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到深圳时已经是中午，方宇轩并没有打电话找在网上认识的那个业务员，而是买了一张深圳地图。与小雪吃了午饭之后，他们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小雪妈妈说的益智玩具厂。
　　进门时有个保安拦住了他们：“请问你们办什么事？”
　　方宇轩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非常快，说：“我们是来进货的。”他怕说出真实目的，万一厂长不想见他们，他们连厂子都不进去。
　　“进货请到销售部。”保安马上客气起来，用普通话说。“销售部在一楼，进门往左拐，第一个房间就是。”
　　方宇轩说：“我们是从东北来的，和你们老板是老乡，我们想先见见你们老板，和他谈谈长期合作的事。”
　　“这事你们和销售部谈就可以了，不必见我们老板。”保安说。
　　方宇轩说：“我们对你们厂不太了解，是你们老板过去的同事介绍我们到这里来进货的。我们怎么也得见见他，和他谈谈，了解一下你们厂的情况。
　　保安有些为难，他考虑了一会儿，拿起传达室里的电话，拨号之后，他说：“老板，有两个来进货的东北人说是你的老乡，想见见你。”
　　方宇轩和小雪都没有听到老板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听保安说：“好，我让他们去见您。”保安放下电话后，说：“老板办公室在三楼。”
　　方宇轩带着小雪来到三楼，见有个房间很大，虽然门口没有挂牌子，方宇轩估计可能是老板的办公室，他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戴着眼镜的女人探出头来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从东北来的，想见见你们老板。”方宇轩说。
　　“进来吧，老板正在等你们。”她指了一下套间说。看得出来，她是老板的秘书。
　　套间的门开着，来到套间的门口，方宇轩向里面看一眼，见一个胖胖的、皮肤松懈的男人坐在老板台后面，头发漆黑，让人一看就是染的。方宇轩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有很多与小雪相像的地方。根据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来判断，方宇轩估计他应该六十出头。这与小雪妈妈说的小雪亲生父亲的年龄相符。方宇轩拉着小雪进了房间。他走到刘家旺面前，隔着老板台，伸出手，说：“您好，刘老板！”
　　刘家旺只欠了一下屁股，没有站起来，伸出手，和方宇轩握了一下。然后问：“你们从东北什么地方来？”
　　“吉林的北丰市。”方宇轩说。“离您的老家不远。”
　　“你怎么知道我的老家？”刘家旺问。
　　“您的一位故人告诉我的。”方宇轩说。然后他拿出小雪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现在的照片、身份证复印件、小雪的出生证明和身份证复印件，把这些东西送到刘家旺面前，说：“这是您的那位故人年轻时和现在的照片，这是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她的孩子的出生证明、身份证复印件。您的故人委托我带着她的孩子来找您。”
　　刘家旺接过照片看了看，表情由好奇变成了吃惊。他抬起头看看方宇轩，又看看小雪，目光在小雪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个女孩子您应该知道是谁了吧？”方宇轩问。
　　刘家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又看了看放在老板台上的照片和各种证件的复印件，迟疑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照片的里的人，更不认识这位姑娘。”说完刘家旺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眯缝起眼睛。方宇轩看出来，他在偷偷地打量小雪。来之前方宇轩已经预料到他有可能不承认小雪是他的女儿。尽管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还是让他非常气愤。他压住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您的这位故人说，二十年前她在你们厂打过工。”
　　“在我们厂打过工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能都记住。”刘家旺说。
　　“可是她和您不是一般的关系。”方宇轩说。
　　“我不记得这个人在我们厂打过工，更谈不上和她有特殊关系。”刘家旺矢口否认。
　　方宇轩实在是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了，说：“人要讲良心，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能不记得吗？”然后他指了指小雪说，“你好好看看她！她就是你和照片里的那个女人的女儿。这是她当年在深圳出生时的出生证明。她出生后你躲了起来，不肯见她们母女，让别人给了她一万块钱，把她和孩子打发回东北老家。”
　　见亲生父亲不肯认她，小雪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可是她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方宇轩与刘家旺交涉。
　　“你是什么意思？想讹人吗？”刘家旺虽然这样说，可是却没有底气。
　　方宇轩没有料到刘家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更加气愤，说：“你算什么男人，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你知道你把她们母女害得有多惨吗？她当时找不到你，只好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回去后孩子落不了户口。村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病秧子男人，说他哥哥在派出所工作，只要她愿意嫁给他，他可以找他哥哥给孩子落户口。为了孩子，她只好嫁给那个病得几乎失去劳动能力的男人。现在她才四十多岁，可是看起来却像六十岁的老太太。你知道二十年来她们娘俩儿生活有多艰难吗？她的继父就因为她是母亲带来的，初中毕业后不让她考高中，十五六岁就让她在家里干农活。因为经常接触农药，她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说着方宇轩又掏出小雪的诊断书放在刘家旺的面前。
　　刘家旺虽然一动没动，可方宇轩还是看到他的眼睛扫了一下放在老板台上的诊断书。
　　他接着说道：“明知她患了病，她继父不但不给她看病，还让她到城里打工。现在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后果不堪设想，可她妈妈拿不出钱给她治病。实在没有办法，她才委托我带她的女儿来找你。如果不是女儿病情严重，你那位故人根本就不会提起二十年前的事，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的女儿。你的女儿还不满二十岁，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她等死吗？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明。做了孽不敢承认，早晚会遭报应的……”
　　虽然方宇轩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可刘家旺毫无反应，眯缝着眼睛，像在养神一样。见刘家旺这个态度，气得方宇轩嘴唇哆嗦，浑身颤抖。
　　一直没说话的小雪看出来对面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认她这个女儿的意思。她擦了一下眼泪，走到方宇轩身边拉了他一下，说：“哥，你别生气了，别把你气坏了。他不认我，就当我没有这个亲爸。咱们走吧！”
　　“咱们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不能就这样回去！”方宇轩抓起放在刘家旺办公桌上的复印件和照片，放在衣兜里。对小雪说，“对这种坏了良心的人，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然后对刘家旺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还有法律，咱们法庭上见！”
　　说完拉着小雪就往外走，小雪怨恨地回头看了刘家旺一眼，然后和方宇轩一起走出刘家旺的办公室。
　　出了益智玩具厂，小雪站住了，抹了一下眼泪，茫然地问方宇轩：“哥，咱们还去哪儿？”
　　方宇轩想了想，说：“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我考虑考虑下一步怎么办。”说完他四下望了望，见马路对面不远处有几家商铺。他拉着小雪穿过马路，朝那几家商铺走去。走到商铺近前一看，其中有一家旅店。旅店规模不大，外表也不豪华，方宇轩估计宿费不会太贵，便带着小雪进了旅店。来到服务台前，方宇轩问：“这们这里都有什么样的房间，一天多少钱？”
　　服务员说：“豪华间每晚498元；普通间：双人间每晚158元，单人间98元。”
　　“我们住两个普通单人间，”说着方宇轩拿出身份证，也让小雪也拿出身份证，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看了他们的身份证之后，又看了看方宇轩和小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分开住，从身份证来看，他们并不是兄妹。随后她拿出一本登记薄，一边看身份证一边登记，最后又问了方宇轩和小雪的电话号码、现住址和工作单位。登完记，她递给方宇轩两把钥匙，带他们来到二楼，打开打开了202和203两个房间的门。
　　服务员走了以后，小雪跟在方宇轩后面进了203房间。一进屋便伏在床上大哭起来。生父不认她，唯一的生的希望破灭了，让这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心都碎了。方宇轩像哄小孩子似的劝慰了好一会儿，小雪才止住了哭声，抽噎着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还让你为我花钱、遭罪。”
　　“不能就这样算了。”方宇轩的气仍然没消。
　　“哥，你真要去法院告他？”小雪问。
　　“起诉他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开庭。”方宇轩说。“我一共只有五天假，加上周末和周日也只有七天的时间。我那样说只是吓吓他。要真起诉他，只有你和你妈一起来，请个律师，才有可能有打赢官司。”
　　“我还以为你真要去法院告他呢。”小雪说。“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以后我不可能有机会再来了。就是有机会，我也不会再来了。”
　　“不起诉他，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方宇轩说。“明天早晨咱俩再去一次玩具厂，如果他还是不肯认你，咱们就去报社。我在地图上看到《深圳晚报》报社离这里不远。咱们去报社，把你的情况向记者反映一下，让报纸为你伸张正义。”
　　“我的事要是上了报纸我爸就能认我吗？”小雪怀疑地问。
　　“他能不能认你，我也说不准。”方宇轩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要是上了报纸，他肯定会臭名远扬。”
　　“哥，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那个了。”小雪迟疑地说。“以后他怎么见人？”
　　“他都不管你死活，你还管他怎么见人？”方宇轩气愤地说。
　　“不管咋说，他也是我爸。”小雪吞吞吐吐地说。
　　“他都不肯认你，你还当他是你爸？”方宇轩说。
　　“哥，我真的不想把事做得太绝，咱们还是别去报社了。”虽然刘家旺不肯认他，可小雪却不想做伤害他的事。
　　“如果不下手狠点儿，他是不会给你钱治病的。”方宇轩说。
　　一提到治病，小雪又伤心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得了这个病，只能怪我命不好，我不怪别人。没有钱，我也不治了，活到哪天算哪天。明天他要是还不认我，咱们就回去吧。”
　　“他不认你，咱们就这样算了，那不白来了吗？”方宇轩说。
　　“也不算白来，”小雪又自我安慰说，“最起码知道了深圳什么样。回去时，我想在BJ下车，去看看天安门，看看万里长城。”
　　“你倒是想得开。”方宇轩说。“回去时，我们就在BJ逗留几天，我陪你逛逛天安门、故宫、八达岭。”
　　“反正也没钱治病，到一直想去的地方看一看，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小雪苦笑了一下。
　　小雪的这句话使方宇轩已经压下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他说：“那个刘家旺太没人性了，我决不会放过他。就是不去报社，回去后，我也要在网上发个帖子，把你的事披露出来，让网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他这样黑了心肝的父亲。”
　　“哥，你就当我没有这个爸爸，不要再把这事捅到网上去了。”小雪恳求他说。
　　“唉——”方宇轩叹了口气。“你呀，心地太善良了。老天爷也不睁眼，怎么让你得这个病？”
　　“只能怪我命苦。”小雪无奈地说。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说这种泄气的话？”方宇轩说。“就不能想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有多大能耐，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小雪无奈地说。
　　方宇轩一想，小雪说的没错，她一个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于是他说道：“不说这个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吃完晚饭，我带你到海边看看。你还没有看过大海吧？”
　　“没有。”小雪说。“我早就想看看大海什么样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看海。”见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小雪不好意思与方宇轩躺在一起休息，拿了钥匙，去了202房间。
　　方宇轩万万没想到，他和小雪刚住进这家旅店，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住进了他的隔壁，把他和小雪的谈话录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