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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家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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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冬季寒冷的早晨,妈妈单位的杨伯伯来帮我们搬家,从爸爸单位分配的家属房搬到妈妈单位去。其实也没有啥东西好搬的,除了衣物被褥就是几样简单的家具只装了一小货车,有一个小圆桌斜翘着三条腿堆在在小货车的最上面非常可爱可爱,所以我记得尤其清楚。那天妈妈的心情应该很好,因为她一直在笑,杨伯伯的心情也应该很好,搬家虽然很辛苦,他也一直在笑。所以我也就很开心,因为所有人都在笑,而且那个叫爸爸的人没有出现。
  到达目的地,也就是妈妈单位所在的大杂院,院子里公用自来水天井右边的那间大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一个桌子几把椅子,一个衣柜一个碗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也再放不下其他的东西,家具全都是破破烂烂的,收拾打扫完毕,天色已晚,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子到处都在漏雨,大人们拿了塑料桶和塑料盆接水,跟刚刚搬离的那个家比起来所谓的新家差了好多。然后大人们都去了杨伯伯的妈妈那屋,新家里剩下我和杨伯伯的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叫我们自己玩。他们都比我大,小孩子又都认生,所以最开始大家面面相觑了半天都没说话,杨伯伯的侄子首先开始对我说: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我舅舅的,你不准碰。我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其他孩子们讥诮的表情本能的气红了小脸靠着小圆桌说:这是我妈妈的东西,你们也不许碰……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几次之后,气氛变得有点紧张,他们同仇敌忾而我孤立无援,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伶牙俐齿换来了生平第一次,被杨伯伯的侄子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哇……的一声,我委屈悲愤的嚎啕大哭起来,大人们闻声而来,都问怎么了,那几个孩子也吓懵了不说话。我抽抽搭搭把事情经过说个大概,哪知道别人兄妹攻守同盟说是我先打的人,我委屈的哭得更大声。妈妈脸色不太好看,杨伯伯对他家的那些孩子说:“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们不准欺负妹儿哈。”那时候我才依稀明白,原来我们是要和杨伯伯一起在这个雨天到处漏水的新家共同生活了!
  妈妈和继父所在的单位是个市级川剧团,八十年代每年都要送戏下乡,必须完成演出场次任务才有工资。在我没有入学之前,都是跟着剧团走村窜乡四处漂泊长大的,所以我的胎教和幼教就全是马门口的锣鼓胡琴、后台的油彩戏服、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台上的悲欢离合。最初的时候我是不喜欢剧团的环境的,锣鼓声太大太吵超出了孩子能承受的范围,后台脏乱繁忙根本没有人顾得到小孩,妈妈通常把我放在化妆间高高的服装箱子上,小小的我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上面,妈妈要上场演戏的时候就托管理服装的阿姨或者哪个家属奶奶照看着我。演出开场以后,后台一片寂廖,就剩下管理服装的阿姨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室,很多时候我常常等着等着就在衣箱上睡着了,身上随意的盖着不知道是哪个叔叔或者阿姨的衣服,待我妈妈下台卸妆以后又把我背回去。
  后来稍大一些,我逐渐适应了喧嚣的环境,也不肯再傻傻的坐在衣箱上,就开始慢慢融入剧团的生活,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细心的观察起来。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大人们把一层层的油彩往脸上画,知道了不同角色化妆的特点不同:小生和旦角儿都是画得粉面含春、唇红齿白的;武生的眉毛要高高的向鬓角上飞起;男丑在眉眼正中间要用粉扑扑上一大团白白的粉,所以在川剧术语中男丑又叫做小花脸;女丑通常画很夸张的大红脸,再点上几颗突兀的大痣;大花脸除了黑包公我比较喜欢,其他的总是画得让我害怕,因为看起来都是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像是好人。我记得剧团的叔叔伯伯们化好妆总是爱来吓我,最开始我被吓得哇哇大哭,他们哈哈大笑,后来谁到我面前来又想吓我,我都能准确的分辨出他是谁,并甜甜的叫上一声,他们也就兴味索然,不再来吓唬我了。画好脸女士们用大发卡堆起高高的假发,用一根根又长又细的黑带子在鬓边绑上铁的假发片、满头插上闪闪发光的各种宝石一样的行头,再加上各种颜色的配花,一个个大家闺秀、机敏丫鬟、巾帼英雄就这样诞生了,捆头可是个技术活儿,捆紧了自己头晕目眩影响接下来的演出,捆松了在台上掉落了东西那可算是演出事故。男性武将的盔头上要插两棵长长的翎子,是用雄野鸡尾巴上最长的羽毛制成的。公家的翎子因为频繁使用总是损毁比较严重,遇到需要表演抖翎子的技巧时是很煞风景的,有可能还会表演失误,所以真正的角儿一般都是带着自家掏钱买来私藏的专用翎子演出,差不多和一个成人一样高的竹筒靠墙放好,演出开始前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把翎子从根部慢慢的顺出来,抖几下整理好羽毛再插到帽孔里头,整个人立马就熠熠生辉精神抖擞起来。把头脸收拾好了开始换衣服,从皇帝的龙袍、太子王爷的蟒袍、将军的旗靠、公子书生的长衫、小姐的绣花长襦裙、丫鬟配短打扮,虽然没人教但后来我慢慢的都懂得了其中的门道,长辈们经常打扮停当以后来考我,问我知不知道他们今天演的是什么角色,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演出开始以后我也被批准坐在侧幕边上看演出,因为大家都从来不担心我会像别的小孩一样突然跑上台去扰乱了正常演出,仿佛大家都默认我是很懂规矩的孩子,非常清楚演出的重要性和严肃性,慢慢的我也能看懂剧情、分辨善恶美丑,年岁渐长更能听得出昆、高、胡、弹、灯的唱腔变化了。
  我不记得小时候妈妈演了哪些角色,因为她不是科班出身学戏曲的,她是师范学校学舞蹈毕业后分配到剧团工作的。估计最初的时候她也只能学着跑跑龙套,扮演一下不重要的角色,但是生性好强的她一直努力学习,后来她开始扮演摇旦,并取得了较大的成功。所谓摇旦就是川剧中扮演中老年妇女且幽默风趣、性格辛辣的人物,可以是贵妇人,比如《柳荫计》里的赵姨妈;也可能是媒婆老鸨之类的,比如说《拾玉镯》里的刘媒婆。总之就是表演身法夸张,表情语言生动的那一类型,化妆方面满头珠翠,不是贴着太阳膏就是点着大黑痣,这样的人物性格鲜明,让人过目不忘,不是爽快得让人喜爱,就是坏得让人切齿,所以演好了也常能出彩。
  继父是大武生,长得英俊潇洒,他可是剧团的台柱子,虽然嗓子不行,可是跟斗、小翻、打出手可是无人能及,所以他演的都是盖世英雄,什么美猴王啊、杨家将啊,而且他还会很多绝活儿,吐火、变脸都不在话下。我记得有一出戏叫《九变化》,是讲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为躲避官府追捕,乔装改扮巧妙的变换脸谱成功脱身的故事。在那出戏里他一共要变九张脸,而且开头的第一张脸是他自己做的一个可怕的硬壳面具,更绝的是那面具的两个眼睛是用老式手电筒的小灯泡加工而成的,连上电池会一闪一闪会发出幽暗的光。每次演这出戏,整个剧场都会把灯光调得很阴暗,配合紧张惊悚的鼓点和音乐,杨伯伯出场亮相,总会引得下面阵阵惊呼,随着他变换着红色、蓝色、黄色、绿色、灰色、白色……一共九张脸,下面总是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叫好声。那时候我可骄傲了:“我的杨伯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大英雄!”我记得他扯掉所有的九张脸后,还能贴一两张回去,据说回脸的技巧比扯脸的难度要更高得多。
  如今川剧变脸绝技早已被列入国家二级机密,刘德华也曾经三顾茅庐拜师川剧变脸大师彭登怀而未果。但是在成都的很多餐馆饭店、甚至火锅店,川剧变脸却成了余兴节目,每当看到此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心酸,川剧的这一门绝技,本是配合剧情需要而衍生出来,现在却把这门技艺单捡出来作为纯粹的炫技,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味儿。戏剧本应是风花雪月的高雅艺术,旧时被贬为戏班儿,现在又流于市井,让人无限唏嘘。可能像我这样从小在剧团长大的孩子,才能懂得老艺人们的劳苦和艰辛,老一辈的艺术家们由于从小拜师学艺,文化程度确实都不高,但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是千真万确的,不经过千锤百炼哪敢上台去挑大梁?
  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我三岁那年就稀里糊涂的开始登台表演了。记得那次我和另外一个大我两岁的孩子被临时拉过去,三下五除二就给我们化好妆换上衣服,被告知我们今天扮演的是《铡美案》里的东哥春妹,这场戏就是讲陈世美派韩琦追杀秦香莲母子三人,三人走投无路逃到一个破庙,苦苦哀求之下最后韩琦不忍下手最终自尽舍身取义,这一段又叫做《杀庙》。扮演秦香莲的阿姨也是平时很熟的,临上台交代我们先由阿姨一手拉一个上台,还要配合鼓点和阿姨的步伐节奏走,然后一串急鼓点,阿姨表演摔倒我们一起扑过去伤心的叫喊妈妈,然后阿姨开始她的唱段,我们只需要待在旁边不要说话不要乱动,该跪就跪该起就起。说来也怪我丝毫没感到紧张,这出戏我在侧幕看了好多次,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很自然的事一样。我们两个被阿姨牵着走上了舞台,那时候我才知道平时在旁边看和真正走上台去是多么的不一样。刺目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我几乎睁不开眼,但还是能依稀的看到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观众,我们一出场就引起了小声的惊呼,因为平时演这出戏都是由两个身量较小的女演员来扮演两个孩子,这次却是真的牵出两个小不点儿来,我一边好奇的偷瞄着台下的观众一边耳朵还紧听着乐队的鼓点儿,阿姨一连串的身法然后扑倒在地,我拉起哥哥就跑过去跪在阿姨旁边连身喊着:“妈妈、妈妈”,硬是没有错过鼓点子。然后胡琴伴奏声起阿姨开唱:“香莲语未开言呐……珠泪难忍……”我们母子三人是要一直跪着求义士放过我们,那天在台上阿姨唱得特别的哀婉可怜,我看见她唱着唱着流下一行泪来,仿佛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听着听着我也流出了眼泪,还用袖子擦了又擦。这下子,台下的观众炸锅了,台上的人也明显感到了台下的骚动,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但是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于是继续配合着期期艾艾的秦香莲妈妈跪着,最后这场戏演完我们下得台来观众掌声不断,阿姨说这是演得最好的一次,观众最受感染的一次,还一个劲的夸我演得好,可我心想:什么叫演得好啊?我怎么就演得好了?是因为我哭了吗?那也是因为阿姨先哭了我觉得她好可怜我才哭的啊!从那以后,剧团的人就叫我“小演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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