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主管长得瘦

　　“小毕啊，你觉得你在工作里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提问的大叔一脸营业式微笑，桌上薄薄的几页简历似乎完全让他提不起兴趣。
　　毕衍坐在桌子另一边，一脸僵硬的赔笑。
　　“我打字特别快，领导，可以胜任绝大多数的记录工作。”
　　面试官的微笑更假了。
　　“可咱们招的是管理人员啊，你这个长处应该去应聘秘书工作，而且看你的学历你是学博物馆管理的，可咱们招的是物料管理，你说是吧。”
　　一时语塞，毕衍心里长叹一口气。
　　看他这个反应，面试官喝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继续摆着营业式微笑。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小毕，后续的结果我们会用邮箱通知你的，也祝你有其他的好机会。”
　　面试官摆摆手，示意毕衍出去顺便通知下一位。
　　从兴奋，到惶恐，到麻木。
　　这大概就是毕衍大学毕业三个月以来的心路历程。
　　他走出面试房间的第一个动作，是解开那条网购的二十块钱假真丝领带，然后面无表情的向排在他后面的人招招手。
　　长得一般，学历一般，家境一般，除了打字飞快以外，什么都一般的应届毕业生毕衍，刚经历了本月的第七次面试失败。
　　人才市场相当热闹，数不清的招工位，数不清的求职者，蚂蚁窝一样乱中有序，各种各样的表情和话语涌入毕衍的脑子，让他头晕目眩。
　　“兄弟，借个火。”
　　一个穿呢料西装，大背头的男人突然闪到毕衍旁边，递了一根烟过来。毕衍抬眼一打量，来人油头粉面的，戴着一副一看就是平光的冒牌金丝眼镜，夹个公文包，随香烟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名片。
　　“赤弦劳务中介所高级人力主管:木首炎”
　　把打火机递给他的毕衍脑内已经浮现出了毕业时班主任的警告:
　　找工作时小心不明来历的黑中介，不是血汗工厂就是传销窝点。
　　“大哥，我没钱，我血型特殊，腰子应该也不值钱。”
　　毕衍脱口而出。
　　刚打着火抽了一口的背头男险些没呛着，连忙摆手:
　　“想多了兄弟，哥哥我是正经中介，而且就问你借个火，没必要，没必要。”
　　说着又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赤弦婚姻咨询公司高级情感规划师:木首炎。”
　　“找工作不能急，找媳妇也一样，之后有啥需要就联系哥。”
　　看着正在吞云吐雾的背头男，毕衍更蒙了。怎么劳务中介和婚姻中介还能一起干的？迷惑之余，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于是他顺手把背头男给的烟塞进了衬衣口袋里，完全没敢抽。
　　“不好意思啊大哥，我这还有几家得跑，有需要我会打给你的。”
　　敷衍两句，毕衍扭身就走。这背头男怎么看怎么可疑，如果真是骗子，以他这种刚毕业没多久的社会阅历，被牵着鼻子走只能说是时间问题。
　　走了没几步，毕衍突然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提包被拽了一下，他赶紧抬手，毕竟人才市场鱼龙混杂，有几个小偷扒手很正常。钱虽然没有，但证件和文凭都在包里，真被摸走了就麻烦了。
　　抬手一看，包并没被人打开，但是却被不知什么人按了一个图钉上去，图钉上还钉着一份简陋的招工广告，纸上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有一行黑体的大字:
　　“九幽私立博物馆诚邀有志青年加入。”
　　九幽博物馆，这什么阴间名字？毕衍一阵腹诽。扭头想走，却发现又被拽了一下，原来图钉上还系着一根细线，不知另一头系在哪里。
　　暗骂一声有病，毕衍想把图钉摘下来，却发现这图钉好像涂了强力胶水一样，赖在了他的提包上，再用力扯恐怕提包就得被撕破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本来面试不顺的毕衍就十分不爽，这样一个恶作剧式的招工广告算是彻底把他给点燃了。他顺着细线用力一扯，没想到细线纹丝不动，还把他的手勒得生疼。毕衍一跺脚，索性拽着细线往回走，一定要问搞恶作剧的人讨一个说法回来。
　　让毕衍没想到的是，这细线极长无比，一路走一路拽，愣是顺着线走到了人才市场另一头的角落里，这时他手里的线已经足有几十米长了。
　　两张折叠桌，几把木椅，桌上放着一叠毕衍提包上钉着的那种招工广告，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正在玩手机的短发女孩，旁边还有一个嬉皮笑脸，抱着一根破木棍的高个子男人——
　　正是刚才那个借火的背头男木首炎！而图钉上细线的另一头就系在他怀里那根破木棍上！
　　毕衍气不打一处来，直冲冲朝着折叠桌走过来。
　　“吕主管记得结账啊，人我可是带到了。”
　　背头男笑嘻嘻地把木棍放下，冲毕衍挥了挥手，还没等毕衍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挤到了毕衍身后的人堆里，转眼就没影了。再看手里的提包，图钉已经没了，连带毕衍手里的线也一起消失了，只剩下提包和那张“九幽博物馆”的招工广告被他捏在手里。
　　“呸，死骗子。”
　　发声的不是毕衍，而是桌子后面那个玩手机的短发女孩。女孩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皮肤略显苍白，五官虽然秀气，但额前和鬓角的头发细碎，显得有三分邋遢，明明是初冬季节，却穿着单衣和一条七分运动裤，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冷一样。
　　“吕主管？”
　　毕衍愣了愣神，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试图稍微咨询一下现状。
　　女孩抬眼看了毕衍几秒，先示意他坐下，又朝着桌上的木棍撇了撇嘴。
　　“我不是，我姓包，我们主管长得瘦。”
　　长得瘦？
　　这是个什么形容？
　　主管不在？那刚才背头男木首炎是在和谁要钱？
　　总不能是这根棍子吧！
　　毕衍强忍住一万句疑问和吐槽，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木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放了太久没人坐，椅面上的温度让他直接打了一个寒颤。
　　“那，包小姐，请问…”
　　“你才包小姐呢，你们全家都包小姐！”
　　女孩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在了桌上，声调陡然提高，直把毕衍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的哪里不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为刚才那个大哥是个骗子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还在懵。”
　　还是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毕衍从包里抽出一份简历放在了桌上。
　　“这你倒是没说错，那货确实是个死骗子。”
　　女孩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毕衍的道歉和简历，随手拿了起来翻看着。
　　对于刚毕业的毕衍来说，简历里十有八九全都是凑数的废话，有用的东西只有第一页的个人信息而已，姓包的女孩简单浏览了几眼就放回了桌上。
　　“哟，博物馆管理专业毕业的，专业对口啊。”
　　“过奖过奖。从小喜欢文物。”
　　“练过武术吗？”
　　“啊？”
　　毕衍刚找回点状态，又被问懵了。
　　“没事没事，我随口问问，简历我收着了，我是代班的，借调人力资源部顶一天，面试改天会有同事联系你的，人才市场也快下班了，辛苦你跑一趟，今天就先回吧。”
　　女孩连珠炮一样的发言，直接杀死了这场对话。
　　走出人才市场的大门，毕衍看着夕阳，昏昏然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支烟，凑在嘴边，才发现自己的打火机借给了背头男木首炎，而那个骗子根本没还给他。
　　毕衍松开手，任凭香烟掉在地上，停顿了一下，然后使劲用脚碾碎了那支并没点着的烟，仿佛上面熊熊燃烧着永世不灭的烈火一样。
　　啥破博物馆啊！
　　为啥招工要带根棍子啊！
　　图钉和线是个咋回事啊！
　　很瘦的吕主管到底谁啊！
　　还有…
　　特么我打火机呢！