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遇见

　　兴家坐下来后，便与给他挪位置的人聊起了天。聊天中得知他也姓张，叫张学东，今年三十九岁，辈分比兴家大一辈，本来兴家是应该喊他叔叔的，但他却说自己娶了媳妇还没有孩子，不想让人把他叫老了，所以坚持着让兴家喊他大哥。学东又继续问兴家是哪里人，当听兴家说他也是井岸镇的人后，便觉得两人缘分不浅，很是开心。两人又聊了聊各自的状况，学东每年都会在农闲的时候出来拉一段时间的板车，今年的旱情严重，所以今年他早早的就来了，学东说他在这一片还是有一点话语权的，让兴家以后就跟着他干。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了十几岁，但却一点代沟也没有，聊的很开心。
　　聊了一会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大活就来了。一个穿着讲究的人从桥上走了下来，学东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大老板，于是礼貌的问那人是不是要雇板车拉货，见有人问话，老板便在学东面前停了下来。雇主姓李，是一个木材场的老板，今天他定了两车原木从外地拉过来，可谁知还没进城，两辆车就同时抛锚了，而且现在还没法再找另外的汽车，就来这里找他们去帮忙运货。李老板看学东挺稳重的样子，就与他谈论起来。学东从来不漫天要价，只根据路程的长短和货物的轻重定价，简单的讨论后，李老板爽快的给出了拉一趟车五毛钱的价格，并让学东替他再找四个人一起去，学东随即叫上兴家和另外三人一起过去。兴家昨天出来的时候带着行李，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就一直挂在车把上面，学东从兴家车上取下行李，交给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说了一会话后就回来准备带着他们去拉货。但看到兴家后，李老板投来了怀疑的目光。他对学东说兴家看着这么年轻，长的又不是很高，也不知道能不能拉的动。兴家听后有些不知所措，还好学东坚定的说别看兴家年轻，可身上的劲可不小，肯定能拉得动，说着又让兴家摆出自己的腱子肉，看着兴家强壮的体魄，李老板也是满意的点头答应了。车抛锚的地方离桥不远，谈好价格后，兴家和另外四辆板车就一起跟着张老板去了。到了地方就不难看出这两辆车为什么抛锚了，车上堆满了直径三十厘米以上的大原木，把车斗压的死死的，车胎也都快没气了。在大路上还没什么问题，可刚好这里有一个大土坡，两辆车在爬坡时同时冒着黑烟熄了火，然后就再也发动不了了，没办法，张老板就只能听司机的花，去桥底下找了板车来帮忙把木头拖回去。没有多余的闲话，在张老板的一声令下，兴家他们就开始从车上往下卸木头。一根木头估计得有三四百斤，靠一个人是没法搬动的，学东安排着几人互相合作，两人在上，三个人在下，把木头从汽车转移到板车上，板车的载货量有限，每辆只放了两根木头，这已经是板车的极限承载力了，多了的话不仅人拉不动，就连轮胎也受不了。五辆板车装货花费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等所有的车都装好了之后，大家就排成一对，跟着李老板把木头送到他的工厂里去。
　　光是这一段长长的坡，就让拖着板车的拖夫们使劲了全力，他们低着头看清脚下的路，脖子上青筋暴起，拉力绳深深的刻宽厚的肩膀里，健硕的双臂把板车死死压住，腰腹和胸膛平行于坡面紧挨着，套着破旧胶鞋的脚在地上找好着力点后用力的向后蹬，在几乎像是爬行的状态下，把沉重的板车从坡下拉到了坡上。上去了之后他们并不着急继续往前走，从这段路爬上来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们要站在这里稍微的休整一下，当回头从一百多米的大坡顶上回头看时，才知道是有多不容易。上到坡上后自然还有一段下坡路，也不知道是谁，把路修在这样的地方，也许他们还得感谢修路的人，要不是有这样的坡，他们今天也没有机会赚到这笔钱。但对于有着一身蛮力的人来说，上坡容易，下坡就有点使不上劲了，板车上没有刹车，拖着这么重的东西，控制不好的话连人带车都得滚到山坡下面，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一不留神就会车毁人亡。好在学东非常有经验，他又安排着几人该如何稳妥的下坡，下这种坡时，需要一个人在前面把控方向，然后两个人在后面控制车速，在他们的互相帮助下五个人和五辆板车还有车上的木头都顺利来到了山坡下面，为了赶时间，他们也不再停歇，又重新排成一对往前拖着板车。这只是一个小县城，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也就二十多里，大部分的房屋还是集中修建的，从车抛锚的地方到工厂，来回差不多四十分钟。攻克了这个艰难的地方后，剩下的路就很平坦了许多，跟刚才比起来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货物送到了木材加工厂。他们一趟拉了十根木头，两辆汽车加起来有一百根左右，得拉十趟，也就是说今天的活有保证了，只要是有活干，不管干到多晚，干的多累，他们也会拼尽全力的干完。只是拉了一躺，沉重的货物和似火的骄阳就把他们的衣服都汗湿了，他们索性就光着膀子，把衣服垫在肩膀上面。他们身上发着油光，黄色的健壮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终于将两大卡车笨重的木头全部运送到了木材场。
　　看着自己担心不已的木头全部安然无恙的摆在了场棚下面，李老板很是满意，况且这些人确实是太幸苦了，所以在原来讲好了拉一趟货五毛钱的前提下，他又给每个人多发了五毛钱，让他们晚上吃点好的，这样一来兴家就赚到了五块五毛钱。他们十分感谢李老板的慷慨行为，高兴的拖着板车又回到了东洲大桥下面。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此时大部分拖夫还待在桥下，白天来的时候兴家没有仔细的看，现在才发现好多人都是自己带着锅碗瓢盆住在这里，他们都是没有租房子的人，白天出去干活，回来了之后就在这里做饭，晚上就睡在板车上面。学东也是睡在这里，但他不会做饭。兴家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水壶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没有准备其它的东西，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晚饭问题的时候，替兴家看行李的拖夫拿着他的行李和学东一起走了过来。那人说他特意跟桥上一家他们经常光顾的小摊的老板交代了一下，让他晚点关门，现在赶紧过去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听到还有小摊还开着张，兴家的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来，本来中午的时候就只简单的吃了一天，干了一天的活，现在早就饿的受不了了。他感谢了替他看行李的拖夫后，就和学东一起去吃饭了。
　　尽管是做惯了体力活，但像这种高强度不停歇的拉货，兴国还是第一次经历。当他拿起筷子的时候，手臂就不听使唤的抖动起来，碗里的菜他都夹不起来，只能把饭菜全部搅拌在一起，然后用另一只手把碗举到嘴边，用筷子往嘴里拔着碗里的饭菜。一旁的学东看出了他的窘迫，便笑着告诉他习惯了就好，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记得刚做这行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单大活，替一个建筑工地拉水泥，那个黑心的老板拼命给他们的板车上堆水泥，一次拉三十包，拉了一天，回来之后他也是像兴家现在这样，浑身的肌肉不停颤抖，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可能是实在太饿了，他们吃饭的速度很快，一大碗米饭就着三勺菜几分钟就吃完了。吃完饭后，兴家和学东回到了桥下。在这里住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天然的浴场，劳累了一天，身上的汗水弄得全身都臭烘烘的，这时候必须要好好的洗一洗才能睡个好觉。兴家太累了，完全不想动，还没洗澡就想躺下睡觉，酸疼的肌肉让他不敢做大动作，刚慢慢的爬到自己的板车上躺下，学东就从包里拿出肥皂和毛巾叫兴家。兴家慵懒的躺在板车上面不情不愿的回答着学东说他不想洗澡了，学东则跑到兴家旁边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并告诉他说，劳累了一天，必须要洗个澡放松一下，不仅是为了个人的卫生，还是为了明天有个好的状态去拉货，如果不洗的话，即使有人想让他去拉货，一走过来闻到这窒息的味道也会被赶跑的。听学东这么说，兴家只好又爬了起来，但他只带了一条破毛巾，哪有什么肥皂。学东说可以用他的，在学东催促下，兴国这才慢悠悠的走到了河边。
　　有桥上的路灯，夜晚的河边并不黑暗，这条河里的水一年四季都在流动，河底是细细的沙子，在白天的时候就能看出，水质是多么的清澈，即使是这么多人在河里洗澡，也没有把河水弄脏。大晚上了还有不少人在河中间游泳，这水底的情况早就被他们了解的一清二楚了，所以并不害怕。兴家的水性很好，要是昨天看到这么好的地方，他肯定会下去游个几圈的，但今天他只想在学东的逼迫下快点洗完澡。
　　大晚上的也不怕有人看到，大家都是脱光了衣服坦诚相见，兴家慢慢的走下水去，直到他的脖子都被水漫过，他才感觉到如此的放松，清凉的河水从他的全身划过，带走了他一天的疲劳，没有什么能比在炎热的夏天劳累了一天后，洗一个凉水澡更舒服的事了。从今天开始，他养成了一个好的习惯，就是在外面干完活后流了汗，回到家不管多晚都要好好的洗个澡。
　　虽然泡在水里很舒服，但兴家此时已经困的不行了，要不快点洗完的话，估计一会就在水里睡着了，然后随着水流不知飘到何处。兴家用他的破毛巾擦干了身体坐在岸边穿衣服，学东见他这么快就洗完了，也从水里出来，穿好衣服后，兴家在学东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回自己的板车。板车的宽度刚好容的下一个人睡觉，学东帮他铺设好垫子后，他就什么也不顾的趴到了板车上面一动不动的睡着了，当学东铺好自己的床垫后转过身想替兴家揉捏一下僵硬的肩膀是，发现他早已进入了梦乡。学东躺在自己的板车上看着呼呼大睡的兴家笑了笑，这一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兴家和他不挺有缘分，而且他们的性格脾气也都合得来，看着兴家努力干活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天空中满是繁星，月光洁白透亮，潺潺流动的河水带着清爽的微风从桥下人们的身上拂过，从胸膛吹进心里，从脸庞透进脑海，在梦中带走今天的疲劳和昨天的失意。他们是为了生活努力拼搏的人，在简陋的环境中依然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始终相信，明天的生活会更好。桥上的灯光在九点的时候全部熄灭了，在这一刹那，世界变得黑暗无比，但光明不久就会准时到来。
　　第二天早上，还趴在板车上睡觉的兴家被人从梦中叫醒，经过一晚上的休整，身上还是无比酸痛，他勉强转过身来躺着，看到几个大包子在眼前晃荡，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的想要把吊在天上的包子抓下来，他无力的双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却没有抓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闭上眼睛又睡了起来。此时拿着包子站在旁边的学东见他这样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学东早就送完一批货回来了，太早的时候看兴家睡的挺香，就没有叫醒他，送完货后在回来的路上顺便给他带了四个包子，好让他吃完后跟着自己去送下一批货。学东把包子放在兴家的肚子上，包子还是热的，兴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身上，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试想一下，一个软绵绵又带着热度的东西靠近迷迷糊糊的你时，你也肯定会吓得一激灵，兴家摸到包子后一下子就害怕得坐了起来，当看清楚那东西是包子后，他的困意也消失了。学东见他坐了起来，便让他抓紧时间去洗漱一下，吃完包子后还有一些货物等着他们去送。因为才认识了一天，兴家不好意思就这样吃别人的东西，便推辞着要把包子还给学东，学东态度强硬的非要给兴家吃，他说他俩这么有缘分，看见兴家就像看见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独自出来闯荡，多希望有人能照顾一下，现在他年纪大了，就想照顾一下年轻人，就当是帮助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为了不让兴家不好意思，他又说让兴家明天请他吃回来。听他这么说，兴家也就不再推辞。等着兴家洗漱的时间，学东替他卷好被子放到一旁，晚上睡觉的床铺此刻又变成了谋生的工具，兴家从河边回来后，他又递上一杯烧开后放凉了的水，好让兴家吃包子的时候不噎着。
　　快速的吃完包子后，兴家便拖着板车跟在学东后面，前往拉货的地方。路上的时候，学东告诉兴家，今天他们要去拉几车媒给县高中的食堂送去，拉媒是比较轻松的活，一辆车拉不了多少，价格不如昨天那么高，但昨天出了大力，今天也拉不了太重的东西，所以学东就找了这么一个轻松的活。虽然他们什么都能拉，但是也得考虑一下自己身体吃不吃得消，不能一直像昨天那样，否则再强壮的身体也是会被压垮的。学东像讲课一样给兴家介绍了他们平时拉的各种货物，拉每一种货物时都有利有弊，昨天拉木头钱多，但是累，今天拉煤钱少，却很轻松，给人搬家的时候能蹭个饭，给市场上拉菜的时候得早起，给商店运货的时候能长见识，给建筑工地送水泥的时候身上脏。学东不愧是干了这么多年的拖夫，他的经验写在纸上都能出上一本书了，兴家就跟在后面默默的记着，学东说一句，他就小声的重复一句，从学东身上，他能学到不少经验。
　　学东在这一片很长时间了，他每一次都是尽心尽力的为雇主送好货，拉板车的口碑不错，每天都能接到活，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间，在他的帮助下，兴家也跟着每天有活干。大部分时间拉货的重量与兴家在家时差不多，只是偶尔会有像他第一天入行时的情况发生，这几天兴家酸软的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肌肉也越发坚硬了。每当兴家累得不想干了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他拉的不是沉重的货物，而是一家老小肚子里的食物，这样想着他就又有力气重新出发了。
　　在差不多两个月里，兴家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学东一起拉货，县里的大街小巷都被他们转了个遍，兴家在学东的带领下，也认识了不少经常需要人送货的雇主，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出去接单了，不会像刚来时那样，一不小心就跑错了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他一个人在外面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就是为了能多攒点钱回去交给父亲。现在他也攒了一百多快钱了，于是，今天早早的就手工了，在学东的陪伴下，兴家在菜市场给家里买了一些吃的，准备明天回去一趟。
　　第二天早上，学东用板车替兴家拉着买的东西把他送到车站，临走的时候学东开着玩笑让兴家早点回来，今天替他拉货的钱还等着他回来给呢。兴家满怀期待的坐上了离开两个月之久的家，心里非常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