难辨的血肉和浑身粘血的小娥。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小娥杀红了眼,拿匕首指着人群缓慢地向前走,众人就缓慢得向后退。
  漫天急雪压得天昏黑沉沉,薄雪融在脚下,化作漆黑的水。
  赶来的三姨太大喊着“老爷”跑到门口,被吓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昏倒过去。
  许成思去扶三姨太,扯着颤抖的嗓子叫:“畜牲!放下刀伏法!”
  小娥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院里的水井边转身停下。
  她笑得摇摇晃晃,妖冶,轻盈,像被风吹起的羽毛。茧里的尸体露出尖利的犬齿,张开喉管哇哇吐出苦水,十余年的隐忍与委屈通通迸发如江河决堤。
  匕首被高高举起,笔直指向上苍,刀身在雪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她泪流满面,却声如洪钟:
  “杀人偿命,天道尔尔!这地狱油锅,我自己跳就是!
  但你们都给我记住,天不杀他我杀他,他许喆,是我小娥,亲手杀的!
  是我,亲手杀的!”
  语毕,她随手一抛屠刀,闭眼向后一歪,直直坠入井底。
  许成思指挥家丁一拥而上,扬言要把她捞上来碎尸万段。
  我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小娥,那双显眼的眼睛,还有那句“小娥就是小娥”。
  小娥,小蛾,飞蛾扑火一般的小娥。
  可飞蛾并非是被吞没寂灭,而是以性命为引,生生烧穿了尘世的恩怨纠缠。
  除夕前夜,整座城都挂满了鲜艳的红色灯笼。小娥的尸体被从井中捞出,湿漉漉的脸颊上映着破碎的月影,像一团惨白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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