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拜伊科夫墓地

　　会面地点选在了拜依科夫墓地。
　　舍甫琴科在电话里听说博班的来意时，他本不打算见面。但博班说已经到了基辅，不去见他显得太不给情面。而且博班提出的会面地点也触动了他的心弦。
　　把会面场所选在墓地实在有些奇怪。但拜依科夫墓地在舍甫琴科心中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那是他的恩师罗巴洛夫斯基的安眠之所。2003年，舍甫琴科为米兰夺得欧洲冠军杯时，罗巴洛夫斯基刚刚去世一周年，他带着欧冠奖杯前来祭奠恩师。2004年，他获得金球奖后，再次带着奖杯来祭奠，又一次引起了轰动。可是这几年，他执教了乌克兰国家队，常住在基辅，明明离得更近了，却因为各种原因已经近两年没有来过。他早就有来扫墓的打算，现在既然博班提了出来，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虽然还是夏季，但基辅的气温并不高，还不足20摄氏度。博班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手捧鲜花，早早来到了拜依科夫墓地等候。舍甫琴科是独自前来的，他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薄风衣，也拿着一束花。看到他后，博班赶紧上前寒暄起来。
　　乌克兰核弹头舍甫琴科，乌克兰历史上，也是AC米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前锋之一。他曾为米兰效力8个赛季，打入175球，是米兰历史上的第二射手。他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前锋，可以用各种部位、各种方式进球，左脚、右脚、头球、单骑闯关、禁区抢点、远距离吊射、直接任意球，只要是你能想到的进球方式，他都做到过。他在米兰两次荣膺意甲金靴，在2004年收获金球奖，他是米兰那个辉煌年代的象征。
　　而博班曾是世界上最好的前腰之一，是克罗地亚的足球英雄，在球场上被大家称作“佐罗”。他们两个代表着米兰这支球队的东欧基因。
　　两个人一边聊着各自的工作状况，一边朝墓园深处走去。他们都知道，还没有到谈正题的时候。路上遇到几个人，他们认出了舍甫琴科，亲切地朝他打招呼，喊他“舍瓦”，但并没有见到明星时的那种狂热。这种感觉十分美妙，好像舍甫琴科就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看到他和看到米兰大教堂或者巴黎圣母院没什么区别，虽然令人愉悦，但也不必激动万分，毕竟它们都长存于这座城市之中，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他们一直走到罗巴洛夫斯基的墓前，墓旁有一座铜铸的雕像。雕像上的罗巴洛夫斯基坐在长椅的一端，双手紧扣，身体向外探出，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好像正在观察球场上的形势。他去世那年，有二十多万人走上街头为他送行，来墓园里献花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来祭奠的人也越来越少，仿佛是害怕打扰这位老人的长眠。
　　舍瓦当年捧着金球奖奖杯，站在雕像旁和恩师合影的一幕，已经成为了足坛经典。故地重游，难免感慨万千。两人把鲜花放在了罗巴洛夫斯基坐着的长椅上，低头默哀了几分钟。舍瓦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罗巴洛夫斯基合拢的双手上，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博班没有走近，把这个时刻留给他们师徒二人。
　　沉思结束后，舍瓦走了下来，对博班说：“他是个很严格的人，极其信赖统计数据，希望足球能像数学一样精准严密，媒体叫他‘迪纳摩机器’。那时可没有这么先进的计算机技术，很多数据要靠人来统计。我们每个球员都在他那儿有一串数字记录，可他从来不给我们看，我们只能自己猜测。那时候，我有一个疑问，就是足球如果完全数字化，那么激情和创意应该放在哪里？是不是他手里还会有一个数字，记录着这个球员平均多少分钟展现出一次创造力，每场比赛平均有多长时间充满激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弄明白。现在我自己做了教练，我知道罗巴用他的方法取得了成功，但我就是没办法死心塌地地信服他的哲学。我总会为球员留出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我觉得这才是足球最迷人的地方。”
　　“足球永远充满了矛盾。每个教练都有自己的理念，或许把自己的理念贯彻下去，比这个理念本身是不是正确更重要。”
　　“也许吧。我就是因为还有疑惑，所以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坚持。但塔索蒂不一样，他从不讨论理念问题，他只考虑战术。无论是传控打法还是反击打法在他看来都没有区别，他只负责找出当前局面下最能取胜的那条道路。不管你的足球哲学是什么，听了他的建议，你只能心悦诚服，因为那明显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即使不符合你的理念，却最能导向胜利。所以，我们离不了他。”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墓园里的林荫小路漫步，周围一片宁静。博班说：“我们讨论过这件事情。刘翰章说他迫切需要塔索蒂这样一个角色，可由于现在他是你的助手，我们必须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再做决定。”
　　“谢谢，佐尔。但我的答案还是不行。上次我去米兰参加元老赛已经引起了国内一些球迷的不满，他们说我关心米兰比关心乌克兰国家队还要多。如果我再把自己的助理教练送到米兰，反对声一定还会增加。”
　　“或许吧。不过刘翰章为你想了个办法，他建议你们可以先宣布起用新的助理教练，然后米兰再聘任塔索蒂，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你们主动更换的助理教练。他还为你提供了新任助理教练的人选。”
　　“谁？”
　　“贾科莫·莫雷利。”
　　“你们的助理教练？”
　　“是的。一旦聘用了塔索蒂，米兰队内还没有同等的职位来安置莫雷利。考虑到他这些年为球队做的贡献，我们又不愿直接解雇他，因此刘翰章建议把他推荐给你。而且我们都可以保证，莫雷利绝对是一位称职的助理教练。”
　　“我知道他，他做事井井有条，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毛罗是独一无二的，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代替得了他。”
　　“没错，当年我们放走毛罗是个天大的错误，现在终于有人站出来，要求我们纠正这个错误，就是刘翰章。我跟他在一起只有两天，但对他印象深刻，他的每项措施都是这些年我们想过，却从来没有去尝试的。我们这两年在转会市场上投入了大笔资金来引进球员，但是从没有人想过从中分出一小部分资金去改善球队的基本架构。我们天天喊着财政困难，其实不是没钱，而是不懂得怎样花钱。现在刘尝试去做的事情就是改变这一切，从最基础的层面重建米兰。而他需要一个帮手，这个帮手非毛罗莫属。我们对毛罗的能力都心知肚明，正因为他是个非凡的人，才能为我们领导这项浩大的工程。让米兰重回巅峰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肯定也是你的梦想，舍瓦，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迫切需要，如果毛罗不能回归，我们的一切计划都只能是纸上谈兵。”
　　“我也刚知道你们换帅的消息。我对你们的新教练闻所未闻，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保罗前两个月去了中国，当时刘翰章是中国第二级别联赛的助理教练，刚刚随队冲超成功。电视台请刘来是和保罗一起做访谈的，碰巧翻译病了，而刘正好会说意大利语，就让他客串了保罗的翻译。结果两个人一见如故，之后在中国的两个星期，他天天陪在保罗身边，真的做了两个星期的翻译。保罗回国后一直跟我说，没想到中国也有这么懂足球的人。因此这次选帅我们就选了他。一开始我也没什么信心，但这两天的接触让我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了。或许真像保罗说的，他可能不是最好的教练，但却是最能为米兰带来改变的那个。”
　　“我们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米兰只是在节约资金，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一些，毕竟我们的雄心壮志还没有熄灭。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为米兰做些贡献，但失去毛罗的代价恐怕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关于这一点，刘还提出几个建议来回报你们。他说，你可以指派两名乌克兰年轻球员到米兰青训，而他保证会把他们当做希望之星来培养，并且让他们有机会在一线队出场。另外，他提出可以在圣西罗为你们安排五到十场友谊赛，让你们有机会和意大利最好的几家俱乐部交手，当然也包括米兰。我们也希望通过这一系列活动来拉近米兰和乌克兰国家队的关系，这样你在国内的压力也会更小一些。”
　　“你们安排得还真是周密啊。”
　　“这都是刘的意见。包括今天选在这里见面，其实也是他提出的，他说你一定会喜欢这个主意。”
　　“啊，原来如此。当然，有老朋友来陪我扫墓，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博班的话对舍瓦触动很大，他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而且还照顾到了自己的个人处境。特别是他对刘翰章的看法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的处事方法让人想起安切洛蒂。在安切洛蒂手上好像没有纯粹的交易，一切都和友情有关，这也是那支米兰迷人的原因。
　　博班没有说话，他留给舍瓦一段思考的时间。过了许久，舍瓦说：“米兰这几年的境况让人失望，但我始终期待着我们还能重回巅峰。如果这一切真能实现的话，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关于毛罗的事，我可以让步。我只是希望，刘翰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出色，能替我们实现梦想。”
　　“谢谢你，舍瓦。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毛罗本人的意见，不知道他对回米兰这件事会不会有芥蒂。”
　　“哦，你相信我，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