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钱

　　母亲把钱看得很重。在母亲的眼里，每一个小钱都很大，都是宝贝。有一次，母亲到镇上来卖菜，在我家里歇脚，我送她回去的时候，老人家在街上看见了两角钱的纸币，母亲一边弯腰把钱拾起来，一边笑眯眯地说：“一个钱是个宝，无福人拾不到。”母亲发了这笔意外之财真的很开心。两角钱很破旧，灰头土脸的，混在路上的灰尘里，还真不容易被发现，母亲老眼昏花，还有白内障，竟然看见了。
　　母亲的一生似乎就是为了挣钱养活我们。这是她的精神支柱，也几乎可以说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母亲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一个农村妇女应该做的事情，母亲全都能做得好。在人民公社时期，母亲曾经多次拿过“插秧能手”的奖状。母亲说不出什么“大干社会主义”之类的道理，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苦工分，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能够拿到那一只热水瓶或者脸盆的奖品。母亲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种菜行家。我们家房前屋后的自留地可以说是整个村里种得最好的。不仅每样菜都种得极好，而且各种菜的搭配都极为合理，而且自留地的每一个边边角角的地方全都利用起来了，而且一年四季我们家的菜园里都是繁盛葱郁的。每一个路过的人见了我家的菜园子无不啧啧称赞。多少年后，我在外边跟别人说到我们村，对方总是说：“知道知道。你们村有一个姓周的人家菜种得最好。”我说：“就是我家。”对方立即兴奋起来：“我向你妈要过菜籽，还差你妈一毛钱呢。”
　　几乎每天一大早，母亲都要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鸡蛋、萝卜、青菜、菊花脑、茄子、花菜、柿子等挑到菜场上去换钱。母亲没有读过书，但是算起帐来却分毫不差。
　　母亲养育了七个儿女。在那物质极为困乏的年代，村里许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狼狈不堪，但我们这个大家庭却给我们留下了一派平静和乐的记忆。这不能不说是母亲的功劳。
　　母亲一味地勤苦挣钱，自己却是极为节俭的，从来都没有浪费过一分钱。每当看到我们吃饭时把饭粒掉在了桌上甚至地下，母亲便让我们拣起来吃掉。“浪费粮食会遭雷劈的。”这是母亲常常教育我们的话。
　　现在，母亲已经垂垂老矣，并且还有腿脚疼的毛病，每个儿孙都已经工作，却每天都还要在田里忙碌一阵子。有时候还要把蔬菜弄到菜场去换钱。母亲其实是不愁钱花的，却仍然节俭，总是把头天的剩菜卤子留到第二天泡饭或者下面条吃。
　　我还真的担心母亲那么多的钱用不完，便常常拿出做老师的派头给母亲讲道理：“挣钱就是用来花的。只有把钱花掉了才算是自己的钱。儿女用父母的钱是没有出息的。父母把钱留给子女也是一种罪过。”
　　母亲听了我的道理后总是笑眯眯地说：“你真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呆的了，尽说胡话。钱怎么能瞎花呢？钱花掉了当然就没有了。钱就是应该留给下一代用的。上代巴下代嘛。也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把树砍了，还能有树吗？这道理你都不懂吗？我把钱留给你们，难道还有罪吗？”
　　唉，母亲就是这么固执，我怎么也说服不了她。
　　2008-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