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军医文瀚

　　武柏家门外，一大群人拥挤在门口，把路堵了。不仅有住在出云镇养伤的官军残兵，还有许多本地的老弱妇孺，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涌到这里。
　　这显然是卫伯文等二人干的好事，不是他一面散布消息一面叫大家到武柏家门口来，也不会短时间内就聚集如许多人。除了几十个禁军残兵，平素这些几乎被遗弃的老弱都安静地生存着，忽然之间聚集在一块儿，才发现有这么多人，起码好几百。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花白的头发和包头的布，妇人们似乎喜欢拿布帕包住头发出门。
　　看到武柏正要说话，李略抢先站了出来，抱拳左右执礼，大声喊道：“诸位乡亲……”
　　顿时一片齐刷刷的目光望了过来，此情此景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李略许久没在这种场合历练，心下倒微微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道：“吐蕃人此次南下是趁剑南军主力随大军进攻南诏大和城的空虚，流窜袭扰……承蒙团练武镇将抬举，让我出任副镇将，协助防务。”
　　说罢见武柏皱着眉头没有反驳的意思，李略便不理会。
　　李略继续大声说道：“月前我们到此地养伤，出云镇百姓供给住所、衣物，又不顾家中困难给予吃食……滴水之恩，大丈夫当涌泉相报；诸位乡亲待人以诚，叫人感念至深。今日用得着兄弟们了，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敢不用命！”
　　人们静悄悄的，没有喧哗没有喝彩，一如这暮气沉沉的破旧镇落。但他们都听着的。
　　李略的目光从那些官军残兵身上扫过，大喝道：“融天岭之战，南诏军先锋猛将罗崇道冲我行列，被我当场阵斩！我有兄弟二人，被敌兵重重围困，无不以一当十杀敌无算！皇甫大帅和殿帅张都尉使曾亲口嘉奖，曰‘宜授致果校尉’。”
　　当众提到主帅和上级，李略向北方抱拳致敬，承认朝廷的权威便是强调自己的权威，又继续说道，“今番诸位将士驻出云镇，归属不一，危急之时是要一哄而散，还是重新组织成军？若有军职比我高的，愿意站出来号令兵士，现在就说话……”
　　“既然没有，李某便当仁不让，从现在起接手驻留出云镇之散兵军权！我手里有安置在出云镇的伤兵名单，留下来的仍属官军之职；要跑的便是逃兵。今日之事，以后必报军府抑或兵部知晓。”李略不容别人分说，他当然不希望这仅有的兵员再次减少。
　　众军士噤若寒蝉，无人愿意出头反对。
　　李略见状很是满意，当下又渲染百姓：“我知在场当中有不少老兵，你们为国效命一生，都在为他人厮杀；现在蛮夷要践踏你们的家园、要杀戮凌|辱你们的亲人，为自己而战的时候到了！那蛮族吐蕃狗烧杀劫掠众所周知，不战则死，拿起武器，将最后的一腔热血用于保卫家人！诸位同袍、诸位兄妹，本将能与大家保土卫民决死沙场，感到有无限荣光！”
　　慢慢地许多头发花白的人从人群里站出来了，有人说道：
　　“老儿从过军杀过人。”
　　“算上俺一个，反正没多少日子活头，死了就死了……”
　　李略趁机道：“既然诸位乡亲都认为本将能担当此任，为备战计，我在出云镇下达征召令便为合情合法！”
　　接着便立刻就下达了第一个征召令，要选尚能充军的人助防，别家每户也要出人、口粮听从安排修缮工事。当着全镇的人都说清楚了，团练武柏也没当场反对，事儿三下五除二就从生米变成了熟饭。
　　武柏只得同意李略之前提出的法子，他带人去姚州城置办物资，留下家仆帮助管治百姓。
　　那些自称从过军的老头，全是起码五十岁以上的；这地方根本没青壮，青壮也不会被发配到出云镇来。李略等人只能降低标准选兵，挑那些看起来岁数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走路比较利索的、精神好些的。选了半天，得六十八人。
　　这些老卒还从家里刨出早不用的破铜烂铁甲胄，聊胜于无，有的还有兵器。武柏走之前总算大方了一回，把自己的盔甲、剑、弓奉献出来，不过只有一副。
　　忙到中午，有人走过来招呼李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军中的文官军医文瀚。此人面相端正，留着一撮小胡子，穿着一身圆领袍子，只是身材很瘦。文瀚道：“在下有言建议，李君可愿意听一听？”
　　李略放下手里的弓箭，忙叫他有言直说。文瀚道：“当务之急，不仅要将兵员编成行伍登记名册，还应该尽快定军法、明规矩，以便赏罚有所凭据。在下不才，写了‘四斩令’，请李君过目。”
　　抗命者斩；临阵率先逃跑者斩；擅离职守者斩；趁乱公报私仇、欺凌百姓者斩。
　　简单粗暴又涵盖能预见到的问题，最后一条更是隐隐有长远之虑，李略顿时又多看了文瀚两眼，当下改口称“文先生”：“文先生何不将此四斩令当众诵读几遍，以晓知全军？”
　　文瀚见他这么痛快，当即作揖道：“在下领命。”
　　当天下午，李略便托付文瀚，让他将士卒登记名册。然后着手编制，二十八个痊愈的官军伤兵独立编为一队；七十来人老弱团练兵编为一大队，号乡兵。及至晚上，李略和身边的商议事宜，在场四人，文瀚也开始参与谋议。议定第二道征发令，让每家百姓贡献出铁器送镇中铁匠铺。卫伯文负责集训士卒、李略筹办材料兵器、文瀚和唐靖边监督构筑工事。
　　……
　　出云镇本来就有土夯的城墙，只是年久失修多处坍塌破败，现在征调民夫只是把破败的地方挖土修缮；取土直接用墙外挖壕沟的土、再和上粘土夯实。卫伯文的建议是一道墙加一道深沟，沟里用削尖的竹子增加防御；沟外钉上拒马木桩。人力和物资都十分匮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此地北面靠山，山上有树林和竹林，选一到二丈的硬竹，一头削尖，便是长矛。没有铁枪锋利耐用，但也有用处，比实木轻又长，步兵临时对抗骑兵用得上；不耐用一人可以准备好几根，可以给那些助防的乡兵备用。
　　临时组建的老弱乡兵衣甲不全，老卒们翻出来的甲胄大多都生锈损坏了。于是他们就用木块和竹片钻空，做简易鳞甲补充不全的衣甲，防护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好。
　　两天后，闻知武柏竟然亲自带着两车东西回来了，或许他在姚州呆得不安生，终究还是惧怕皇甫大帅问责？李略听到消息出门一瞧，顿时明白，这厮绝对是个吝啬鬼，刀架脖子上了就弄一些破铜烂铁回来，还好两架骡车里装了不少粗粮……他家的财产肯定不止买这么点东西。李略不便和他计较，大大方方把粮食收下了事。
　　因为武柏的妻儿送到姚州后，家里便没有女眷，李略等人已搬到了相对比较宽敞的武家作为驻所。武柏回到自己家中，只见到处都是杂物，已被弄得面目全非。
　　这两天李略已经重新把出云镇的地形转了好几遍，迎回武柏便继续和屋子里的人商量战术：
　　“出云镇一面是高山，三面容易受敌，徒步测量估算墙长近二里。我们的战兵只有百人，且多是老弱，如果死守，兵力不够；素闻吐蕃人善野战，所以出城野战也不行，我们没骑兵缺弓箭远程，对阵必败。只有设法诱敌入城，利用工事地形让敌军无法展开，凭借墙巷歼敌；因此我叫民夫在中央两条大路上也筑墙隔断道路，便是这样的意图。”
　　……六七天转眼即过，出云镇已基本准备妥当，不过四周还是死一般的宁静，和无数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将士们倒有些担心吐蕃兵不来了。想来奇怪，敌寇不来本是好事，现在人们却反而期待来一仗。因为大伙忙了多日，砸锅打铁修筑工事，又训练了一番严阵以待，如果派不上用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至于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人们似乎并不去考虑。
　　兵将摩拳擦掌，连乡兵也不服老，翘首以盼，还有百来人打杂的民夫也每日到城门报到。李略在四面一里地外各设了哨点，日夜派人轮番转悠作为斥候。城墙上也每天有人当值守备，可谓完事备妥。
　　“吐蕃兵怎么还不来？”门外站哨的老卒也嘀咕起来。。
　　李略由得他们议论，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不来更好”之类的话，以免打击众人的积极战意。
　　攻守之势，防守方天然有优势，不过是以放弃主动权为代价；打不打全凭别人，打到什么程度也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